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繁花[综红楼] 第299节
  快到宵禁时分了,四周的街道已经一片寂静。离开荣国府的保龄侯府护卫,几十人仿佛夜里行军一般,都缄默无语。只有马脖子上挂的铃铛,清清脆脆地响着,在空旷的夜里传出很远很远。
  健马踏在京城初初铺好的水泥路面上,套了皇家出产的橡胶轮胎的马车,行驶的异常平稳。嗖嗖闪过的路灯,把车队的影子一下子缩到短至在脚下,一下子又拉得很长很长。
  史侯靠在次子健硕的肩头,心里默默叹息,妹妹这结局,可不就是应了批命的话——生前尽享荣华富贵,唯独缺少身后哀荣。
  一路顺遂,很快回到了保龄侯府。史侯一路靠着次子的搂抱,才勉强没有瘫在马车上,进府以后竟然无力挪动半分,吓得史家三子匆忙把老父亲抬下来。还以为史侯也染了急烈时疫,急忙忙去太医院请人。太医诊脉以后说是伤心过度,五内郁结,除了开些舒肝理气的汤药,再就是嘱史府众人多多哄老侯爷开心。
  不提史家父子的忙乱,只说在荣庆堂燃起大火的史侯,就惊动了荣国府周围的族人。贾敬急急忙忙带人过来询问,却被跟着贾赦的长随告知是荣庆堂里的人,染了急烈时疫,老国公和国公爷都在荣庆堂处置后事呢。
  贾敬被挡在了荣禧堂等候。直到贾代善送走了史家父子,才来见他说话。
  “叔叔,婶娘如何了?”贾敬积极问道。
  “你婶娘昨夜就故去了。”贾代善悲伤难抑。
  贾敬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贾敬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叔叔,婶娘在内宅里,怎么就会染了急烈时疫?是谁过来看诊的?怎么这么快就殁了?侄儿怎么一点不晓得有这样的事情?”
  贾代善看着眼前这快有五十岁的堂侄子,一点儿不见长进的模样,心里叹息,黯然回他:
  “太医院昨儿傍晚就来了人的。不仅是你婶娘,就是她那一院子的人,还有赖家,昨晚都还好好的,今儿就全亡殁了。”
  贾敬的嘴大张着,快能塞进去一个鸡蛋了。
  “敬儿,你回府去吧,约束好你东府里的人,还有后街上的族人,不要过这面走动。这边府要闭门一些时日的。”
  贾敬匆匆离去,边走边想怪不得府里今天乱糟糟的,原来赖家也出事了。这下子得再选个管家出来了,该让谁来接手管家的位置呢?
  不管安排谁来接手,贾敬回府的第一件事情,就吩咐自家妻子,要全府按制给史氏戴孝。再就是派人叮嘱后街的族人,荣国府才因急烈时疫,死了几十人,最近不要过去荣国府。自家府里的人,也不准过去荣国府。
  是夜,荣国府的大火烧了快有大半夜,幸好衙门早得了荣国府的报备,宁荣街的人家也得了贾敬的告诫。等天光大亮了,京城的有心人,都知道荣国府内宅染了急烈时疫,死了几十号人,连荣国府太夫人都未能幸免。
  虽然怀疑的人不在少数,可是太医院都派人去验看了,信不信的谁也不敢冒死去荣国府探查个究竟。
  荣国府关闭了府门,自行不与外界往来。这样的举动,使得荣国府瞬间成为了京城里的孤岛。
  张瓒得了信,心急如焚,急忙忙派人去荣国府问询。却是张氏的陪房在门房处,见了张府派去的人,说是时疫只在老夫人的荣庆堂,别的地方还没有发现异常。老国公要闭府一些时日,待太医确定无事了以后,才好与府外联络,才让张瓒放下心来。
  把荣庆堂和赖家的所有人都处置完了,贾代善一直紧绷的心神终于得了放松。他恍恍惚惚地记得是长子长孙,把自己扶到了荣禧堂的书房,是儿子、孙子亲手服侍自己,帮自己洗漱更衣。然后他在喝了安神汤后,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等他睁眼以后,看着身前熬得两眼通红、胡子拉扎的长子,未等他开口,长子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父亲。”贾赦声音暗哑难听。
  “唉,赦儿,为父就是累了罢了。你不是二十岁的小伙子了,以后再不能这么煎熬自己了。”
  “父亲您可知道您是一睡就是两天一夜了,儿子担心您……”
  贾代善就着贾赦的搀扶起来,看看日头已经偏西了。
  “两天一夜?我睡了有那么久了?”
