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节
  她跟玉则贵妃真有几分神似,只是玉则是草原上长大的北地女子,骨子里透着野性难驯,引着人去征服她。而何当归么,虽然是十公主转世,可到底隔了一世,从里到外都是江南女孩儿的灵秀温雅,再没有玉则的蒙古公主的英气端严,华贵雍容。
  其实,她们一点儿都不相像,论起五官的话。最让他觉得像的地方,就是这二人同样都是高洁不可侵犯,玉则的人端谨,仿佛从来不将她当成女子似的,比男儿更讲信义,什么事都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当仁不让,神采中自有几分豪态,令人肃然起敬,不敢逼视。而何当归,真要让他总结的话,大概就是一块软玉,能软能硬,有玉的骨,有秋水的神采。等人觊觎此玉,想要握在手中的时候,她就化成碧水,让人一抓一把空;等哪儿有坎坷险阻过不去的时候,她也有硬气的一面。
  她硬气的时候,倒真有两分玉则的影子,难怪他当年对她产生过一些绮念……如此佳人在怀,只略施八荒指,就制住了她,可见武学也有许多不能言传的妙处,当年他可没福气拥玉则在怀呢……
  不错,武学的确有许多神妙的地方,是单靠人的自制力和毅力无法做到的。陆江北少年时修完寒掌,又自创一套清心诀心法,自成一派,练后可以清心寡欲。当年还没这么见效,不过自从见了有他心目中女神影子的何当归,后来又从齐玄余那儿得知了,何当归就是玉则亲女十公主的转世,他心中就起了占为己有的贪念。可何当归是段晓楼的,这是他和高绝还有大家都共知的事。
  为了忘掉心中私欲,他日夜勤修清心诀,拓展和延宽,两年下来后,于武学造诣上固然大进了几阶,还有另一桩说不清是幸还是不幸的收获,就是他终于走入清心诀中真正的清心境,绝情弃爱,再不会动情欲之念。用廖之远的话说,算是……从精神上阉去了吧,比真正的太监还素淡两分。
  总之,拥着怀中彷如有把火在烧她的少女,而且还是他曾经心仪过的女子,陆江北仍是坐怀不乱,甚至连表情、眼神和气息都未变。这也是其他人都很放心地将他留在这里,单独救治“段少的媳妇”的原因,几年相处下来,没有人质疑这一点。
  可他们所不知道的是,比起段少,如今他更想帮的人是朱权,同为蒙古人,再加上何当归也是蒙古公主转世,姻缘又亲近两分。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他想将这个最好的女孩儿留给朱权这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少年英才,说不定在她的辅佐下,有朝一日,朱权还能更进一步呢,这些事谁说的准呢?
  当然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离心归”,朱权身上有离心归的“妾”,而何当归身上种着一只罕见的离心归的“王”,何其巧合的事。再联想到朱权曾在罗府住过的事,联想到齐玄余曾说过,他在极北山涧中偶遇罗家老太爷罗脉通,见对方在采摘离心归……罗脉通有,岂不就是何当归有,朱权被离心归药性控制,怎么想都跟何当归脱不了干系。
  陆江北一面用八荒指为怀中人导入至精至纯的天阳之气,一面思忖着,何当归定是与朱权有十分缠绕纠葛,才会用离心归来制约对方。论起来,朱权跟他亲缘更近,不过从私心里讲,他倒偏向何当归多一些,所以,假如何当归肯嫁朱权,二人和和美美,他也乐见其成。
  至于段少么,他瞧着如今已十分不大对头,不能再让段少练下去了,那个功法,要入魔了。
  ☆、第379章 必须脱衣疗伤
  更新时间:2013-12-01
  何当归只觉得周身有如火烧火燎,炽热的知觉,灼烫的触感,仿似要将身上的衣裙烤脆、烧着,始明白原来必须脱衣服疗伤真的不是妄言。“”之前半梦半醒之中,她的神识只到了一小半儿,就已是不能自已,连推开梦里那人的力气都没有。彼时,她躺在寒冰池中的床上,双腿双臂冰冷;如今,她却是眠在一个男子的怀中,周身如沐浴在骄阳之下。
  陆江北的右手手掌整个儿贴在她的丹田,左手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则是放在她的血海穴上轻轻揉捏,明明是在为她疗伤,可是他那一双手掌上面,仿佛带着妙不可言的奇异魔力,一种又是酸软,又是麻痹,又是热辣的滋味在扩散和侵蚀她的神智。她一开始是咬着唇瓣,去抵御那种热浪来袭,也制止自己叫出声来,可是没有用,支离破碎的难过低吟,在这座只有两人独处的冰窖中甚至有了一点儿回响。
  “还受得住么,很难捱么?”陆江北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要么还是卧回冰上去?”这样问着,手臂却将她圈得更紧,将他胸膛上的沉香味道压上她的鼻尖。她虽心中抵触着,但手却不止不推开他,反而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他靠去,近一点,再近一点……
  陆江北瞧着怀中人苍白失血的容颜,双颊却生出了桃花的颜色,多瞧两眼,他的目中也不禁有了簇动的火苗,覆在她肌肤上的指尖微微颤抖,但听得怀中人问:“这个……何时能停……治多久才完……”
  “越久越好,越久,对你的益处越大,”陆江北这么告诉她说,“此指又名‘一阳指’,一根指头是一阳,而为你疗伤时,右手五指齐出,左手有三指运功,拇指和小指蜷曲,加起来共有八指,故而名唤‘八荒指’,这种功法始创于唐末的巫璧襄北部……”
  “啊!”何当归低叫一声打断他,“疼!左腿疼!”
