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爹爹,我跟你说。我最近认识了一个有趣的朋友,改天介绍你认识。”见俞仁对她半边身子的压力毫不在意,沈燕便坐正了身子,向她爹道。她这是想要故意为难俞仁,可不是要故意让这位她看不上眼的表哥吃豆腐。
  第一百三十二章 表妹心思
  俞仁也看出来了,其实沈燕明显是装醉的。因为俞仁在方才沈燕向他靠过来的时候,并没有闻到表妹身上的酒味。俞仁有些明白了,表妹显然也已经知道了舅舅要将她嫁给自己的事情。而她故意装做深夜醉酒,显然是要来吓唬自己,好让自己主动取消这桩婚约。
  想到这里,俞仁已经有了主意。
  沈明航听女儿说要给自己介绍一个朋友认识,便随口问了一句,“是什么样的朋友啊?”
  “是一个蒙古的朋友。我这朋友有趣的很,为人十分爽直,心里有什么说什么,一点不像我们大明人,说话总是拐弯磨角的,听着都累人!”
  “噢!今天跟你一起喝酒的便是她吗?”沈明航此时已放下了酒碗,端起旁边丫环递过来的一杯茶。
  “是啊!他们刚到松江府来,没有门路。前几天我给他们介绍了单生意,他便一定要请我吃酒。我本说不用了,他反而生气起来,说是我看不起来。”沈燕一面说,一面便随手拿起老爹的筷子,在桌上夹了口菜送到嘴里。
  “没想到,他们蒙古的妇人比我们大明的妇人还要利害,居然跑到这万里之外来做生意。”沈明航感叹道。
  沈燕笑起来,“什么妇人啊!他是个男人啊!”
  沈明航听到这话,像是突然被人踩了尾巴,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什么,你大晚上的,居然跟一个陌生的男人出去喝酒?”
  沈燕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爹爹您别生气嘛!我不过是去出喝个酒,又没做什么。您不是也常跟朋友出去喝酒,深夜不回的嘛!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表哥,你说是吧!”
  沈燕说完,还故意的问上俞仁一句。在她想来,自己这位迂腐的书生表哥,听到自己的这翻话,只怕要被吓的半死了。如此,就算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怕他也不敢娶自己了。
  可是,让沈燕失望的是,俞仁依然笑容满面的看着自己,还点头称是。
  俞仁的反应让沈燕有种要抓狂的感觉,她好容易精心设计了今晚的好戏。原打算就此一举将表哥吓退,从此取消与表哥的婚约。可是没想到,眼见自己的招数用尽,对方却一点没有反映。
  沈明航倒底是老狐狸,方才他是被自己女儿的行为给气着了。这时见女儿说话总是要不时的去看一旁俞仁的反映,沈明航一下子明白了。心,也就跟着放了下来。
  见老爹也不再配合自己,追问自己今晚的行踪了,沈燕也明白了。自己的把戏早就让他老爹跟旁边的这位,一向被她视作单纯的表哥给看穿了。
  “反正我是不会嫁他的。”沈燕眼见此招无效,便干脆的挑明了。
  从前,每次女儿发脾气,最终都是沈明航主动退让,以满足她的要求。可是这一次,沈明航没有退让。“我跟你说,这次你要是不嫁,以后一辈子也别想嫁了!”
  沈明航这次是真生气了。
  “不嫁就不嫁,大不了,我到庵里做姑子去!”说完,沈燕气鼓鼓的跑了出去。
  俞仁见沈燕不是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向外跑的。不由的担心道,“要不要去追她回来。现在这么晚了,表妹一个人出去只怕不太安全吧!”
  “没事,她不是还有两个跟脚的丫环嘛!咱们别去理她。她这性子就是我从小给惯出来的。从小,我看她娘死的早,便事事依着她。为了她,我连续房都没敢娶,只在外面悄悄娶了个小,还不敢把这事情让她知道。
  她却一点也不体谅我这做爹的难处。这次你们俩的婚事,我还做定主了。看她能怎么样!”
