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娘子 第118节
  天后的脸色也随着那些首饰的查抄出来而越发阴沉,她终于站起身来,望着周尚宫:“这是你们尚宫局送来的,就该你们自己先查个明白,究竟是谁动了这个手脚,谋害皇嗣,又是受谁指使,明日你就要给我个交代,若是还有什么欺瞒不报,我也不能心慈手软了!”
  周尚宫铁青着脸,带着女官拜倒在地:“臣遵诏,定然彻查明白,不敢有失。”
  德妃也忙起身来,哽咽着道:“臣妾请娘娘责罚,臣妾代管内宫,却不曾察觉这样的事,终究是失职。”
  天后瞧了她一眼,目光冷淡:“你这些时日打理重阳宫宴也乏了,先歇几日吧,待此事查清再说。”
  说着,她转头与孙宝林说:“你先好好养着身子,此事我会让她们给你个交代。”
  孙宝林盯着那一盘子首饰,已经是悲伤欲绝,她这些时日千防万防,却没有想到那害人的东西就在这些金光耀眼华贵的首饰里,她还日日戴在头上彰显宠爱和身份,没想到就这样被害得小产了。
  她哽咽着向着天后拜伏下去谢恩,心里却是酸楚难当,没了孩子圣人对她的宠爱又还能有多久,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年轻美貌的新人了,她就要失宠了吗?
  带着徐司言与顾明珠出了承香殿上了宫车,天后疲倦地闭了眼,许久才缓缓睁开来,却是带着一丝笑容望向顾明珠:“明珠,好孩子,今日吓着你了吧。”
  顾明珠忙欠身道:“臣女不怕,娘娘明察秋毫,必然不会有事的。”
  天后笑了笑:“想不到会是这样的事,这宫里太平久了,连我都大意了。”
  她目光慢慢落在宫车外此起彼伏的殿阁宫墙:“只怕是谋划已久了。”
  不然不会有那些专门打造好装了药粉的首饰,也不会借着尚宫局的手送进了承香殿,这些不是处心积虑筹谋已久是做不到的。
  她又望向顾明珠:“你怎么看?”
  顾明珠一愣,低下头道:“臣女愚钝,不敢妄加揣测。只是觉着尚宫局周尚宫与诸位女官都是心思缜密的,那人却是如此狡猾,能把那些害人之物混进宫制首饰之中悄无声息送到了承香殿,想起来真是教人担心又害怕。”
  她说完有些不安地动了动身子:“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对别的物件也动手,不过这只是我一点糊涂心思,还望娘娘不怪。”
  她这句话说完,让天后的脸色不由地变了变,好一会才点了点头:“这不是糊涂,是你想得细致,倒是提醒了我。”
  她望向徐司言:“这些年来我对尚宫局越发宽宥了,她们也胆大了起来,忘了当初,也是时候该整肃一番了。”
  话语很是平静温和,却是让徐司言脸色微变,忙忙躬身道:“是,臣即刻去安排。”
  天后点了点头,又笑着拉着顾明珠:“今日你也跟着累了一整日,身子怕是要吃不消了,一会子先回千秋殿去,明日再过来我这边,我还有事情要吩咐你去做。”
  顾明珠心里一紧,欠身应下了。
  宫车在千秋殿前停了下来,让她下了马车,这才缓缓朝着甘露殿驶去。
  看着带着小葵往千秋殿走去的顾明珠,徐司言有些愣怔,终究忍不住,轻声道:“娘娘,郡主才入宫不久,只怕一时还……”
  天后闭着眼,声音也有些无力:“我原想让她再历练历练,敲打一番再将她带在身边,只是现在情形迫人,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了。”
  “好在她是个聪明的,无论是那个香囊的事,还是方才那几句话,都算做得不错,是个聪明知进退的。”
  徐司言轻轻点头,却是皱了皱眉道:“只是太子已经惊了马,还牵扯到了陈留王殿下,如今又有了孙宝林的事,只怕圣人那里……”
  天后听到这个,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吩咐下去,让人好生照顾孙宝林,所有事情不必隐瞒,如实禀报圣人。”
  这时候若是再有隐瞒,只怕圣人更会恼怒,会将孙宝林小产的事全部怪罪到她这位天后身上,那原本浅薄的夫妻之情将荡然无存,剩下的只能是权势之争了。
  她不愿意这样,若非万不得已,她不想走到那一步。
  明明是多年的夫妻,明明该恩爱扶持,如何就到了这一步,父子夫妻之间仿佛都没有了世间最平凡的情意,只有暗藏的心机与无止境的怀疑提防。
  难道真的有一日会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天后心头一阵苦涩,放在软枕上的手指不由地收紧,死死抓着那凹凸不平的刺绣缎面不曾放开。
  就算得到了权势和富贵,却失去了帝心,也是个失败者,她就这样成了个失败者。
  第284章 暴风骤雨(第一更)
  这一场暴雨终究是来了,夜半时分殿外便是一片风驰雨骤,夹杂着闪电与雷鸣,将熟睡的人们从梦中惊醒过来。
  阿碧最是警醒,披了外裳急匆匆进了内殿来关了窗,又唤起了宫婢仔细检查栖鸾阁各处殿室,不教沁了水。
  小葵进了内殿,看着已经坐起身来的顾明珠,斟了碗热茶汤上前:“郡主,可是被雷声惊醒了,这雨瞧着怕是一时停不了,还是再歇一歇吧。”
  顾明珠望着透过殿窗倒映进来摇曳不止的树影,沉沉道:“什么时辰了?”