  “哪里疼?”陆江北看向裙下露出的半截蹬动中的小腿,“怎么个疼法儿?通则不痛,痛则不通,你的左腿一定是有哪里不通,到底是哪儿痛?”
  她淌泪仰头问:“呜呜,能不能不治了,还有别的治法吗?”手下已将对方的官服扯皱了一大片。
  陆江北首次见她如此孩子气的一面,大感新奇便有意逗逗她,微笑道:“得了病就得治,讳疾忌医是要不得的,你若是撑不住,叫上两声也可以稍稍纾解苦楚,我必不会给你传出去。之所以你一醒了,我就立刻跟你提起选夫嫁人的事,也是缘由于此,本来杜尧和你也般配,还写了一封婚书,当算有缘了,可他到底没了内力,不能够为你疗伤。所以,你实在应该尽快选定了夫婿人选,才好叫他为你疗伤。”
  选夫婿,疗伤?何当归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孟瑄撅嘴不悦的脸,立时找回一些神智,抬指擦泪问:“要是他不会一阳指怎么办?你们的一阳指是不传之秘吗?可以教给我吗?”
  陆江北愣了一下,又愣了一下,方自笑叹道:“原来,当归你已经有了心上人了,而且不是锦衣卫中人,也就是说,段少已经没机会了。”这丫头着实可爱得紧,都已这样了还忘不了偷师,不过就算他不藏私,这丫头也不是修习阳刚指法的材料。不是锦衣卫诸人,也就是说……
  何当归料得以陆江北的精细,也瞒不过他,于是坦白道:“不错,我是有了夫婿人选,他也略通武艺,可你们的一阳指,他大约是不懂的。你能将这指法大致教我一些,让我回去传授给他吗?”
  陆江北高深莫测地一笑,摇头说:“我虽然传不得你,却可以传给他,你不必担心,过两日闲暇时我就去找他说明此事,并让他学好之后多为你疗伤,多多怜惜你。”
  何当归疑惑地仰头看他的面具,蹙眉问:“你知道他是谁?可是,可是他……”孟瑄对付锦衣卫,可从来都是戴着面具不露脸的!
  陆江北点点头:“我跟他还算熟,下次见他时我会告诉他,你是我新认的外甥女,心甚怜之,叫他好生待你,因此……当归啊,‘离心归’那种药,往后你还算别再用了,此药的作用门路太过凌厉,稍有不慎,难免会害了他的性命,到时你悔之不迭可就晚了。”
  何当归听到中半,一听那无中生有的“离心归”又从陆江北的口中冒出来,刚才陆江北也说什么“你能否给我交个底,你是否对宁王倾心,并对他下了‘离心归’?”这可真是无理到了极点,她至今连离心归是做什么用的都不知道。想到这里,她气哼哼地说:“舅舅大人,您既然说疼我,就别再含糊其辞了,你凭什么认定我有离心归?又对宁王下了毒?我连那东西是做什么都不知道,而且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的心上人不是他,要嫁的人更加不是他。”
  “不是他?”陆江北低头去瞧怀中人的神色,春水流波的双眸中,却是不容错认的坚定。他见状不禁疑惑了:“既然你无意于宁王,为何还要给他吃离心归,那会要了他的命的,还是说,你给他吃的时候有几分倾慕他,后来又恋上了别人?”
