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繁花[综红楼] 第560节
  方从哲见了天子松动了口风,立即去找叶向高。
  第793章 木匠皇帝48
  叶向高听了方从哲转述的新君意见, 未及觐见他心里就先对新君有了印象:这是个刚愎自用、乾坤独断、有个性的皇帝。与他伺候了八年的神宗, 不愧为祖孙, 这脾气不仅相像, 好像还在神宗之上呢。
  不答应他的条件,自己就不可能再度入阁。答应了以后做事势必要缩手缩脚。
  回乡, 还没有面君;不回去, 滞留在京师, 多一天就尴尬一天。
  “中涵兄, 那‘红丸’一事的内情,可否据实相述?”
  方从哲叹气, 那“红丸案”快成了自己头上的紧箍咒、跨不过去的一道坎了。
  虽然叶向高比他小了十岁,但是二人同是万历十一年的二甲进士,然后一同考上庶吉士, 在翰林院学习了三年。但他在家闲赋了十五年, 叶向高这十几年在朝廷早走到同年的前面,成为阁臣、并“独相”七年。要不是万历四十一年,叶向高举荐自己出任礼部右侍郎, 权副主考官, 自己是没有机会到神宗的跟前,一步登天成为吏部左侍郎,辅佐叶向高主考会试,继而成为阁臣、首辅的。
  方从哲对叶向高是满心的感激,所以才在光宗继位后立即就推荐叶向高起复。可惜叶向高不像**星那么及时地到京城,不然以叶向高对光宗做皇太子时候的维护、以光宗的秉性, 令叶向高入阁、得到顾命大臣的托付,都是光宗轻松一句话的事情。
  方从哲缓缓讲了“红丸案”、还有移宫时候新君两刀杀三人等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末了推心置腹地劝叶向高:“进卿,我俩相识相交已接近四十年,彼此相知相信,你也知道我不是坚决狠厉之人。若那日我在李可灼第一次献药的时候,就立即以妖言惑众、居心叵测、意图谋害圣躬叱责了他,后面就没我什么事儿。就是因为一念之差,我为这事儿在新君接受礼拜后,就被关到了诏狱。幸好韩爌冒死相救,不然我还不得被满门流放了。”
  方从哲甚是苦恼。
  “如今我就想致仕,回乡过几年安稳日子。”
  叶向高听完方从哲的讲述,沉默一会儿才说:“中涵兄,恕我直言了。你不能致仕的。从你的话里可见天子是明白人,现在是欣赏你、护着你的。一旦你致仕了,亓诗教等人将万劫不复。就是你自己,呵呵,你想想三人成虎,你怎么可能有安稳的晚年。”
  叶向高的话击穿了方从哲苦心遮掩、最不想面对、却是最可能出现的结局。
  他忧心忡忡地对叶向高道:“进卿,你若做了首辅,我就可以放心回乡了,是不是?”
  叶向高摇头,心里疑惑方从哲是怎么熬过来的这些年呢。
  “中涵兄,你在朝堂在天子跟前,不仅是首辅,你还有个方师的名头在,既然他那日接受了韩爌的解释,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不维护你就是出尔反尔。天子是明白人,他不会冒着被朝臣诟病的风险,更要顾及史册的。
  还有在三人成虎之后,还有个人走茶凉呢。指望我?要是我守不住阁臣的位置,或者说我得不到首辅的位置,真的有人揪着‘红丸案’不撒手,是不是你在内阁最好?”
  叶向高的话说到了方从哲的心底,再一个就是新君对他的信任、尊敬,也让他也舍不得离开朝堂。但他迫切想叶向高入阁,分担自己身上的压力。
  “进卿,我听你的。但是你呢?”
