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淡绿 第50节
  然而,对面人是冯镜衡。他终究不是她过往里的人。
  就像那晚他急着飞依旧从容不迫安排妥当她那样,也只有那样的情境之下,栗清圆才能生出些自己不会开车的歉仄心。今晚,他势必要为自己正名一下,“我倒要看看去我那里一趟,我们明天早上是不是就两清了。”
  冯镜衡把手上的人拽紧到鼻息前,“我就这么叫你害怕么,啊?就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栗清圆哑口。
  他最后一次征询,多少正派就多少邪性,“去吗?我住的地方,有好多好多的鬼,我就是那个头一把交椅的鬼教头。”
  沉默的人反而笑了。
  冯镜衡看到也当没看到,他决心要把她这些不自知的伎俩悉数屏蔽掉。
  去的路上,后座上的两个一直无话。引得开车的老宋都纳闷起来了,车子一路向南,行进一道梧桐大道上时,老宋循例的口吻问后头那位,“待会停么?”
  阖眼假寐的人寂寂道:“不停。”
  栗清圆终究假借好奇心,闷闷出声,问身边人,“你要停下有什么事么?”
  身边人权当听不见的样子。
  栗清圆当着他司机的面,被他这样冷着,气得才要冷冷磨牙关的,只见身边人忽而倾身过来,手从她鼻梁处掠过去,开落下了车窗,拨她的脑袋,朝外看去,外面一路森森然的黑夜疾驰,呼啸而过的风声,不一会儿,看到了一栋有亮光的小楼,乌洞洞的夜幕里,栗清圆其实没多看清多少,只见呼啸里,那小楼隐秘在一片幽静广阔的林叶院子里,甚至都不该叫院子,而是该称为地皮。冯家这处住宅地是冯父当初买下想盖厂房的。最后留了自建。这处地皮上,前后盖了两处生活居地,带花园、菜园,泳池还有一处儿童乐园,里头足够伊家伊宁跑他们的小马。
  有一处红房子,是伊家给她的小马做的马厩。
  可惜,马儿还是寄养到马场里去了。
  这处便是冯镜衡父母住的地方。
  也只有亲眼目睹了这处地方,栗清圆才真正明白了,为什么他哥哥家两个孩子溜出去了,他父母会全不知情。
  因为太宽太敞了,孩子这头已经溜出街了,院子后头小楼里午休的两个老人,还没反应过来呢。
  以及,他们家前后压根没邻居的。
  栗清圆这么分析着原委,再扭头过来的时候,冯镜衡便在她气息后头。
  他问她,“嗯,要不要停下来进去坐坐。”他家老头还砌了个下沉式的观赏鱼池。步入台级下沉的那种,伊家的那些同学,一到春夏两季,总嚷着要来看鱼。
  栗清圆这会儿又把刚才那阵子吵嘴忘了似的,她也跟着好奇起来了, “多大的观赏鱼池?”
  “刚才我们站那吵架的院子差不多大。”
  栗清圆虚心请教的样子,最后听到这样的参照比例,不禁翻翻白眼。
  冯镜衡即刻解气地笑了,“怎么,我说得不对?”
  “对不对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见过那个鱼池。”
  “谁问你鱼池了,我问你是不是吵架的院子?”某人咬重那两个字。
  栗清圆一时不想理他。
  岂料,冯镜衡忽而拨她的脸颊来看他,依旧气性没消的样子呢,“还说不说那什么不同意的话了?”
  栗清圆顾忌着有外人在,她轻声冷淡提醒他,“你自己说了什么,你别忘了。”
  冯镜衡吞一口气,头枕回座椅去。
  车再行进了一阵后,抵达了冯镜衡个人的住处。
  跟他父母养老的“小庄园”比起来,他落脚的地方就显得袖珍口袋多了。
  车子在一片联排别墅前停了下来。
  老宋只以为冯镜衡带女友回家,什么都没问。冯镜衡更是从后备箱里取下东西,然后拍拍车屁股,示意老宋可以走了。他一向这样,今天开什么车子出去,老宋给他送回来,便开什么车子回头。
  别墅的大门潦草地从里头别着插销,主人伸手进去松开了,然后请客人进来。
  栗清圆觉得荒谬极了,“就,这样都没锁的啊?”