  何当归一阵无语,这陆江北说聪明也聪明,说榆木脑袋时又木得叫人抓狂,她还能说的更清楚分明吗?她仰头对上他探寻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我没做过这些事,我从来没喜欢过那人,也没给他下毒。他是天潢贵胄,我乃一微贱民女,毒害了他,那是要掉脑袋的事,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陆江北摇头告诉她:“离心归不是毒,而是一种温补的药材,性甘,味平,无毒。平素入药的时候,不光不会损及脏腑,还有一般特别的好处,那就是滋阴养颜,见效比紫河车,也就是胎盘,更快更深入,是女子的滋补圣品。”
  补药?何当归歪头,那很好啊,她上辈子身体格外虚,吃补药一类很正常啊。
  研判着何当归疑惑的眼神,他慢慢说下去:“然而,离心归最著称于世的一种功效,就是‘锁心’,是恋人之间的一种‘终身绑定’。男子独吃了离心归的根茎部分,和着酒吃,再将花叶拿给女子吃,那么女子身上就有了‘妾’,男子身上就有了‘夫’,那么,那女子就一辈子离不开那名男子,只能嫁给他,并且嫁给他之后再不会对其他男子抱有绮念,否则就会变得衰弱和困倦。”
  何当归诧异睁眼道:“世上竟有这般奇药,我自问读的医书也不算少,可却从未读到过这种奇妙的事。可未必是真的罢,要是真有这样的药存在,那世上的男男女女岂不是都能永不变心,从一而终了?”
  陆江北笑道:“你是个聪明姑娘,偏有个想当然和较真儿的习惯,一则,此乃传说,不可尽信,就连离心归这种药存不存在都是众说纷纭的事,毕竟吃过的人太少,比天山雪莲更稀罕。二则,药效也定不准,吃了能维持多久多深,据我推测,那也是因人而异的事。”像宁王那样的情况,应该是少之又少的案例了,活脱就是书上关于离心归的传说故事中那男子的翻版,而那女主角,自然就是何当归了。
  听不到陆江北的腹诽,何当归只是简单“哦”了一声作为应答,心里想的却是,她这辈子可没吃过什么离心归,怎么陆江北一口咬定她体内有此药的药性,并因此做了药引,解了七日清之毒呢?
  不知不觉中,陆江北疗伤的那只手已然停下,让她终于松了口气,不用再暗暗紧咬牙关,竭力抵制那手掌带来的异样感觉,呼……孟瑄要是知道有这么好的能“治”她的法子,肯定想要学一学的吧,可怎么才能将一阳指的法门讨来呢,从陆江北这种精明人手中讨要东西,不得不揣着两分小心。
  上次她要走整整一盒寒毒解药,而陆江北,明明搭手一摸脉就能知道她根本没中寒毒,却什么都没多问就将药给了她,她只开口讨要两颗,他却给了她一大盒近二十颗!孟瑄那边应该只有他一人中毒吧?呼……好像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可恶,都怪她当时拿到解药太开心,只顾着偷乐,又想着留给孟瑄以后备用,就顺水推舟,贪心地收下整盒药。当时没多留心,可现在再一回想,总觉得陆江北递药给她的时候,眼神非常奇怪,仿佛是了悟了些什么。其后廖之远立马就觉出问题,一语道出她不该讨这么多“专治也只治”寒毒的解药,要将解药即行扣留。
  这就太不合理了,连粗枝大叶的廖之远都能想到这一点,心细如发的陆江北会不知道吗?他都没想过寒毒解药的去向吗?还是说,他早已经猜出她跟“贼人”暗中有勾结,拿着那些解药当鱼饵,要将孟瑄他们一网打尽?陆江北能想得如此深远和精准吗?呼……那解药,应该是真真正正的解药吧?她吃过都没问题,应该不是毒药吧,孟瑄吃了之后,现在应该已经好了吧……他会找到这个地方来寻她吗?