  叶向高摊手,“中涵兄,我到如今还有什么选择吗?要是没来京师也就罢了,像现在这样来了京师,却觐见的机会都没有就返乡,丢不起人啊。”
  方从哲达到目的,笑着安慰叶向高。
  “新君是讲道理的人。听说以前交与‘东李’照顾的时候,‘东李’是不允许他与宦官或者宫女子说话的。就是照顾他的奶嬷嬷,也不被允许与他多说话。这样长大的孩子,难免会有一些孤拐、不愿与人交往,但是新君身上却不见什么明显的痕迹。你不用担心新君的性格,尽管放宽心思好了,哪怕觐见的时候陛下说话不多,也是少年人不愿自己的声音难听。”
  叶向高起身向方从哲深深施礼。
  “若无中涵兄为我筹谋,我是没脸再见世人了。请中涵兄放心,若弟能入阁必与你并肩携手。”
  方从哲赶紧还礼,一时间俩人惺惺相惜、结成同盟
  方从哲从叶向高这里讨了准话,就赶紧去养心殿向朱由校禀报,言辞间尽是推崇叶向高能力在自己之上、比自己做首辅更好。
  朱由校笑笑,“方师为王事尽忠的赤诚之心,朕明了了。明日带他过来。”
  方从哲大喜,连连对天子拱手,兴高采烈地出了养心殿。
  朱由校在方从哲走后,派人传吏部尚书周嘉谟。
  “周卿,朕欲改廷推。”
  周嘉谟点点头,想了想试探着说道:“陛下因为廷推重臣、阁臣之事,掌握在六科手里吗?老臣早觉得这是极其不合理的设计。以六科人才的能力,决定尚书、侍郎、阁臣的推举,一个给事中不签字就不能通过廷推。这岂不是比陛下的皇权更大了?”
  朱由校点点头。
  周嘉谟摇摇头继续说道,“虽然六科被陛下划去都察院,但是早点改了好。侍郎以上,吏部推荐臣子与陛下选择,六部七卿共同参与议定,才是正理的。”
  朱由校点头,“如此废黜六科这权利之事交与周卿了。”
  周嘉谟喜出望外应了下来。然后自去筹谋,怎么剥夺已经成为御史的六科旧日权利。
  想了半日,他径直去都察院找张问达。协商无果后,忍不住就高声往张问达心口戳刀子了。
  “德允,你是看不明白天子的意思还是与老夫装糊涂?那六科的官员为何被划到都察院的旗号下,不就是新君觉得他们碍事吗?阁臣是辅助天子处理政事的、能力要在各部尚书之上的人,却要七品的给事中签字是不是可入阁,这不是荒唐吗?你是不是要借着六科在你麾下,要自己独揽朝纲啊!”
  “明卿兄,你莫急莫急。我从来都没有独揽朝纲的想法。”张问达见周嘉谟恼了,说话往死里挤兑自己,赶紧表态做让步。
  “我也是觉得六科的权利过大,但是天子把六科划归都察院的时候,说了保留六科的原来权利。”
  周嘉谟斜睨张问达,“御史都给你派出去交换核查隐田,六科原来做的事情都换了人去做,还怎么保留他们原来的权利不变?难道朝廷的大事儿,还要等他们几个月都回来了,才能有论断?哼!若是如此,万事以后都送到你们都察院,他们不再,你替他们做主,也毋须什么阁臣、尚书、侍郎了。”
  “明卿兄,你这是小人之心了。”
  张问达也不高兴了。
  “那六科也不是我要归到都察院的,怎么能怪到我头上来。”
  “你若是不想揽六科权利,就在六部七卿和陛下面前表态,明儿废黜了就是。”
  周嘉谟步步紧逼,张问达就勉为其难地点头应允。
  其实在张问达的心里,六科就是横亘在都察院前面的一座高山。他巴不得有人出面,帮他铲平了这山呢。同样是言官,都察院只有稽察、弹劾的权利,但六科不仅有御史的权利,还有封驳、侍从、补阙、拾遗、乡试充考试官、会试充同考官、殿试充受卷官。连册封宗室、诸蕃或告谕外国,都有充当正、副使的权利。
  所以六科不仅与都察院的功能重叠,其权利还远在御史之上、吏部之上、天子之上。方从哲在廷推的时候就没有得到六科的认可,但神宗强力而为,结果是方从哲处理朝政的时候举步维艰,受到颇多自六科的人为阻塞。
  只有把六科取缔了,才有都察院的出头之日。
  得了张问达的同意,其他几部尚书和阁臣,周嘉谟都没有去问了。废黜了六科的权利,将给事中放回各部,归各部尚书管理,对大家都有好处。虽然是吏部得到的好处最大,可官员升迁本就是吏部的权利,最多天子能干涉一二罢了。
  翌日的小朝会,朱由校与内阁、六部七卿商议,全体通过了周嘉谟的建议。原六科之人,都作为御史被张问达派了出去,没人在场提出反对意见。
  皆大欢喜。
  至于那些御史回来之后会怎么上书反对此事,朱由校早打定了主意,留中不发也就是了。
  不然让他容忍吏部之上多个决定官员任用的部门?还是实质上多养了一个都察院?继续纵容这个有封驳圣旨权利的部门依旧大权独揽?
