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华 第20节
  “阿娘您先喘口气,先别说话。”李文山急的团团乱转。
  屋里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同样早起的李冬,在外面不停的敲门,“阿娘怎么了?五哥?五哥!”
  徐太太指了指门,示意手忙脚乱的李文山开门。
  李冬一头冲进来,李文山赶紧张开胳膊,拦住紧跟其后的苏叶,“没事没事,不用你,你去看看阿夏,快去,还有岚哥儿。”
  李冬扑到徐太太面前,惊恐的看着阿娘青灰的脸,急忙给她倒了杯茶,又按在她后背,一下一下往下捋着顺气。
  “我没事了,山哥儿,你坐过来。”徐太太说着没事,眼泪却淌个不停,“都怪阿娘……阿娘早就……当初……当初你阿爹中了举人,要考进士,就是她……就是她……”
  徐太太想着当年,那时候她刚嫁过来,老爷刚刚中了举人,正意气风发,都说凭他的文章才情,这进士就算一次不中,考个二次三次,必定是要高中的……
  他突然说不考了,要自力更生……自己气的大病一场,还在病中就启程往太原府了……
  “现在,她又要祸害你!”徐太太气的浑身哆嗦。
  李冬恐慌的看看阿娘,又看向兄长,“五哥?”
  “钟嬷嬷让梧桐把我往烟花柳巷带,让我学坏,败坏我的名声,说咱们一门贱种,不配过好日子,阿娘说,阿爹当年,也是被她拦着不让往上考,哄着阿爹跟侯府断绝关系。”李文山跟李冬的几句解释,说的更加直白。
  李冬呆了呆,脸上的表情却没什么大变化,“这话洪嬷嬷说过,在这县令后衙,她还能坐在老太太的位份上作威作福,要是阿爹再往上升升,或是五哥有了出息,就不可能再容她这样。她是要拽着咱们替她当孝子贤孙养老送终。”
  李文山看着李冬,眼皮眨的都快发出声音了,他这个整天闷声不响的妹妹,也很不简单么……
  徐太太抬一只手捂在了脸上。
  李文山不眨眼了,看了眼李冬,一边说一边冲她挤眼,“阿娘,您别难过,我知道我这是不孝,她带大了阿爹,没有她就没有阿爹,没有阿爹就没有咱们一家,咱们家给她做牛做马那也是应该的,这是孝道,我就是跟您说说,要不,我今天就不去书院了,以后也不去了,就在家给老太太尽孝。”
  “五哥愿意粉身碎骨,成全阿娘和阿爹的孝道和品行,我也是,阿夏和岚哥儿肯定也愿意,阿娘别哭了。”李冬这边鼓敲的还十分生涩。
  徐太太手抖的从脸上直滑下来,直直的看着儿子和女儿,“你们……放心,阿娘拼个死……阿娘就算和她拼个同归于尽……阿娘……”
  徐太太嘴唇哆嗦的说不下去了,儿子和女儿这几句话,如同万把尖刀齐齐扎入,将她刺成了一团血肉。
  “阿娘您别急,吸口气!”李文山急忙上前,学着刚才李冬的样子给他阿娘顺气。
  李冬拿着帕子在阿娘面前扇风,“阿娘您放心,您想让五哥好,五哥就好好儿的,您别急。”
  “山哥儿。”徐太太深吸深吐了几口气,直起后背,“你放心,你是有娘的孩子,你先回去,好好念书,有阿娘,梧桐……他既然跟你说了这些话,你还带上他,先用一阵子,这家里……你放心,阿娘拼死,拼着……”
  徐太太顿住话,一脸狠厉,这一回,要么那个老瘟神走,要么,她走,她带着孩子走,让他一个人给那个老瘟神当孝子贤孙!
  “阿娘非把她赶走不可!”徐太太咬牙切齿,祸害老爷也就算了,还要祸害她的儿子,她跟她拼命!
  ………………
  李文山一口气进了杭州城,勒住马,原地转了一圈,最好先去找趟秦先生,进了书院,再想出来可不容易,阿夏说的两件事,前一件还好,后一件可是越快越好!