  何当归下意识地把手放到自己腰间,抬指一触,那枚扁长形的绿瓷药盒,竟然还在她的腰间放着,收得妥妥的。她蹙眉,自己不是曾经被脱光过吗,怎么换了别的衣裙,药盒却还在,是谁给她放回去了?陆江北不是说,脱她衣服的是段晓楼,后来段晓楼昏倒了,又叫了一名丫鬟柳穗给她更衣系带,那么……
  陆江北也注意到了她这个细微的动作,顿时笑道:“那药盒,是我给你放回去的,怕回头跟别的药弄混了,不好还你,索性就给你搁回去了。”
  何当归心中的迷茫散开一点,可陆江北接下来的话,却将她的心往嗓子眼儿上一提,他自言自语似的嘀咕说:“里面的药丸,似乎少了两三颗,难不成是掉在城楼底下了,回头问问高绝,是不是他捡你的时候弄丢了。”说到这里,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有若实质,简直就像两道笔刷描过去。她不知自己的脸上有无露出紧张的表现,只好竭力做迷茫状,听着他微笑解释说:“此药的配料虽算不得珍贵,可轻易也不能丢散在外面,尤其是,扬州城这两日里不算平静,城里什么人马都有,万一让旁人捡去瞧出里面的名堂来,那可就麻烦了。寒冰真气之毒,可是我们的王牌杀手锏。”
  何当归讷讷地点头,张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陆江北又盯着她笑了,唇角的弧度极大,冰洞下的两只黑眼珠却有点凉意,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陆江北此刻分明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他又说了一句惊吓她的话:“当归啊,你有所不知,这次伤到我们的那个少年,我识得他,功夫俊成那般,想藏也藏不住——放眼天下,这种程度的少年人不超过五个,我认得另外四个,独独不认得他。”
  何当归干笑,岔开话题说:“舅舅大人你不是正跟我讲着离心归吗,怎么又说起这些听不懂的话来,江湖上的事,我可懒怠听。”
  “懒怠听?”陆江北在面具下挑眉了,那副惊讶的表情怎么看都有点假,“你不是顶爱听罗府‘某避世于彼的聂姓护卫’讲武林掌故么。”
  何当归面容僵硬,笑得更僵了:“对啊,所以才懒怠听,因为从前都,呃,听腻了。”
  “哦,原来如此……”陆江北勾唇说,“那咱们接着讲那离心归的药用价值,这个你准爱听,离心归的‘锁心’是双向的,男子可以锁住女子,同样的,女子也可拿离心归来锁男子。那么,男人身上的就变成了‘妾’,女子身上反而有了‘夫’,只是如此一来,纲常难免被颠倒阴阳,引发的后果么,就是带着‘妾’的男子一旦变了心,比带着‘妾’的女子变心的下场严重几十倍,最厉害的那类,还要同生共死呢。”
  “同生共死?怎么个同生共死法儿?”何当归表示好奇,那岂不比情蛊更厉害。
  盯着她疑惑并求知的小脸,陆江北循循善诱说:“就像那天晚上,宁王对你那样子,你一死,他立马就感应到了,而且像救他自己的命一样赶来救你。可他并不喜欢你,过后就丢开了。”
  ☆、第380章 夫噬妾妾贪夫
  更新时间:2013-12-01
  何当归猜着朱权救她,可能是魂力中最后一点情蛊发作,等发作完后丢开,大概是情蛊的作用力终于到头了吧,她私心里这样猜想着,或者说希望着。可这些事又无法解释给陆江北听,于是她苦笑道:“您怎么说,就怎么是吧,反正你认定了的事,简直像是十匹马也拉不回来般。”