  废黜六科以后,陪同叶向高来觐见天子的方从哲就很轻松了。叶向高主动积极地表示自己想做的就是辅助天子处理朝政。
  于是朱由校与叶向高的初见会谈很融洽,结果就是叶向高当日以中极殿大学士的名义再度入阁。
  消息传出,无数人开始抨击叶向高和方从哲这俩互相拉拔进内阁的行为。但内心深处是不是羡慕嫉妒恨,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六科给事中分掌六部,掌印长官都给事中是正七品,下有左右给事中为从七品,另还有给事中(从七品)若干,各科人数不同。
  六科的权力表现在“封驳”——即是辅助皇帝处理奏章,这与阁臣的工作内容重叠。
  “科抄"以及"科参"——即是稽察六部事务。
  "注销"——是指圣旨与奏章每日归附科籍,每五日一送内阁备案,执行机关在指定时限内奉旨处理政务,由六科核查后五日一注销。
  《明史》卷七十四《职官三》:
  六科,掌侍从、规谏、补阙、拾遗、稽察六部百司之事。凡制敕宣行,大事覆奏,小事署而颁之;有失,封还执奏。凡内外所上章疏下,分类抄出,参署付部,驳正其违误。
  ……乡试充考试官,会试充同考官,殿试充受卷官。册封宗室、诸蕃或告谕外国,充正、副使。朝参门籍,六科流掌之。登闻鼓楼,日一人,皆锦衣卫官监莅。受牒,则具题本封上。遇决囚,有投牒讼冤者,则判停刑请旨。凡大事廷议,大臣廷推,大狱廷鞫,六掌科皆预焉。”
  由此可以看出,明代给事中不仅能够稽查六部百官之失,另外诸如充当各级考试参与官,廷议、廷推这些,只有各部堂上官才能参加的活动,也要由这些只有七品的官员参加,由此可见其职权之重。
  六科都左右给事中员缺,乞选各科年深者以次升补。
  第794章 木匠皇帝49
  叶向高出任阁臣, 身上却没有兼职其他各部的官职。
  换言之, 曾经的内阁首辅、神宗的“独相”,现在内阁里排第四位。但刘一燝和韩爌对叶向高也很尊敬。只看那么多在新君登基后抵达京师的人, 也都还在茫茫然地等着官职, 叶向高能通过吏部薛三才那一关, 不可能是单靠方从哲的推荐、定还有吏部尚书周嘉谟的推动存在。
  京师等候栓选的官员暗流涌动。
  **星扛不住东林“同道”的敦促,去找叶向高、方从哲为东林党人谋求起复的空间。
  方从哲沉吟了一会儿,决定把天子的态度告诉给**星,末了补充道:“梦白兄,这吏部起复之事, 我虽是首辅,如今也是插不上什么话的。”
  **星是万历二年的进士,在万历十一年的方从哲和叶向高跟前,那是妥妥的前辈。方、叶二人还是初初踏入仕途、熬年资的小字辈的时候, **星已经在政坛崭露头角,得到吏部尚书陆光祖的器重了。
  万历二十年即将致仕的吏部尚书陆光祖为了隔年的京察, 特意上疏神宗举荐**星,并提升其为吏部考功司郎中。在万历二十一年的癸巳京察中, 他不负陆光祖重托,协助尚书孙龙主察大计,整肃吏治。他不徇私情,首先罢黜了不称职的姻亲——都给事中王三余以及孙龙的外甥文选司员外郎吕胤昌。又不顾内阁请托,秉公澄汰许多重臣要携私眷顾的学生、亲眷等,惩治了内阁大学士赵志皋之弟等一批贪官污吏, 深得朝野内外君子所称颂,被誉为“数十年考功第一”。
  这样不留情面的作为,使得首辅王锡爵等迁怒吏部,给神宗上疏弹劾吏部专权结党而激怒了神宗,借神宗之手罢免了孙龙,将**星削籍为民。
  事情还不止于孙龙致仕、**星削籍。当时为孙龙和**星说话的人,大多被斥责。在行人司任行人的高攀龙为房师**星辩驳,还因此被远谪。高攀龙是**星在万历十七年做会试房考时候录取的进士。