  “这不好吧!”俞仁劝道。“我看燕表妹的脾气犟的很,这万一要是真的出点什么事就不好了。”
  沈明航拍了拍俞仁的肩膀。“放心吧!从今往后,燕儿是我女儿,你是我女婿。有事我绝不会偏袒她,这你放心好了。你们两个的事情,就由我做主了。你表妹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她虽然有时偶尔做出点出格的事情,但是大体还是识的,太出格的事情绝不会做。这个,你就放心好了。
  她所以不同意你们两个的婚事,不过是因为对你不了解,怕所托非人。现在你住到咱们家来了。今后你们在一起相处的多了,她对你了解的深了。就凭仁儿你的能力,我相信要赢得燕儿的心,那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眼下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便是跟你表妹搞好关系,咱们争取把这婚事给早些办了。至于丧期的忌讳,你就不必在意了。这也是你爹的遗愿,咱们也算是遵照他的遗愿,不算犯忌。
  “可是……”俞仁还想说些什么,沈明航却已经拍着他的肩膀起身走了。
  俞仁无耐的匆匆吃了几口饭,也回房去了。
  此后一连几天,俞仁都没看到到沈燕。俞仁也不在意。这倒正好落的清静。白天,他随沈明航到沈家各处的铺子里查看一翻,晚上便回到他的小院里读书,日子倒也过的惬意。
  只是,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就在俞仁来到沈家的第七天,沈家突然出了一件大事。
  事情的导火索,还得要从沈燕身上说起。
  沈燕自那晚公开拒绝与俞仁成婚之后,便再没有与俞仁碰过面。不过,正如她爹所料,她也并没有离家出走,而是照旧的每日带着两个贴身丫环出门闲逛。
  这一天,沈明航正与俞仁坐在书房里盘帐,便有个小丫环飞一般的跑进书房。
  “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
  沈明航倒很镇定,他从容的放下手中的帐本。“怎么了?这样慌慌张张的,不记得我跟你们说过的话了吗?在我盘帐的时候,无论什么事都不要打扰,你忘记了吗?”
  那丫环更慌了。“翠玉没忘。可是,可是小姐,小姐她……”
  “小姐怎么了?”突然听到女儿出事,沈明航再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此生就只这么一个孩子,沈燕便是他的命根子,让他如何不急。
  “小姐她,她跟着个蒙古的贩子跑了!”翠玉终于把话说完了。
  “什么!”沈明航有些不敢相信,他不相信自己的女儿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小姐她跟人跑了!”这一次,翠玉说的更加清楚了。
  一旁的俞仁突然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大吃了一惊。虽然沈燕做风一向大胆,可是这私奔的事情,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的出来的,何况对方还是个蒙古人,也就是说是外国人。眼下的时代可不同于二十一世纪。在这个时代里,汉人一向把大明视作强大、富庶的中央帝国,而江南更是大明最富庶的地区。
  沈燕这样一位江南富庶之地的富商的女儿,居然跟着一个穷地方的蒙古人跑了,这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
  见沈明航一直呆呆的站着,没有说话,俞仁有些担心起来。
  “舅舅,您也不必太过生气,也不要着急。说不定这事也是表妹故意吓您,跟您闹着玩的呢!咱们先把事情搞清楚,再想办法解决。”俞仁在一旁安慰道。
  可是沈明航仍然全无反映。
  “舅舅,舅舅!”俞仁轻轻叫了两声,沈明航还是全无反映。
  这时站在他们对面的翠玉突然大声叫起来。“不好了,老爷的嘴巴歪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祸不单行