  贾赦点头,叫人进来服侍自己父子洗漱,然后让人把准备好的清粥小菜摆上来。
  父子二人对坐,默默用了晚膳。
  “父亲,儿子已经向吏部、兵部告假了。”贾赦开始捡重要的事情说。
  “瑚儿也告了假。昨儿派人走官驿给二弟、妹妹送信,只告诉他们说母亲染了急烈时疫去了。暹罗那里,儿子也派人去接琏儿了。王家那里送了信过去,只说府里不便,让他们留住珠儿,莫让珠儿回来。”
  “好。这府里的事情,你夫妻以后看着安排就好了。”
  从决定致仕,到搬离荣禧堂,贾代善就决定向太上一样,好好地养老,等着长孙娶亲抱重孙子,等着重孙子长大了,教导他文韬武略……
  可突然间他觉得意兴阑珊。要是当初不谋那太子妃那位置,自己是不是不需要提前致仕呢?老太婆要是继续管家,是不是没空闲去琢磨印子钱了呢?
  唉!
  “恩侯,你让人把梨香院收拾出来,我想搬到梨香院去住。”
  “好。”贾赦赶紧应允,父亲不住到荣庆堂也好,免得睹物思人。那院子过后得拆了重建。
  贾赦看着心灰意冷的父亲,决定用自己想了许久的话,劝劝父亲。
  “父亲,您也不要为母亲难过了。她也是不懂律法的厉害,不知道皇家、尤其是圣人手段的很辣,才做那能除爵罢官的勾当。如今荣国府能够全身而退,瑛儿也未受到影响,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恩侯,你说要是为父不想那太子妃的位置,是不是不用……你母亲没了闲空,未必会放印子钱啊。”
  “父亲,那也就是母亲吩咐赖家的一句话的事儿。南安郡王老太妃有心要拉了母亲做挡箭牌,母亲哪里躲得过那样狡诈诡讹的、有心之人的算计。能谋到太子妃的位子,才使得咱们父子能顺当地避开如北静王府般的尴尬啊。”
  儿子的话使得贾代善恢复了一点生气,是啊,荣国府是该退一退了。
  “唉,你母亲啊,唉!”贾代善不想当儿子的面说史氏的不是,他连连叹息后,郑重说道:“圣人要贾家女子以大景律法启蒙,改日写到家规里。梨香院收拾好以后,我每天给孙子、孙女讲解大景的律法。”
  “好。只是要辛苦父亲了。”贾赦对父亲能找到事情做,不再颓唐略感欣慰。
  “唉。荣国府在皇家那里的一点子情分,可经不起再来一次这样的事儿啦。”
  贾赦点头,没有人比他更深地体会到太上、圣人表面仁慈下的冷酷,看出了太皇太后的郑家,再看太上的母族、妻族……要想平平安安的,就得像石家那样。
  第440章 铁血帝王36
  慈宁宫里, 太上看着在自己跟前小意殷勤的圣人, 喟然长叹——按急烈时疫焚化了史氏, 却放过了荣国府和保龄侯府,让皇家接此事收到了最佳的效果。儿子的心到底是仁慈还是冷酷,他不想去探究了。
  “明允,你不用担心朕。朕没有不高兴。”
  圣人笑笑,仍耐心地轻摇纸扇煮水。他不想圣人操劳了半生,晚年还为臣子内眷的不晓事,在心里存了不痛快。史氏已亡,且是由史侯第一时间出手, 保龄侯府是知道分寸的。荣国府父子事后的补救措施也到位, 放过无关的活人, 才是上策。
  如果可以, 任何事他都不想搞株连,只是办不到而已。
  “父皇, 您常说儿子煮的水泡茶好喝。这两日朝政不忙, 儿子就过来多多尽孝, 也给长泰做个榜样。”
  长泰是太子徒亘的字,由太上所取。
  太子也有些担忧地看着太上。
  他知道皇祖父与老国公,相伴了五十多年了, 真的怕皇祖父为老国公的事儿,郁结在心, 影响了身子。可他自己又认为依照律法, 父皇已经是徇私了。
  唉!太子发愁, 这事儿要是自己处理,徇私——是不可以的;但把荣国府和保龄候府都除爵,又有些过了。到底该怎么做才好,他纠结了几天,也没想出来。他想等皇祖父缓缓了,再请教吧。
  儿子和孙子这样关心自己,太上觉得心里很熨贴。自己现在的晚年生活,与梦里把皇位传给老四后的日子比较,是天与地之间的差异啊。
  “你们父子都把心放回肚子里吧。不错,朕是拿贾代善当半友,但他同时也还是臣子。臣下犯错,你徇私舞弊,未按律例惩治他们两府,已经是放过他们了。你当父皇是老糊涂,不辨是非了吗?!”