  认定了此事属实的陆江北,就把她这话当成是一种变相的认罪了,他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宁王虽则对女子不算好,可到底也是一代英才,就这样死了未免冤枉,你可要三思而后行。”他轻抚一下她铺满肩背的青丝,从袖中取出一根绑拳头的布带,想为她束发,让她看起来精神一点。那一头长发就像软缎,在烛火耸动的室内涌着粼光闪闪的浪。
  他边这样做着,边娓娓告诉她:“那离心归之所以用‘夫’克着‘妾’,不是为别的,而是为了欲望。一个‘夫’可以有很多‘妾’,而一名‘妾’却只能从一‘夫’,换句话说,那‘夫’的欲望出口有多个,而‘妾’却只有一个。那‘妾’就会渐渐变得贪欢,而且找别人都不管用,只能找吃过同株离心归的‘夫’合欢,一旦那‘夫’不理她了,她情欲发作,难免会受极大的煎熬,想要,想一直要,要不到,像所有急色的女人一样抓狂,并反噬那个吃过它的主人,让它的主人生不如死。”
  这是什么咄咄怪事。这是何当归听完后唯一的感想。急色的女人,有这样的女人存在么……她可不可以擦一把汗。
  “就像我为你疗伤时的那种滋味,当归,那种倍感煎熬却让人上瘾的滋味,大约就是情欲的滋味了。”修长晰白的指,插在她的发间缓缓划过,仿佛一道白矾划过夜晚的海浪,他叹息道,“他日等你嫁了人,就会明白,那种求而不得的滋味是一种怎样的刑罚。所以说,带着离心归之‘妾’的人,须得一生一世随着有‘夫’的那人,只向他一人索欢,而那‘夫’必然就是拿离心归喂给‘妾’吃的人,倘若那人良心尚好,能对‘妾’负责,两人就能一生一世白头到老了——这就是所谓的‘锁心’和‘终身绑定’了,将一人变成另一人的罂粟,变成他的瘾。”
  何当归默默听完,再次发挥了她的学究精神,问:“你是说,就着酒吃根茎部分的是‘夫’,吃了花叶部分的是‘妾’——在传说之中,是这个意思吧?可据我所见,离心归是一种灰绿色的地衣植被,既没有根茎,也没有花,叶子小而单薄,仅此而已。“”由此可见,陆大人你听过的传言一定有误,至于你的‘夫夫妾妾’的论调,实在太过玄妙离奇,没有亲眼所见,我是断断不敢相信的。宁王的事,我只能发表一句意见,那就是他有病,他、有、病!陆大人您关心他的话,可以带着什么名医神医或道圣的去给他瞧瞧病,一准儿能好了呢。”
  “道圣?”陆江北蹙眉看她,“你让我带道圣柏炀柏去给朱权看病?莫非你知道宁王得了什么病,你又如何能肯定,柏炀柏可以治好他的病?”
  何当归夺过自己的长发,再夺过陆江北手中的布带,一边自己扎头发,一边愤然说:“我言尽于此,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别再来套我的话了,要不我就翻脸了。”几下扎好陆江北半日没扎好的头发,这时,她已经恢复了不少力气,推开被子要下床去,口中要求道,“我要回扬州,要回家,你不管的话,请把高大人叫来,我自跟他说。”
  她的人摇摇欲坠,陆江北用指头轻轻一拨,她就软趴趴歪倒了,他将她扶正在枕上,笑道:“你这样可回不了家,找高绝做什么,他不过是你表姐夫,我却是你的舅舅,你这丫头忒也顽皮,我怎能不多操操心。想回扬州也容易,这两日里养好身子,敛息元气,今天是元月十一,我们元月十四回扬州就捎带着你。可你要是不听话静养,三日后还虚软成这样,到时我们可就自己走了,放你一人在冰窖里长草。”
  何当归一开始还以为是陆江北使诡计推倒她,后来却发现,她自己根本就是一碰就倒的状态,不用对方使什么诡计,现在连竹哥儿都能推倒她。她冷得打了个哆嗦,问陆江北:“不是说中了合禾七日清的蛊,解毒之后就百毒不侵,寒暑不惧吗?为什么我这么冷,是不是毒还没解,用不用再吃两颗解药?”