  俞仁心中一惊,赶紧去看。果然,沈明航的嘴巴已经歪向了一边,同时身子也开始向后倒了下去。还好俞仁发现的及时,一把扶住了。
  “快,快去叫大夫。老爷中风了!”俞仁叫起来。
  沈老爷中风、沈家小姐跟人私奔的消息,很快便在松江府传开了。必竟,沈家在松江府还是数的着的头面人家。人就是这样,当看到哪个一向被自己视为高高在上的人物,突然倒了霉,便兴奋的不行。比自己中了大奖还要高兴。这就是人性。也正因为这种心理的作祟,沈家的事情在松江府传播的格外的快,不多久,便成了巷尾皆知的事情了。
  沈明航得的是中风。虽然及时请了名医治疗,可还是半身不随了,说话也基本听不懂。也仅仅是捡回了一条命。
  这个突然的意外,让俞仁一下子成了沈家真正的主人,因为沈明航在松江并无太多亲眷,连个侄子也没有,有的也都是相隔好几代的族亲。俞仁这个外甥便顺理成章的接管了沈家。可是他所要面对的,却不仅仅是舅舅的病。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话是很有道理的。就在沈明航倒下的第三天,沈家在松江府的九间铺子,便有五间的掌携款潜逃了。
  这个措不及防的意外,让俞仁一下也慌了手脚。在沈家,他是一个实足的新人。短短的十天时间,他根本无法辩出哪些人是可用的,哪些人不能用;所熟悉的人,除去由他带来的曹安,还有就是他身边的丫环春梅了。可是,沈家又偏是家大业大,不是一两个人可以搞定的。
  家里的事要管,还要照顾生病的舅舅;外面的事情也要管,不然用不了多久,只怕沈家的偌大家业便要被那些奴才们给瓜分光了。俞仁无耐,只好第一时间去府衙报了官,以便借官府之力追捕那几个卷款私逃的掌柜。
  可是松江府居然没有知府,最大的官便是个六品的推官。只因俞仁遇上了个中国历史上最最有名的懒皇帝——万历。他对于政事一向不太热心,听说已有二十年没有上朝了。这最终造成了大量的衙门缺员。这松江府便是如此,整个一个府衙,既没有知府,也没有通判。所有的大小事情,推官一人说了算。而这位推官也已在此任上足足干了有十三年了,两任的任期都过了,他的上级们一个个都调走了,却没有人调来,最终只留下了他一个人。
  这位推官姓焦,是个六十上下的老头子。焦推官听说俞仁家的事情,起初很热情。还信誓旦旦的,说一定帮他们家追回潜逃的那几个掌柜。于是俞仁千恩万谢的走了。
  可是,俞仁走后,这位焦推官却一点反映也没有。连个追捕的告示也没贴。俞仁恍然大悟,一定是自己的见面礼送的太少。于是,紧张又派人另备了份价值百两的厚礼送过去。
  可是没想到,这位焦推官礼收了,事情却照样不办。并且还借下人之口,带话过来。说是此次追捕沈家几位在逃的掌柜,必然过州穿府,捕役们辛苦不说,还花费极大,只怕没有千两银子也是不够的。
  俞仁听了这话,大骂这姓焦的太黑。这简直就是趁机敲竹杠。不过,沈家的这五个卷款跑路的掌柜带走的可不仅仅是几两银子,他们都是伙同铺子里的一些其他伙计,几乎把铺子给搬了个空。
  俞仁粗粗的算了一下,这损失不下万两。更要命的是,他舅舅这病生的根本就不是时候。沈家此时正有一批棉布新压在仓库里等待出手,这周转的银子方面便吃紧的很了。
  这种时候,就算是俞仁想要给焦推官一千两银子,却也一时拿不出来了。最终俞仁狠了狠心——算了吧!这事先这么拖着。待有空手时再来处理。
  在一片混乱的局面下,俞仁被搞的焦头烂额。起初的两三天,他是到处跑。哪儿有事,便到哪儿。可是很快他便发现,这样子根本不行。沈家的事情太多了。而他来的时间又太短。那几个管事的,他也暂时还摸不清谁可信认,谁不足信。
  于是,俞仁便大胆起用了几个人。府中,内府的事情便全部交给他身边的丫环春梅,外府的事情便交给原来的管家沈忠。他则带着曹安负责沈家的各项生意。
  通过这几天的了解和梳理,俞仁渐渐的摸清了一些眉目。此时的沈家,不算被掌柜卷财物跑路的几间铺子,这剩下的生意,最重要的便是织房了。
  沈家的织房生意要占整个沈家生意的七成,这如今减去五间铺子,就几乎占了九成。而利润也占了六成以上。所以,俞仁便把自己的几乎全部精力都放在了织房的生意上。
  他派曹安长期驻守织房,重点是看仓库。他自己则在沈府与织房之间来回两地跑。还好,沈家的织房也在城内,离着沈府并不远。