  梧桐这会儿忠心的不能再忠心了,李文山说什么就是什么。
  秦先生早就起来了,李文山昨天突然赶回横山县,他正准备去书院门外守着,要是早课前没赶回来,就得赶紧打发人去横山县看看出什么事了。
  第47章 树阿娘
  李文山三言两语说了回家的事,“……有两件事,得请先生帮忙,一是钟嬷嬷在外头的那些事,得让阿娘知道,您看,能不能让吉大去寻趟洪嬷嬷,有什么事,告诉洪嬷嬷,让洪嬷嬷想办法转告阿娘,洪嬷嬷是信得过的。”
  秦先生连连点头,“你放心。”
  “还一件,未雨绸缪,得给钟嬷嬷找个让人放心的地方,让她安稳养老,得好好安置……”李文山话没说完,就被秦先生打断:“到这儿就可以了。”
  李文山怔了,秦先生神情严肃,“五郎前途无量,往后身边属官、幕僚、管事众多,该怎么吩咐属下,从现在起,五郎就要多学着些。”顿了顿,秦先生垂下眼皮,“五郎自小成长在外,没有长辈……恕在下直说,李家底蕴深厚,可五郎成长在外,受益不得。往后,这些御下之道,五郎要留心习学。”
  李文山连连点头,却一肚皮纳闷,他要学什么?他让他给钟嬷嬷找个稳妥养老的地方,还能怎么说?使个眼色?
  “五郎一定要正大光明,五郎本来就是个正大光明的人,别的,这会儿有我呢,以后,自然有别人,五郎放心。”
  李文山连连点头,这回不光一肚皮纳闷,还顶上了满头雾水,这话,什么意思?
  “还有件事,你昨天走得急,常平仓的事已经发动了,过几天你还要再辛苦一趟,找机会点一点你阿爹,这是后手。”
  “好!”李文山这回是真听懂了,赶紧答应。
  ………………
  送走李文山,徐太太把洪嬷嬷叫进屋,关了门嘀咕了半天,洪嬷嬷出来,紧绷着脸,脚步却轻快的仿佛只用脚尖着地。
  李夏坐在廊下小凳子上,瞄着洪嬷嬷带风的脚尖,再看了几眼跟在后面,沉着脸出来的阿娘,站起来,跟着洪嬷嬷往后院去。
  阿娘要动手了,她不能闲着,帮不上忙,也得看着。
  洪嬷嬷脚步生风的忙了大半天,刚从厨房出来,看门带粗使的杂役老郑头在二门外头冲她招手。
  洪嬷嬷紧几步过去,老郑头往外头指了指,“外头一个汉子,找你好几趟了,说是你老家来的。”
  洪嬷嬷出了角门,正东张西望,靠墙角站着的吉大扬着手,一脸笑奔过来,“洪大嫂子,是我。”
  洪嬷嬷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一脸警觉的瞪着吉大,这人她不认识。
  “洪嬷嬷。”吉大瞄着四周无人,垂手陪笑道:“是五爷打发小的来寻您的,小的姓吉,贱名吉旺,和弟弟吉盛,被大老爷指过来侍候五爷,半个月前就从江宁过来了。今儿早上,五爷吩咐小的过来找您,五爷说他远在杭城,诸事不便,外头有什么事儿,以后就给您禀报,听您吩咐。”
  洪嬷嬷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五爷,是她家五哥儿,这大老爷,是大老爷,赶情五哥儿早就……
  “外头有什么事儿?”洪嬷嬷顿时有些紧张了,拿捏着问了句,她家五哥儿,好象比她想象的厉害多了……
  “借一步说话。”吉大不时瞄着角门里,门两边他看不见,还是远一点说话比较稳妥。
  洪嬷嬷跟着往前,站到离角门不远,四下不靠的大樟树下,吉大压低声音,“是钟婆子的事,五爷早就吩咐小的们留意钟婆子……”
  吉大将钟嬷嬷在外结识了那个扬州回来养老的娼妓当知己的事说了。
  “……五爷吩咐小的们盯紧,今天早饭后没多大会儿,钟婆子就从后衙出来,看样子很不高兴,转到衙门前二道街,到老白家买了一斤羊杂,半斤猪头肉,又到隔壁拎了两瓶酒,就去了杨婆子家,直到一个时辰前,才从杨家出门回来。”
  洪嬷嬷听的有点傻怔,五哥儿已经做了这么多事儿……
  吉大见洪嬷嬷一脸呆怔,只好笑着多说几句,“五爷从前让盯着杨婆子那边,是说钟婆子和杨婆子都是扬州养瘦马的出身,一见如故,说的都是知己话儿,也许能从杨婆子那里,知道钟婆子是怎么想的,能探出一句两句真心话。”
  洪嬷嬷听到这里,眼睛亮了。
  今天一早上,太太和她说了梧桐的事,最发愁的,就是怎么跟老爷说,才能让老爷相信这些话、这些事。
  这个杨婆子这里,能不能想想办法?
  “我先跟太太禀报一声,看看太太是什么意思,辛苦你了。”洪嬷嬷往袖子里摸银子。
  吉大是个机灵精明无比的,忙欠身笑道:“嬷嬷别客气,小的们另有地方领用银子,五爷吩咐过,洪嬷嬷这里要用银子,也只管跟小的说一声。”
  洪嬷嬷不摸了,“那我就不客气了,银子暂时不用,五哥儿给我留下不少,我要是有事,怎么寻你?”
