宰相厚黑日常[清]_442
  “回张大人话,已经候着了。”
  “让人进来认吧,记录在册,以备上询。”
  张廷玉吩咐了一句,便朝着外面走去了。
  那老太监年事已高,即便没有老眼昏花,又如何能认得出前朝皇子?
  结果不言而喻,周道新在一旁目睹了整个过程,看老太监摇了摇头,而后朱慈焕仰天大笑起来,周道新不想再看也跟着出去了。
  等站在了外头,周道新才忽然笑道:“若是后世所知,留给你张廷玉的,便是千古骂名。”
  “……毁誉参半未可知矣。”
  张廷玉回头看了一眼,这是他亲手办的一桩冤案。
  审讯毕,张廷玉将此事移交包括李光地在内的五位大学士,讨论无误之后,又结案一同拟定刑罚,大学士五人称此人罪大恶极,冒名顶替前朝皇室,当凌迟处死。拟定之后,交张廷玉上折奏明皇帝。
  朱三太子朱慈焕化名王士元,本是朱由检第五子,不过二子早殇,遂皆称朱三太子,可张廷玉奏称:“王士元自认崇祯第四子,查崇祯第四子已于崇祯十四年身故,又遵旨传唤明代老太监,俱不认识。王士元明系假冒,其父子俱应凌迟处死。”
  康熙批曰:抄灭九族。王士元凌迟,其子嗣后代斩立决。
  年节里不宜见血,只道正月十六菜市口行刑,乃是四十七年头一个凌迟死的,选三百六十刀慢慢割。
  从人扭送到京师,到结案凌迟,满门抄斩,不过短短八日。
  张廷玉在刑部将卷宗放入书格,终于背着手,离开此地,从刑部大门外头取了自己来时搁下的伞,又回张府去了。
  闹了几年的朱三太子谋反案,最终还是没找到朱慈焕,倒是开年就处死了一个冒名顶替的王老先生士元,街头巷尾,津津乐道,将那凌迟之刑说的是活灵活现,各付各院,多的是丫鬟小厮们惊奇的谈论。
  如今石方已经是掌勺的大厨,只是不给别人做吃的,只给张廷玉与顾怀袖做。
  今日他在自己的小厨房里,前面说张廷玉回来了,夫人还在月子里没出来,该进补。
  他看了一眼炉子上煨着的汤,便取了一只白瓷莹润似玉的大碗出来,将汤给盛上去。
  汤气冒上来,还冷得厉害,石方听着外面两个徒弟的谈论,只将手里一只小小的药包翻了出来,放在手里看了许久。
  他握着自己手腕,嘴唇抿成一线。
  王士元,抄灭九族,处凌迟,子嗣后代尽皆斩立决。
  张二爷……
  亲手办的案。
  石方想想竟然一下笑了出来,无声地,可仰面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又觉得胸中凝滞成了一片。
  那一日在江宁别院外头乞讨的花子,那风霜满面,鬓发皆白的可怜模样,望着他,嘴里喊着好人,好人,眼底含着老泪,一副几乎就要恸哭出来的架势……
  他就把几枚铜板,放在他面前。
  那时候,他是怎样的心情呢?
  忘记了,他只知道自己那时候的表情,与寻常无异,还在与青黛说笑,说他今日救人,如顾怀袖当日救他。
  如今,那老叫花子冒名前明皇族,已然伏诛,甚至一家老小都没落个好……
  手指指甲深深地陷入皮肉之中,他感觉不到疼了。
  也不知立了多久,石方感觉手很僵。
  他回过神来,终于手指一动,拆了手里封着的折纸,将里头细碎的白色粉末和入汤中。
  他怔怔地看着这一碗汤,骤然想起当年被酒楼赶出来,一下摔进雪地里,冷得他彻骨寒,刮面风如刀。
  他当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天寒地冻无人救,是顾三把他拉出来,用了人参吊命。
  即便是当日被年幼的张廷瑑罚跪在厨房台阶下,他也没觉得天有今日的冷,仿佛一下回到了当日,孤立无援,生死也无人在乎。
  命贱似飘萍,霜雪轻可折。
  他冷。
  “石方师傅,汤好了吗?”