  织房这里不仅赚钱多,用钱也多。由于沈家帐面上的可用的流动银子已经不多,而织房又要不断的进货生产,这让俞仁十分的为难。当然,更关键的是,自从他舅舅去世以后,他们沈家织出来的棉布便没卖出去过几尺。
  原因很简单。沈家铺子里卖的布并不多,主要是靠几个大客户。可是自从沈明航病倒以后,这几个大客户便也都跟着被人一一挖走了。
  眼见着仓库里的棉布越堆越多,而手头的银子也越来越紧,俞仁犯起了愁。
  长这么大,俞仁还是第一次接手如此大的一个家族企业,而且还是在这样的非常时期,又几乎没有一点让他熟悉业务的时间。俞仁觉得自己就像是掉到了一个巨大的迷宫里,怎么也走不出去。
  不过,虽然心里着急,表面上,俞仁还是装着一副镇定的模样。这上上下下的一大家子,再加上外面的织房里的,可是好几百号人呢!如果他乱了,那就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了。
  为了表现自己的镇定,以便让手下以为沈家的情况并不怎么糟,俞仁这天一大早特意提个鸟笼出街上去逛了一圈。然后又提着鸟笼顺便到织房里转了一圈。
  织房里还是老样子,大家都在各忙各的。织工们正忙碌的在织机上干着各自的活儿,几个管事侧集在一起不知在聊着什么。见到俞仁进来,几个管事赶紧散开了。不过他们的眼睛马上又瞪圆了起来。
  因为他们看到俞仁居然悠闲的跺着四方步走了进来。
  俞仁照例的在各个织房里转了转,然后便去了仓库。沈家织房的仓库很大,里面堆满了像小山一样的各种花色的棉布。沈家的织房只产棉布,不产丝绸。仓库里除去一个管仓库的,还有一个专门的帐房先生。
  这个管仓库的原是一个叫沈舟的,是沈明航的一个本家兄弟,沈明航生病以后,俞仁便把曹安给派过来给他当下手。借口是仓库最近存的货多了,事情也多,怕他一个人忙不过来。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的很,这是俞仁防止再发生像前几天那样掌柜伙同伙计偷盗沈家财物的事情再发生。
  俞仁来到仓库区。这儿一共有三四十间房子。全都用大铁门锁着。其中打首的一间是办事房。俞仁提着鸟笼来到办事房,却见里面只有帐房先生一个人。
  这位帐房先生四十上下,个头不高,长的很瘦弱。平常也很少说话,俞仁向来都没太注意过他。
  见沈舟与曹安都不在,俞仁便将手里的鸟笼放到桌上,并随口问了帐房先生一句。
  “沈三舅跟曹安出去了吗?”
  帐房先生看了俞仁一眼。“沈三爷跟曹小哥去仓库点货了。这儿就我一个无用的半老头子,俞东家不必装的如此辛苦。”
  第一百三十四章 帐房先生
  俞仁心中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的做作,都被面前的这个不起眼的帐房先生看了个通透。看来,这还真是位深藏不露的人物。
  “先生此言何意?”俞仁假装不懂,要试探试探这个帐房先生。
  帐房先生放下手中的一册帐本,从容的站了起来。“沈东家新病,俞东家又刚到松江未久。沈家的生意七成在于这织房。而织房里的这些棉布主要都是销给几位向北方贩货的老客商的。
  这如今,沈东家病倒了,而那几位老客也都一一被徐家给招揽了去。咱们仓库里堆了如此多的棉布没销出去,可织工的工钱、进棉花的钱却一项也不能少。如此下去,用不了两个月,沈家织房便会入不敷出。
  沈东家既无子嗣,也无侄婿,而沈小姐正好不在家中。俞东家此时一人肩负如此重担,而您居然还有心情提笼架鸟到处闲逛,您这不是故意做给下人们看的,又能是什么呢!”
  帐房先生一语道破俞仁的心思,俞仁也不否认。
  于是俞仁向帐房先生深施一礼。“先生真是真人不露相,小子今日正是身处危局,一时彷徨无计,还请先生教我!待来日沈家脱出危局,小子定当重谢先生。”
  说完,俞仁亲自端了把椅子,请帐房先生坐下。
  帐房先生也不客气,便坐了下来,然后随手在桌上画了两个圈。“大家都知道松江府是东南一带盛产棉布之地,这儿产的棉布不仅质地好,而且还便宜。而在松江府,最大的两家织房便是沈家与徐家。
  原来,松江府的大小织房可以说数不甚数。可是由于最近几年徐家与沈东家的努力。徐沈两家的织房产量已占到了松江府棉布产量的四五成。而我沈家的织房产量便占整个松江府棉布产量的二成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