  陆江北给她盖好被子,答道:“你现在就是寒暑不惧了,这座冰窖滴水成冰,连我都要着两件夹衣,你却能在这里安枕成眠,不是不惧寒气么。原本该给你继续施八荒指救治,那样你就不会冷了,可一则你嚷嚷受不住,二则我也有些乏,今天就先治到这儿,明天继续。”
  说完这些,他转身便走,何当归看一眼头上的波漾水光,再看室内的烛火,猜着如今还是白昼,于是叫住陆江北问:“能把那一本关于蛊的书拿来吗,这样干躺着,太无趣了。”
  陆江北没回身,答应一声就走远了,态度跟之前的亲昵状判若两人。
  何当归纳闷地瞧着他的背影,也不知怎么就突然得罪了他,更加不明白,陆江北怎会对朱权的事格外上心,据她所知,伍樱阁和锦衣卫的长夜阁是斗了多年的死对头。这还不算,朱权上次在罗府养伤,不就是因为陆江北重伤了他么。当时,他可是坚决否认认识陆江北,还竭力隐藏跟风扬,也就是常诺的关系,大概是怕人揭穿他私离藩地,跑到扬州来兴风作浪的事。
  总之整件事透着怪,她摇摇头不再多想,除了养好身子回罗家,她还需要操心什么呢,天底下操心不完的事每天都冒出来,但那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难得帮孟瑄操了一回心,就把自己弄得一团糟,又中蛊,又有寒气积留体内,要被冰封在这里受八荒指之苦,还必须在三个月之内嫁人,否则寒气不除,她就落下病根儿了。
  闷闷躺了一会儿,听得身后传来了脚步的回响,她说了句“书放一边吧,我待会儿再看”,就用被子蒙起头来,不想再跟套话刑讯上瘾的陆江北说话。可没有回答的声音,她等了盏茶时分,从被子里探头往外看,可既没有人,也没有书,空空荡荡的一座冰窖。
  她大为疑惑,恰在此时,脚步声又响起,她扭头去看,陆江北远远走过来,于是她扬声问:“刚刚的那人是你吗?我听见有来的脚步声,却没听见离开的脚步声,也不见冰窖里有人影。”
  陆江北摇头说:“那是你听错了,我每年都在这里闭关,里外无人,也常听到室内有脚步响动,听久了就习惯了。这里是湖底,那些声音是岸上某处传来的。”
  “不,”何当归睁大眼反驳道,“我听得清清楚楚就是这房间里的声音,我听见那声音走到我床边来!回头却看不见人!”她的眼睛急切地四下搜寻着,然后蓦地睁圆了,扬手一指左侧的床尾,尖声惊叫,“那儿有脚印,不是你靴底的花纹!而且我清楚记得你走之前没有那对脚印!”
  陆江北扫一眼那脚印,浑不在意地说:“七八个大男人轮流在这里住了几日,有脚印有什么奇怪,至于之前没有,也很好解释,他们那些习武之人身重步轻,冰上脚印常常是当时有,过后无,没什么可奇怪的。”他将一本书搁在床头枕畔,道,“那本儿《蛊经》一时难寻,我今晚再细找找看,你先拿这本书解闷吧,关于离心归的传说故事,极有趣味性,你一定喜欢。”说完转身就走。
  “站住!”何当归瞪眼叫道,“这房间里有第三个人,真的!我听见他的呼吸声了,刚刚有一瞬!你别走,你一走,他一定来害我!”
  陆江北神色微变,停顿了片刻后,他似笑非笑地说道:“别闹脾气了,当归,舅舅几日未得休息,还攒了不少公文待处理,你别耍小孩子脾气了。晚上我让柳穗过来陪你,给你做碗热汤喝,你的脾胃虚弱,这两日暂时只能喝汤,不能沾油星,那么——”他长舒一口气,“我真得走了,你慢慢看书吧,上面有几页非常有意思,盼你细读之。”
  何当归气得捶被子,恨声道:“读读读!读你的头!什么见鬼的离心归,见鬼的朱权,我从来没见过!我要读的是蛊经不是这本破书,我不要呆在这个见鬼的冰窖,你快带我上去,我不要一个人留在这里!”
  陆江北平静地指出来:“你方才说过,你亲眼见过离心归,无花无根茎,怪我说错了,我回去一查,果然是我的记性太差,比不上你。怎么这会儿又变成你的记性差了?你一定见过这种草的对吧,天机子齐玄余说,他曾在极北山涧中遇着你家老太爷罗脉通,见他在采离心归,那是四年前的事。假设他将离心归放在罗家,又假设你见过并知道它的用处,那这一切不就全都说通了。”
  何当归哑然,罗脉通采药,然后她下药毒害朱权?他们串谋算计了朱权?开什么玩笑!她两辈子加起来才见过老太爷一次,半句话都没说上,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陆江北仍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淡淡口吻,道:“放心,你和朱权之间,我自然偏向你多一些,就算你什么都不说,就算你真的给他吃了离心归而并不预备嫁给他,我也不打算置喙。你好好休息吧,别胡思乱想的,这座冰窖是极安全的所在,我们费了那么大力气才救活你,断没有害你的道理。”
  何当归的火气噌噌地往上冒,嘴巴不受控制地说:“什么见鬼的救我,你分明是疑心我跟三年前的那名水商观逃犯有牵连,你分明就是知道这次在扬州袭击你们的人也是他,你分明就在怀疑,我拿了寒毒解药是为了去救他!哈哈,你不是说了吗,功夫俊成那般,想藏也藏不住,放眼天下,这种程度的少年人不超过五个!不错,我就是认得他,我还打算嫁给他,你有意见吗?陆江北,你反复套我的话,又将我锁在冰窖里,你是不是想软禁我,你是不是想利用我抓他!”