  “锁什么,这院子里有什么值得偷的。”
  没错了,院子里,荒得一根草都没有。
  然而,隔壁人家好漂亮的。院子里全是花,还带着流水的循环系统,花架子上趴着只狸花猫。
  也不怕生人。栗清圆凑近了些,它丝毫不动。
  还是廊下的人喊她,“喂,嘛呢!”
  这才把猫吓跑了。
  栗清圆怪他,也顺着他的身影走上台阶。
  与院子里的荒而凉相比,楼里霍然通明开来的陈设,好歹还对得起他二世祖的身份。
  极简主义的风格,但样样事无巨细地到位了。
  与里仁路那边的繁琐复古相比,他自己住的地方是豁达,通明。
  冯镜衡说这里是他们集团开发的产业,他回国那年着急搬出来,正好就置办在这里了。住了也五六年了,当初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
  他去拿水给她喝,栗清圆正好站在一楼的会客厅中央,朝南的一整面青色玻璃墙上,被他用黑色马克笔写着一连串数字和专业的术语词。
  冯镜衡过来的时候,给她解释,他这一阵子好久没回来了,那还是他上次同客户通电话时记的。
  栗清圆接过他抛过来的水,他正好要打几通电话,冯镜衡示意她,随便参观。楼上还有几层。
  栗清圆只当他通机密电话呢,她也没兴趣听,便走开了。
  她也没有多感兴趣他房子的全貌,而是上了二楼的偏厅里坐了坐,二楼东面的一处阳台是步外式的。栗清圆自幼就喜欢这样的阳台,从前舅舅分配的那套公寓,阳台也是这样式的。
  她一个人趴在栏杆上,吹凉歇下来的夜风,星星也好像醉了,随时随时地掉下来那种。静谧到每一个毛孔都快要睡着了。
  身后人过来时便看到这样静好的栗清圆,她一袭白衣黑裙,瘦削单薄地手肘撑在栏杆上,风吹得她头发丝都是乖顺的。
  有人想,这大概就是他心心念念想哄她过来的真实意义。
  冯镜衡走过来的时候,第一句话就是信守承诺,“你几点回去?”
  夜风下的人回头,发丝弥漫,她撩到耳后,“你喝了酒。”
  “放心,我叫车子。”
  栗清圆只喝了一杯红酒,她好奇问身后人,“我再过半个小时,自己开车的话,算酒驾吗,还能测得出吗?”
  冯镜衡当她醉话。只认真跟她交代,“叫车子,别废话,我跟你一起回去。”
  栗清圆笑,“那你回来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证明你能活着出去!”
  阳台边的人笑得更浓烈了。她越笑,他反而是越难熬的。甚至想警告她,笑屁。
  他再问她,“我这里有鬼吗?还怕吗?”