  圣人赶紧给太上皇奉上一盏茶,赔笑道:“父皇,儿子哪里会这么想您呢。荣国府和保龄侯府,是跟随太/祖一起打天下的功臣。遇到这样的功勋世家,只要不是谋反、还未惹出人命的事儿,儿子都谨记您的教导呢。只要是能抬抬手就过去的事儿,儿子绝对不会揪住不放的。”
  太上接过茶盏,轻嗅茶香,陶醉了片刻,才轻呷入口。
  “那些惹出人命的,你可就不能手软了。”
  太上说完这话,觉得有点多余,讪讪地搁下茶盏。
  “父皇,儿子记得呢,只有这些人,才会与大景同荣华共患难。儿子任何时候,都会秉承您的心意处理政事。”
  太子早习惯父皇时不时就这样奉承皇祖父了。
  太上心里舒服了一点,觉得这事儿可以练练孙子。就看向太子说:“长泰,南安郡王府的事儿,要是交给你,你想怎么处理?”
  咣当一个大雷,砸得太子有点发晕,他现在就在纠结这事儿呢!
  他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实话实说。
  “皇祖父,孙儿认为父皇徇私,给荣国府和保龄侯府的处罚太轻了。要是南安郡王府提出比照荣国府来处理呢?”
  圣人端着茶盏,闲闲地撇着浮沫,慢悠悠地笑着对太子说:“可以啊。让南安郡王勒死他的亲娘老太妃,然后焚化了。但前提可是要退回去所有的利钱、不收本钱、还没惹出人命啊。要是有穷苦人家,为了还利钱,卖儿卖女了,他们得负责把人赎回来。”
  “这……”
  这好像也太难了啊!放印子钱就是图赚利钱啊。让父皇这么一说,不仅得不到利钱了,还得添了本钱进去。还要南安郡王先勒死自己的亲娘?
  他看向太上皇,太上皇垂目看不出来表情。再看父皇,父皇是一幅好整以暇的悠然模样。
  圣人看着太子纠结的小模样,心里好笑,淡然地追问他一句。
  “长泰,你认为在王府和老太妃之间,南安郡王会选择谁?”
  太子咬唇沉思一会儿,难以替南安郡王选择。
  “皇祖父?”他向太上求救。
  太上垂目喝茶,装作没听见孙子的求救。
  “父皇,”太子见太上皇不肯帮忙,依着自己心里的想法回答:“南安郡王府放印子钱,要是儿臣猜测不错的话,应该是为了还朝廷的欠银。勒死老太妃,除了赔上一笔本钱,还不上欠银的事儿,还是在那儿没解决。所以南安郡王不会勒死老太妃,应该想别的法子,保住郡王府。”
  “什么法子啊,长泰?”
  太子低头苦思,挺好看的俊脸,不自觉地皱成了一团。
  “长泰,摆在南安郡王面前的,不仅有朝廷的欠银要还呢。老太妃撺掇其他诰命、领头放印子钱的事儿,该怎么处罚呢?是你原想的按律例来,还是你要帮他想出个什么法子来?”
  “父皇,儿臣觉得应该按律处罚。可按律处罚,又好像有点过了……”
  “旺财,传旨,点齐两队御林军,护卫太子去南安郡王府。
  太子惶惶地站起来。
  “长泰,你去问问南安郡王,看他怎么选,好不好?”
  圣人把太子忽悠走了,太上憋了许久,终于憋不住了仰天大笑。
  “明允,明允,朕白为你担心几十年啊。”太上笑出了眼泪。
  “父皇,您为儿子担心什么?”圣人递了帕子给太上拭泪。
  “你小时候啊,和恩侯打成一团,有时候还真没少吃亏。可你还不让内侍帮忙,又不肯用太子的身份压他。朕要给你换伴读,你也不肯。你嫌弃那些见了你就唯唯诺诺的孩子。父皇那时候就开始担心你,担心你不会用皇权,连对内侍宫人也都舍不得斥责,太心软了。后来,”
  太上闭嘴,觉得不能提儿子打死内侍的事情。他假模假样地喝口茶,才继续。
  “后来,朕是真的担心你心软得扛不起国事啊。就想着趁着能动,先把西北平定了吧。让你做个仁慈的守成之君。看你今天教导长泰,明允,你比父皇舍得摔打儿子啊。”
  圣人给太上的茶盏里,又添了一点儿滚水。
  “父皇,您是又当爹又当娘地把儿子养大,自然舍不得摔打儿子了。您教导长泰这么多年了,以后遇上他能办的事情,儿子就让他去办。历练十年八年的,等他能扛起朝政了,儿子天天来给您煮水泡茶。”
  “你还不到四十岁呢,早着呢。别现在就存禅位的主意。朕可是做了快四十年的帝王。”
  “父皇,儿子要与您做一样久的帝王,长泰就失去锐气了。最多等到长泰三十岁。”
  “折中,三十五岁。”
  “好,听父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