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节
  凤紫泯凤目斜挑,“讲。”
  他今天晚上根本不想多说一个字,似乎没说一个字就会让他觉得十分的疲惫,熬了这么多天,他的心力已经几近崩溃的边缘。在他夺宝大殿的那一天夜里,在北安门兵变的那天夜里,他都不曾有过今日的无助和疲惫。
  “陆慎将军明日清晨便可抵京。这是刚刚的快马传书。陆将军已经取到了龙舌兰。”最后一句话说完,亭奴以为凤紫泯会很高兴,因为这个龙舌兰不是救活楼云裳的关键所在么?
  然而凤紫泯却没有半分的开心和喜悦,反而是加重了一层他的忧虑。
  他目前担心的,是楼云裳她根本就撑不到明日的清晨。
  第二百七十二章 初日照高林
  据说是在今天晌午时分才能抵达京城的陆慎在清晨的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便已经到了宫城的门口。
  守着宫门的侍卫谁不认识这个惹不起的陆家少将军呢?立马打开城门,快速放行。
  清晨的宫城之内,婢女和内侍们各自做着自己手里的活计,他的高头骏马踏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嗒嗒的留下一连串奔腾的马蹄声。
  马背上的男子一脸的风尘,甚至在衣服的褶皱处还能依稀看到有残留的沙土和泥泞。而这个冷峻面庞的男子却丝毫没有在意,他的全副精神都放在了要快一些将怀中的草药送到上。
  “少将军!您可回来了。”亭奴搓着手迎了上来,替他牵马,陆慎看了他一眼,亭奴立刻会意,朝他摇了摇头。
  她还是没有醒过来?
  “马不用管了,把药给太医看。”他从怀里取出那一方手帕包裹的龙舌兰,经过日夜颠簸,这株离开了断壁山崖的灵丹草药似乎有些许萎顿的迹象。
  亭奴立刻接过来,赶着送到赵太医那里。
  “陛下。”陆慎走进赤霞殿内,凤紫泯正坐在珠帘之内的暖榻旁边,听见他回来,面上掠过一丝喜色,却很快便被愁云掩盖了下去。
  “辛苦你了,陆慎。”
  凤紫泯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哪怕之前因为云裳的病重沉珂而让他一时慌乱了手脚对着陆慎表现出来了一丝的倚重和信赖,可是很快的,他就从这样的巨变当中清醒过来,面前站定的这个陆慎,是握有实权的北侯陆灿的得意儿子,也同时,是对他没有绝对忠心的一个人。
  陆慎不是陆谨,他的行动只从大凤朝的大局出发,不管是谁坐这个皇帝,都对他无关。
  这样的人,好似一阵风,让人无论怎么努力,也不会抓到手中掌控。
  陆慎是个聪明人,所谓将心比心,他不喜欢凤紫泯,凤紫泯也不倚重他,这是对等的交换,很公平。
  所以陆慎也不在意凤紫泯对自己的疏离冷漠,看向床榻之上的时候,他冷峻如刀的眼光内才多了一点柔软的神色。
  “陛下,药草已经让赵太医准备熬制了,应该……来得及。”亭奴过来对凤紫泯说道。
  接下来的时刻便变得十分的安静和寂然。
  汤药在小火上整整熬了一个时辰才端下来,等到香香捧着药碗给云裳服下的时候,如洗的碧空上,一轮太阳已经升到当空,太阳光柔软和煦的照耀着这片沉寂在肃杀之气的宫殿之上。
  恍若带来了一丝的暖意。
  今天云裳表现的还不错,除了刚开始的时候有些不太配合香香的喂药之外,后面似乎已经有些清醒,知道有人在喂自己吃药,很顺从的跟着吞咽。
  赵太医又请了一次平安脉躬身退出珠帘之外,对凤紫泯说道,“陛下请放心,公主刚刚服下药草,估计要睡上几个时辰才能醒转过来,臣方才已经探查过了,公主脉象自早上起已经平和了许多。”
  “只是,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这还要看公主自己了。”赵太医最后又补充了一句。
  在安静的等待之中,陆慎下去休整,陆续有大臣进来向他禀报一些国事。
  在这些国事当中其中就包括京城之中的十几家商户的失火事件。
  凤紫泯静静的听完黄白橘的报告,侧目看了一眼随后进来的陆谨,看来在自己的这些臣子的心中已经将这座赤霞殿当成了银安殿的变异,他们都很自觉地有事就往这儿来。
  毕竟陛下不去早朝已经有七天的时间了。朝中自然要有一些人对此颇有异议,尤其是那些清流党中的老家伙们,他们个个都恨不得搬出先帝的勤劳肯干来教诲自己了吧?凤紫泯冷哼一声,随手将一张奏折丢给了陆谨,“为什么这个时期会有这么多的商户被烧,且还是这些知名的大商户?”