  “嬷嬷就到黄家老店寻吉大郎。”吉大答了,退后几步,告辞走了。
  洪嬷嬷进了角门,找了个避人的墙角站了半天,粗粗理了理刚才的事,平和了气息,才往里进去。
  李夏站在花坛边上,看着洪嬷嬷出去,又看着洪嬷嬷回来,吉大到角门时,她就看到了,看洪嬷嬷的神情……应该很不错。
  没几天就是月中,万松书院逢十五初一各休一天,十四日晚上放了学,李文山和秦王等人挥手告辞,飞马奔回横山县。
  到家已经半夜了,李文山一肚皮话要跟李夏说,却也只能等明天了。
  大睁着眼躺在床上,李文山觉得这一夜,他肯定睡不着,明天有那么多的事:一是常平仓,二是梧桐说的事,他告诉阿娘好几天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阿娘到底什么意思?还有秦先生那些话,好象还有别的意思……
  好象就这三件事,李文山掐着手指头又算了一遍,也就三件事,他怎么觉得事多的简直理不清一样?
  李文山两只手一起挠头,照阿夏的那些话,他以后位极人臣总是算得上的,那一天得理多少事儿?现在三件事他就乱了,他是怎么位极人臣的?
  这事儿,有点儿想不通……
  李文山没想多大会儿,就呼呼睡着了。
  第48章 有其主才有其仆
  李夏趴在李文山旁边,拿了根鸡毛往他鼻孔上挠,李文山猛打了个喷嚏,醒了。
  “太阳晒到屁股上了!”李夏跳起来躲开喷嚏。
  李文山跳下床,蹲到李夏面前,“阿夏,好几件大事!常平仓……”
  “阿娘让我看看你醒了没有,要是醒了,让你去吃早饭,今天的早饭摆了满满一桌子。”李夏手指竖在唇上,示意李文山先别说这些。
  阿娘在等五哥吃饭,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这就来!”说不上来为什么,在看到阿夏后,李文山只觉得昨天晚上的焦虑一扫而空,愉快的一跃而起,奔去洗漱。
  吃了早饭,陪着阿娘阿爹说了一会儿在书院怎么念书,怎么吃喝诸如此类的细事,李县令去了前衙,李文山牵着李夏到后园去玩。
  “常平仓的事发动了。”四下无人,李文山先说最重要的事。
  “知道了,阿爹这几天一直在忙这事。”李夏随口应了句。
  “阿夏,这是大事,万一那两个坏货把锅往阿爹身上安……”这是李文山最担忧的事。
  “不只那两个师爷……”李夏想着那位和苏贵妃只拐了两个弯的亲戚吴县尉,算了算了,先不提这个,事有缓急,一件一件来。
  “这事有秦先生呢,秦先生跟着大伯从小县县令做到现在的封疆大吏,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何况还是以有心算无心,要是还能让阿爹湿了鞋,秦先生就不用活了。咱们不用管这个,那个叫郭胜的,到横山县了么?”
  “说是到了,先生昨天就回来了。对了,那天我赶到杭城,先去见了先生,先生的话,含含糊糊……”
  李文山将秦先生那番话几乎没走样的重复了一遍,“……这话我就没听明白,我怎么不会吩咐话了?还有……”
  “秦先生……”李夏话刚开个头就顿住了。
  五哥让他给钟嬷嬷找个稳妥地方安养晚年,是真正的安养,秦先生话里的稳妥安养,是彻底稳妥……算了,这些还是暂时别跟五哥说了。“认主了。”
  “什么?”李文山没听懂。
  “以前,秦先生是大伯的人,现在,秦先生是你的人了。”李夏想着秦先生和郭胜,秦先生她至少听说过,这个郭胜,她一无所知,唉,先放放吧。
  “有秦先生,至少衙门的事,咱们能省点心了。”
  吴县尉的背景,秦先生应该比她更清楚,大伯肯定没走吴贵妃的门路,秦先生对吴县尉的防范,必定十分严谨,这就好。
  “衙门的事,不用咱们多管,阿娘这边,咱们得推一把。”李夏跳上一块石头,又跳下来。
  “怎么推?”李文山赶紧张开胳膊护在李夏身后。
  “用一用那个杨婆子……你还是先去找一趟洪嬷嬷,我觉得洪嬷嬷好象有什么想法,先听听她是怎么想的,还有阿娘。”
  李夏想着这几天洪嬷嬷有些神神秘秘的样子,话到嘴边,又转了主意,这件事得让阿娘来办,她和五哥袖手旁观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