  一番话喊完,陆江北愣住了,何当归更是大惊失色地掩住口,天哪,她在说些什么!她怎么全都、全都说出来了?她怎会变成这样!
  半晌默然,陆江北缓缓叹息说:“原来,事情竟然是这样,你的寒毒解药果然是为他讨的。”
  何当归目瞪口呆:孟瑄和她的秘密,这次守不住了?
  ☆、第381章 厂卫逼供手法
  更新时间:2013-12-01
  何当归和陆江北对视片刻,何当归还是觉得怒气充溢于胸间,恨声大骂道:“你们锦衣卫都是皇帝的走狗,鱼肉百姓,作恶多端,当年杀宰相胡惟庸一家,连他三岁的养女也不放过,我夫君救她有什么错,你又凭什么拿住我当饵捉他!实话告诉你,他也是大有来头的人,就算你引来他也未必有本事制住他,就算你真的捉住他,也绝对不敢办他!”
  陆江北点点头说:“我也猜到了,他潜伏三年无影无踪,一出手却这般凌厉,断然不是普通角色。“”我也猜想过,他是否跟你有什么关联,只因那一日,他只瞧了一眼你的小像,便立刻锐气尽失,满目缠绵悱恻之意。从常理上来讲,没有人会对一个陌生女子的小像如此反应,不管刻得有多美……他果然不同凡响,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狡捷过猿猴,勇剽若豹螭,好一位翩翩佳少年,原来他是你的心上人,呵,也算配得过了。”
  “没错!”何当归大叫道,“我就是为了他而来找你们要寒毒解药,你们将我扣住也没用,因为你不知道他是谁!有本事就杀了我,我做成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该死的锦衣卫,该死的朱权,为什么将我带到白沙山庄来,我很讨厌这个地方!饮马镇的水域这半年都有暗涌,我诅咒你们的船一出航就漏水,诅咒你们全都变成水鬼!啊——呀!这个冰窖里有鬼,有鬼!”
  喊完这些话,她耗尽了全部力气,斜斜倒在床榻边,然后开始无声地流泪,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突然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将所有的秘密都喊了出来?她到底在喊些什么啊!她为什么突然间怒气萦怀,怎么挥都挥不散,有一种想要杀尽天下人的狂躁?
  陆江北双臂抱胸,远远地俯视着她,分析说:“其实最让我怀疑的,就是他不打别人,专门冲着段少一人来,似乎不是为了偷袭我们的‘占山岗’,而是一大早起床心情不爽,专门泄愤来的。这点实在耐人寻味,现在想来,怕是你二人为段少或别的什么原因而吵了架,他就来拿段少出气,结果带着伤回去,你才又来为他寻解药。他究竟是什么人?”
  何当归控制不住地张开口,“孟瑄”的名字在舌边滚动两下,下一刻就要吐出来,她悔恨无极,既恨自己逞能跑来招惹锦衣卫这帮人,自以为是地觉得他们个个都像傻子一样好糊弄,结果最后发现傻兮兮的是自己,又恨孟瑄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跟锦衣卫干架,锦衣卫是皇帝的人,整个天下的山河草木都是姓朱的,他到底要跟锦衣卫抢什么山岗啊?!你把我赔进去了你知不知道,孟瑄!
  心念电转之间,她的眼光瞄到,枕头下边有刻着自己小像的匕首,露出小半截刀柄。“”连刀鞘都没套着,寒光闪闪的刀身上,一个拇指大的小何当归冲她嘻嘻笑。她心头涌出些灰败之意,自己还能活着回扬州吗?没想到,这一世竟然要死于锦衣卫之手,被刑讯逼供至死,可她如何甘心就这样死……鼻端有异香出现,味道熟悉得仿佛就在昨天,难道说,逼迫她的人是,他?
  口中的“孟瑄”二字再也咬不住,说出来只要一瞬息,何当归当机立断,手握上刀柄,锋刃往雪颈上抹去。手起刀落,只在瞬间,比开口说两个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