  小葵轻声道:“才寅时一刻。”
  顾明珠轻轻摇了摇头,慢慢躺了下去:“待天亮,随我去甘露殿。”
  这一夜她并没有好睡,有许多混乱的梦交织在一起,拖着她沉沉不能安眠,梦里有太子妃丁氏绝望的哭求,有接到册封太子诏谕时李裕那张狂喜的脸,还有她被赶出贤王府时那一张张轻蔑嘲笑的脸。
  辗转反侧一夜之后,终于被阿碧小心地唤醒了:“郡主,响了晨钟了,该去甘露殿给娘娘请安了。”
  顾明珠疲倦地揉了揉额角,吩咐小葵带了人进来梳洗,扶着阿碧的手起了榻。
  一边轻手轻脚替顾明珠挽着发髻,一边打量着顾明珠的脸色,阿碧低声道:“郡主,那动手之人……”
  昨儿夜里,尚宫局曹宫正匆匆赶来栖鸾殿,带来了那个“小偷”的消息,照着徐司言的吩咐,这件事交与顾明珠处置。
  顾明珠神色冷清,望着镜中宫装婉约的自己:“一切照实禀告娘娘,交由娘娘定夺。”
  她知道,这一场风波怕是难以平息了,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换了木屐,披了鹤氅,顾明珠去了千秋殿与安平公主请安。
  “……昨儿夜里的雷声雨声真是吓人,我大半宿没敢睡。”安平公主小小的脸上都是害怕,“皇兄在大明宫,今日也不用去崇文馆了,可我还是觉得不好,还不如平日里什么都好好的,就算让我跟着师傅写大字也好。”
  顾明珠轻轻握了握安平公主的手,轻声道:“殿下不必担心,不过是一时的,过两日天晴了,我陪着殿下去院子走走,听说凌烟阁那边的美人菊开得极好,我让阿碧做了菊花糕与殿下尝尝。”
  安平公主这才有了笑容,点点头:“你去吧,去的晚了怕阿娘会怪罪。”
  看着顾明珠屈膝告退,坐在一旁的周楚楚才缓缓抬起头来,盯着她的背影。
  天后再一次召了顾明珠去甘露殿,再加上前一日带着她去了承香殿,连宫中之事都带上她一起,可见她入宫短短的时日里,已经得到天后的信任,抢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
  她慢慢放下手中的茶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或许顾明珠真是个聪明不凡的,只可惜遇见了自己,无论有再多的机谋心思,也只能落空了。
  她要的不仅仅是顾明珠抢走的一切,还要顾明珠的命!
  雨一直没有停,坐在宫车里都能感觉到打在帘子上湿透的冷意,顾明珠一直默然无声,阿碧与小葵也不敢多话。
  到了甘露殿下,小葵打着伞,阿碧扶了顾明珠下了马车,一步步踏上玉阶朝着上面走去。
  才到玉阶上,就看见徐司言迎出来:“郡主来了。”
  顾明珠点点头:“娘娘可在殿中?”
  徐司言低声道:“在,只是昨儿夜里受了点风寒,正头疼着。”
  顾明珠皱了皱眉,往殿中走去:“可请了医官来瞧了?韩院判可在太医署?”
  她记得天后历来是请韩院判帮着看诊的,平日里请脉开药方也是韩院判。
  徐司言愣了一下,神色更是复杂:“是,已经打发人去请了。”
  顾明珠点了点头,到殿前脱了木屐和鹤氅,换了丝履一步步进了殿去,在天后的榻席前拜倒:“娘娘。”
  这一日的天后不似寻常那般严妆丽服,只一身家常的素缎衣裙,头上也不再作高髻,只是绾了倭堕髻,簪着几支白玉素钗,脸色有些憔悴,靠在凭几上与魏国公夫人说着话。
  见顾明珠进来,才微微笑了:“起来吧,这样大的雨,你可淋着了?”