  黄白橘看了陆谨一眼,陆谨对他点了下头,黄白橘便开始对凤紫泯解释道,“回禀陛下,这些商户都是皇家的商户。”
  “哦?”难怪他看起来这么眼熟,原来是沾染了皇家的体系。
  “这些都是李妃娘娘娘家的兄弟开办的。”黄白橘最终还是说了一句明话。
  凤紫泯闻言眉梢一动,不由得看向榻上的那个人,李妃和菲郡主刚刚朝这个人下了报复,这么快,她的报复就回来了?
  一次就烧了他们在京城的全部商户,这手笔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他的嘴角挂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对着黄白橘说,“也许人的孽障事做的多了,老天爷也看不过去,那些火怕就是上天降下的责罚吧?”
  黄白橘顿时领悟过来,接旨而去。
  从前听顾籽萄总是说起陛下和楼云裳关系非同一般,至少陛下对她十二分的关照,今日一见,果然是这么一回事。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临近到傍晚的时分,榻上还是一片寂静。
  没有人醒过来的迹象。
  凤紫泯一直都保持的很平静的脸孔终于不能再继续维持下去了。
  哗啦一声掀开珠帘,太大的力气竟然扯断了珠帘的丝线,上好的珍珠被弃之如敝屣,胡乱的在地上跳动,滚得到处都是。
  赤霞殿里的侍女和内侍们全都跪倒在地,个个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来人。”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来。
  红栌应了一声,仔细聆听他的谕旨。
  “传孤的口谕,即刻赐死郡主李菲,将李妃禁足一年,不得出嘉宁殿半步。”他的每一个字说出的时候都好像和刚刚跌落在地上的珍珠一样,掷地有声。
  红栌偷偷的叹了口气,女人的嫉妒心真是一件太要命的东西,郡主害死了无忧公主,而陛下也不会放过郡主的。
  不过这件事总算没有株连到李家的其他人的身上。
  圣谕传下的不到一刻钟,李妃便接到了自家堂妹自缢在牢中的消息,眼前忍不住一团漆黑,这个千算万算的李妃也第一次尝到了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一句话的含义。
  傍晚已过,赵太医跪伏在圣驾面前,请求一死。是他数日前进言要采来龙舌兰救活楼云裳,然而事与愿违,龙舌兰并没有发挥出它的功效来,公主仍旧昏迷不醒。
  凤紫泯觉得自己如果再继续在这里坐下去的话,一定会恼怒到顶点,将这些人全都拖出去砍了泄愤。凤紫泯愤愤站起,匆匆离去。
  大殿内恢复了寂静。
  香香已经哭得又晕了过去,被人拖走休息。
  一刻钟的时间过后,有人轻轻撩开珠帘,走到云裳的近前。
  他刚刚换洗完毕,眼睛都没闭一会儿,便重新回到了赤霞殿之中。他策马数日,匆匆赶回,可不是为的听太医们说一句“准备后事”来的。
  眼下赤霞殿内,众人已经褪去,他屏退了周围的内侍,坐在她的身旁,低头看了看她沉静且苍白的睡颜,低声笑了下,“楼云裳,你耍的我好苦。”
  “在攀爬绝壁的时候,所有人都说那棵药草是稀世珍宝,是不可能被凡人摘下来的。”他几乎就要放弃了,在自己折损了三个绝顶的大内高手之后,可是只要他一想到她还在缠绵病榻的时候,他就生生将那个放弃的念头给摒弃了。
  “你大概还不知道,这可龙舌兰已经被很多人惦记上了,可惜你吃了之后,便浪费了。”陆慎说着说着,自己心头猛然一紧,长舒了一口气,“你若真死了,我大哥只怕也要丢了半条命去……”
  “那你呢?你会不会觉得有半分的不舍?”床榻上的人忽而睁开了眼睛,对着他轻声说道。
  陆慎见惯了生死仍旧冷静的眼睛里闪出不可思议的光芒,惊诧的看着她苍白却明显有了生机的脸孔,“你醒了?”他刚要开口叫人进来服侍,被云裳拦下,“我只是暂时醒过来,还想睡一会儿,你别惊动旁人。”
  陆慎眉头紧皱,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你早就醒了,是不是?”