  第二零三章 沾血的
  新来的丫鬟叫白露,生得瘦瘦小小,不过腿脚很利索,二爷与夫人喊着去办事是从不磨蹭,一直很得青黛的喜欢。
  她在外头叫了一声,里头的石方说了一句“等等”,白露就站着了。
  一会儿石方的徒弟端了个青瓷大腕出来,里头盛着汤,看着汤色鲜亮,却没任何的油气,上面点着些葱,白汤青葱,煞是好看。
  白露见着这汤就喜欢,暗道夫人好口福,一连声地谢过了石方徒弟,这才用盘端了朝着正屋里去。
  才出了年节,可正月里年味儿还浓,更何况张府多了两个娃娃,人人面上都带着喜气。
  一路上跟白露道喜的人都不少,人们见着青黛姑姑喜欢她,心知打画眉蹊跷没了之后,夫人身边另一个掌事丫鬟的位置就空了,一直也没拔个人起来。一开始人人都巴望着,可青黛与顾怀袖老不见动静,便都以为约莫是不会再有掌事丫鬟了。
  可现在看着白露得了顾怀袖跟青黛的喜欢,便明白过来,不是不会有,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索性放着罢了。
  只是白露自己还不清楚,她照样勤勤恳恳办事,闲了也跟青黛姑姑说说笑。
  顾怀袖生产之后,二爷办了一件漂亮差事,皇上的赏赐也下来了,绫罗绸缎、玉器、银器、金器、西洋钟、西洋镜,甚至有千里镜,甚至还有时兴的宫花,宫里面的御酒……
  恩宠日盛,于是张府的门槛也快被踏破。
  四十七年刚开头,又要开始简拔各省乡试的主考官,早上二爷升官的旨意伴随着赏赐一起下来,被提为掌院学士,特赐三品,令加夫人为诰命三品淑人,赐了一套服制。
  顾怀袖尚在月子里,无法跪受,旨意之中只叫张廷玉代接了,这才算是热闹过了。
  一过年就加官进爵,白露听青黛姑姑说,二爷的日子似乎又顺遂了许多。
  各府的后院里也都来巴结,各位皇子不好明着送礼,这时候各府的内眷便派上了用场,满汉大臣少有不记挂着张廷玉的。
  至于翰林院之中,二百余翰林更是眼巴巴地望着放出去当考官学政,也都来送礼。
  这几天的礼已经收了不少,原来的库房太小,又换了个大的来堆,也是令人叹为观止。
  那些送来的东西,只怕是白露都叫不上名字来。
  现在端着汤,没一会儿便到了屋前,旁边的丫鬟小兰给她掀了门帘,白露道谢,进去便道一声:“二爷,夫人,汤到了。”
  顾怀袖还躺着,看着正月。
  正月要比她孪生的哥哥瘦一些,小小的脸盘子,眼睛亮晶晶的,前阵子吐奶,小孩子偶有这样的毛病,也只能将养,最近才好了不少。原本上官辕与孙连翘都说过,顾怀袖这一胎因为在江南奔波的原因不是很稳,生下来的孩子有些弱也在常理,所以开了一些温养脾胃的药,照旧倒给奶娘喝。
  正月睁着眼睛看顾怀袖,此刻顾怀袖素面朝天,眼神也是一派的温然,听见汤来了,便让人端进来。
  白露笑道:“今日是做的清淡的乳鸽汤,说是您月子里不宜吃太重的味儿。”
  张廷玉也看见了,只把刚刚睡熟的除夕给奶娘抱,自己上来给顾怀袖盛了一碗,上来喂她喝。
  “原以为还能过个好年,没想到平白出这样的事情,倒是年前年尾都在忙碌,没个完了。”
  “昨儿孙连翘来走了一遭,无意之间与我谈到了周道新。”顾怀袖自己喝了两口,只懒得动,不过这样喝着着实不喜欢,还是将自己的手从温暖的被窝里拿出来,自己从张廷玉手里端汤喝,“别顾着我了,你自个儿也喝吧。才从宫里交了卷宗回来,也不觉得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