  栗清圆静静地吸了口夜风对岸里的青草意,镇静的口吻,“暂时还没发现,或者他还没有出来。”
  冯镜衡想骂人,说过,少招惹他。别回回他做点什么,她总是无辜的,清白的,不同意的。
  “你闭嘴,他就不会出来。”
  说话人,朝风里的人近一步。
  栗清圆手机响了,是向女士。握手机的人,即刻脸色都端正了起来,样子活像高中班主任来家访了。栗清圆朝冯镜衡噤声,甚至手势示意他离开。
  随即接起电话来,乖乖地喊对方,妈妈。
  嗲成精了。
  栗清圆背着身,在认真听向女士说着,她一时没设防,整个人被一道影子圈抱住,他再一次扶住她颈项时,栗清圆接电话的手一抖,差点叫出声来,冯镜衡捂住她的嘴,却在她另一侧耳边笑出声,他轻声学她妈妈的口吻,“圆圆……”
  然而,冯镜衡不经意听到个意外的名字,季成蹊。
  向女士今天跟老姐妹一起去做体检的。姐妹宫颈上查出个息肉,不大,当即就活检摘掉了,等报告时,碰上了季成蹊。
  于是,他来跟向女士打招呼,由着向女士骂了他好一阵子。
  最后还给向女士做肝胆b超的师兄打了个招呼,有任何问题跟他联系一下。向女士是最怕去医院的人,那会儿她是真没人陪,季成蹊又坚持要陪她进去再打个招呼……
  栗清圆没有听向女士说完,径直质问她,“你查这几个项目为什么不提前通知我呀?”
  “我不是想着你上班么?”
  “那你……”她才要质问妈妈,那你去查就查咯,你非得要那谁陪了干嘛……,她话都没说全,身上的“鬼”已经开始现身了,一只手臂已经箍得她快要断气了,“你要他陪什么啊!妈妈!”
  “是我要的嘛,你真是的,他粘着我呀。”
  栗清圆才要怪妈妈,向项拒不承认的样子,掉头又说明天去看房子的事,“我可跟季成蹊说了啊,我们圆圆没了你没什么损失,你们从前相中的房子,我一个人照样给她拿下,我从前是给着季家面子呢,他们不稀得。我跟你说,这口气我一定要给你挣回来,我一定要把那套房子买下来给你当婚前财产,我要看着他们季家肠子都悔青。他们别以为我的钱只是嘴上敷衍他们的呢。”
  栗清圆听到这,真的,死的心都有了。
  谁能有向女士勇,一口气引爆两个雷。
  身边这只大鬼,听着,一直阴恻恻地没言声,栗清圆甚至禁不住地侧目瞥了他一眼,岂料冯镜衡扶她颈项的那只手松落下来,从她束着的衣摆里钻进去,栗清圆一时间,只觉得气息都被蒙住了,她断断续续出了口气,向项听着不对,问她怎么了,栗清圆推脱说,他们今晚公司聚餐,她……她还没回去。
  “房子,我上回……”努力喘匀的气,经不住笼络人的伎俩和愠怒,他拨了栗清圆的脸,径直来要她闭嘴,死死咬住她。
  “我约好中介了,去看看呀,你赵阿姨也去的,啊。”
  咬人的人,忽而薄薄的酒气,松开栗清圆的唇舌,他伸手要来接栗清圆的手机,一副要帮她通话的样子。栗清圆吓坏了,连忙急急打发向女士,“我同事喊我呢,我先不跟你说了,明天再说吧。手机没电,随时关机呢。”
  说着,挂了亲妈的电话,也把手机切到了飞行模式。
  冯镜衡抱着怀里的人,也跟着傻眼了。目睹有人这一套利索的花招,“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经常这样骗你妈,啊!”
  栗清圆没来得及叫他松开,身后的人愈发地得寸进尺,她已经难逃开他变成鬼的剧烈证据了。
  冯镜衡问她明天去看的房子是不是在贞嘉路,栗清圆更是不解,再听耳边的人狠狠不快的样子,“别想了,那里的房子,你一辈子都买不到。”
  有人生气向女士回头还能接受那季某人的便宜恩,“所以,那个小区的房子,你妈怎么叫价都买不到的。”
  “冯镜衡,你的病又犯了。”
  “嗯。”
  她再问他怎么知道那个小区的。
  “你管我。总之,除非我买给你,你的那套风雨花园的dream house别想了。”
  栗清圆即刻来挣脱他的手。
  冯镜衡的强硬即刻陡转直下,变成了她最吃的,示弱,甚至陈情,“我买给你好不好,哦,不,我赠与你。总之,你可以现在不要,但只能我给你,也只能我和你一起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