  苍白的脸色也难掩她狡猾的神色,她看着陆慎的眼睛有些许的迷离,忽然,她轻轻扯住他袍袖的手向上动了动,拉住他的手指,陆慎身上一僵,想要甩开她的手,却被她抓的更紧。
  “你其实是喜欢我的,对不对?”她看着他的眉眼,苍白的唇里吐出这样火热的问题,让陆慎有些措手不及。
  半晌,陆慎没有回话,只看着她那对侬丽的眼眸,陆慎抬手放到她的额头上,果然,她又在发热。眉头皱了又皱,这种时候,他是不是应该出去叫来太医看看?
  而被他看着的云裳似乎笑了下,抬起自己的左手放在陆慎的下巴上,轻轻一抬,“哈,你果然是喜欢我。”
  陆慎冷峻的脸上难得的带出绯红的颜色,垂着眼角看她,“你怎么敢……”
  看他死不承认,云裳反手拿开他放在自己额上的手,陆慎一愣,他方才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再做什么。而她的手还抓着他的,不肯松开。
  “至少,还从没人敢这样和你说话,对不对?”她的脸上颇有几分得意。
  “你说呢?”陆慎的语气很淡,几乎让人听不出喜怒。他此时本该是生气的,他堂堂的一个少年将军,志满踌躇,意气风发,可偏被一个缠绵病榻的小女子给轻薄了,他自然该是生气。
  可他现在却一点也不气恼。
  云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疲倦之感席卷了上来。抱着他的胳膊翻了个身,嘴里嘟嘟囔囔的说道,“我也很喜欢你啊。”
  他脸上的冰罩终于在这一句话当中完全土崩瓦解。
  然而下一句话就迅速浇灭了他心中的火焰。
  “为什么要丢下我不理呢,莲准?我好想你。”
  第二百七十三章 山寺草木深
  初日升起的时分,沐浴在山寺的晨曦之中的青年已经被一夜的寒露浸透了身上所有的衣裳,受了一夜寒气和清晨露水的衣裳比平素沉重了许多,而青年丝毫不在意,手中的剑如匹练般贯日而出,恰似惊鸿,翩若游龙。
  “那你呢?你会不会觉得有半分的不舍?”
  老松之下的青年男子收招而立,气息甫定的他微微喘息着……
  “哈,你果然是喜欢我。”
  剑,在稍做休息之后,把柄苍凉如水的青霜剑,便再一次从剑鞘内飞出,青城派的独家剑法,七七四十九招,每一招都是如此的简约,却每一招都蕴含着无穷的变化和魔力。
  “至少,还从没人敢这样和你说话,对不对?”
  手中的剑仿佛感应到了主人心中的怒气和怨气,在出招的同时发出轻微的鸣声。
  “……”
  剑的主人收敛了剑,将剑身横放在胸前,右手探出二指从剑头摩挲到了剑尾,无言的默契在剑的身上传递而来,青年勾了勾唇,溢出一丝无奈的笑意,“老伙计,你也无可奈何了么?来来来,再陪我练上一场!”
  回身,能挽住千里寒霜的青霜剑在他的周身划过一段月光般的匹练光华。
  他手中的剑出如雨点,脑海里她的回声一圈圈如同涟漪般荡漾开去,在他的脑海里不停的翻转和腾挪,好像有一个绝顶的武功高手在他的脑袋里头打了一百个跟头一样的难受。
  “为什么要丢下我不理呢,莲准?我好想你。”
  “叮……”他的剑,脱手而出!流星一般飞出!钉在距离他最近的那棵柏松身上。
  青年站在原地,看着那柄举世震惊的青霜剑一半扎进树身上,一半裸露在空气里,发出铮铮的哀鸣。
  他站在原地,并不想走过去将剑拔出来,而那招他曾经引以为傲的燕不回,也未能从容如常的施展出来。
  “慎儿。”背后传来一个老者的苍老的声音。
  这个青年,正是眼下最意气风发的少将军,北侯陆灿的二公子,陆慎。陆慎闻言立刻转过身来,朝着这个一身道服的老者行礼,“师傅。”
  一身道服的老者年纪大约在八十几岁,头发和胡须都是雪一般的银白色,须发虽已经皆白,然而他的精神却很不错,满脸红润,二眸子闪耀着璀璨的亮光,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最得意的弟子,眼光之中隐有关切。
  陆慎对着这一双似乎能够看透一切的眼睛,缓缓低下了头。
  “你已经练了一夜,已经够累了,回去休息吧。”老道不见怎么特别的动作,微微一抬手,那插在树身上的青霜剑便到了他的手中,他走过去,将剑柄递给陆慎,“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