  顾明珠轻笑着摇了摇头:“遮得严实,不曾淋着。”
  一旁的魏国公夫人看着顾明珠,抿嘴笑了:“还是小花骨朵儿一般的年纪,身子好着呢,不会那么娇气的。”
  天后吩咐宫婢送了榻席上来与顾明珠,才笑容有些苍白:“可不是,不似我们这般年纪,不过是夜里受了点风,就这样经不住了。”
  魏国公夫人轻轻叹了口气:“珝娘,太子殿下只是受了伤,将养些时日就会好了,你放宽心,也该去与圣人好好说说话才是,怎么也不能就生分了……”
  她说着劝慰的话,目光却是闪了又闪,脸上的神色也有几分不自然。
  天后倒是不曾瞧见,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如今的情势,就算是我去求见圣人,也无法周全了,他一心觉着……又怎么会听我的话。”
  孙宝林小产的事前一日夜里就报到了太极殿,殿前伺候的宫婢回来回话,只说殿中碎了一只墨玉麒麟纸镇,却始终没有让人过来问话,更不曾亲自来问一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若是肯信她,还记着这些年夫妻情义,又怎么会连问也不问一声,连解释的话也不肯听。
  天后笑容越发苦涩,只觉得额角疼得更厉害了,十余年夫妻,到这会子怕是也只剩下表面那一点子和气了。
  魏国公夫人看着天后脸色难看,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忍住:“终究是夫妻,哪里有隔夜仇,圣人怕也是一时气头上转圜不过,不如……我替你去与他说一说,劝解一番,也就不会如此了。”
  顾明珠端着茶瓯的手微微一颤,目光从热腾腾的茶汤中抬起,落在抬起头望着天后的魏国公夫人身上,又转而望向天后。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隔着那氤氲的热气,竟然看不真切天后的脸色,只听她淡淡开口道:“姐姐肯帮我分忧自然是好的,只是圣人怕是无暇分身来内宫,又怎么能听姐姐的劝解。”
  第285章 不能饶恕(第二更)
  天后目光流转,脸上笑容柔和:“说来姐姐入宫也有好些时日了,也不曾回府去看一看,只怕记挂着安郎与阿容,可要回去瞧一瞧?”
  话语很是体贴,却让魏国公夫人如同被针扎了一般,忙忙摇头:“无妨的,我隔几日就让人回去瞧了,还有老夫人在府里,哪里就少了我一个。”
  她巴巴看着天后:“我也放心不下珝娘,这几日你身子不好,还是留在宫里多陪陪你。”
  天后轻轻一笑,目光里有了黯然,好一会才道:“也好,今日让尚宫局送了衣料去你那里,你挑一挑作几身新衣裙吧,我留着明珠在殿里还有话要说。”
  魏国公夫人只好起身来,一脸担忧不舍的模样:“那,那你好生将养,我明日再来请安。”
  天后笑着点头,让徐司言送了她出去。
  殿中只剩下天后与顾明珠两人了,一时安静了下来,天后抬起眼看着顾明珠,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的神色。
  踞坐在榻席上的顾明珠微微低着头,端着茶汤小口啜饮着,脸上却是没有什么表情,无悲无喜,仿佛方才她并不曾听到什么似的,神色没有任何波动。
  天后脸上的神色柔和了几分,笑着道:“昨儿风大雨大,睡得可还好?”
  顾明珠恭敬地俯身道:“回娘娘的话,半夜惊醒了一回,好半天才睡着。”
  倒是不隐瞒,天后笑容更温和:“可是昨日的事吓着了?”
  顾明珠咬了咬唇,有几分怯怯:“是,可还有一件事,臣女昨日回了宫才知晓,不敢隐瞒,要禀报娘娘……”
  天后望着她带着怯意的神色,肃了脸,语气转冷:“你说说。”
  顾明珠起身到殿中拜下:“昨日在射场有人……”
  听到顾明珠说到小葵被人拽倒,她被留在人群里时,天后的脸色变了变,那样慌乱的时候,还能让人悄无声息地害了人又脱身实在是难上加难,除非事先早已有安排。
  她声音冰冷问顾明珠:“可查出是什么人?”
  不问后面的事,也不纠结那些细节,只问重点,顾明珠倒是知道天后的性子,轻声道:“昨儿曹宫正来了栖鸾阁,说是……”
  顾明珠停顿了一下,才又道:“是东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