  次年次年吏部郎中顾宪成因推举孙龙等可任阁臣,被责革职。顾宪成被革职后回无锡建东林书院,与弟顾允成和高攀龙等讲学,讽议朝政,针砭时弊,东林党议天下事始与此。
  一些仕途不如意和尚未踏入仕途的年轻人,聚拢在东林书院求学、议政,慢慢形成一股不可小觑的士林体系。
  叶向高与**星的关系比较好,见状宽慰**星道:“梦白兄也毋须为待起复官员焦虑,隔年就是京察了,朝廷不会纵容不胜任的官员,天子也是不会容留贪赃者,到时候自有他们的位置。”
  **星叹道:“不仅仅是等京察的机会,还有追查隐田、不能弥补则削籍之事。”
  叶向高便沉下了神色。思索良久方叹息着说:“梦白兄,我也居乡里多年。初回到京师就在吏部填表,现在也是要待都察院核实。兄三十年前目下无尘,不容任何贪赃枉法的昏聩小人占据官位,如今怎么会为那些贪了朝廷赋税之人斡旋筹谋?”
  **星羞愧地红了脸,勉强说道:“士人中举之后多有投献田地、投靠为门人驱使的。老夫也知深究起来是贪了朝廷的赋税。这已是百余年的惯例。如今天子强制一句不许,即刻追讨,须知不少举子是要那点点微薄的出息糊口,如何有能力填补这些?但要是籍次被削了功名,老夫还是觉得不大妥当。”
  叶向高小时候曾经穷困过。他母亲怀他的时候躲避倭寇,甚至将他生在厕所里。幼年时的叶向高随家人四处避难,过着颠沛流离、食不果腹的生活,多次陷入绝境,因命大而存活下来。几年后福建倭患平定,叶向高一家才得以返乡。幼年的这段经历,使他深知兵祸对百姓生活的影响,
  “梦白兄,辽东被女真占据了抚顺、铁岭、开原。萨尔浒之战的败亡,很大因素就是因为军饷不足、仓促用兵导致的。有些举子除了抨击朝政,寸功未建,天子就是追讨了隐田所得,也难说不应该。”
  方从哲和稀泥劝道:“新君不会要士子一次补全退还全额的。你在吏部当知道一些事儿。无非就是没退还清楚的时候不能升迁。虽然明年官员没有免税,但是俸禄增加了很多,要是能够节俭些,三、五年的时间也就还清了。”
  **星叹气道:“周尚书与我不睦,如今我在吏部不得不处处谨慎。在职的官员靠着加俸能偿还,那些待职的可就坐困愁城。这些人当初多是为争国本等离朝,若他们昔日为个人利益苟且在朝为官,也就没有如今的两头为难。我就是为此才来找二位阁老。望两位能在新君面前进言,给他们一个再度报效郡王的机会。”
  方从哲对**星拱手,“飞白兄出自公心,我定将此意转达陛下。”
  **星达到目的,起身告辞离开。
  叶向高见方从哲应允了**星,也不劝阻他,只是小心地提醒他要注意新君的心情。
  “中涵兄,我见天子与神宗秉性相像,你莫要激恼了他。”
  方从哲点头,“进卿所虑极是。与那些贪了朝廷赋税的举子说情,赵梦白也是出于无奈。但是涉及了为争国本而离朝之事,我是物伤其类啊。”
  叶向高知道方从哲曾坚持“争国本”,昔日曾上疏十几道与神宗。也明白方从哲虽不是性格强悍之人,也是有所坚持的,遂不再相劝。但心里也暗自打定了主意,自己想要实现跟随天子平定天子、再兴大明的目的,暂时就不能参与这些逆了天子心意的勾当。
  天子托方从哲对他的警告还历历在耳呢。
  方从哲答应了**星,就去养心殿求见天子。魏朝站在养心殿外,见方首辅过来就迎了上去。
  “方阁老,天子正在听翰林公孝与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