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的科举奋斗路 第65节
  院试的考场正中有一水缸,里头的水都是清水,未曾煮过,是供考生们研墨、洗漱所用,可自行取用。
  穆空青轻手轻脚地洗漱,又借着夜幕简单擦拭了一下四肢,好叫自己更清爽些。
  之后又听身后有了动静,他一回头,沈墨竟也起了。
  昨日他并未同沈墨有什么交流,直待沈墨也走到水缸前,穆空青才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薄荷味。
  看来这盛夏里应试时,用薄荷熏衣裳,应当是这些人家里通用的法子了。
  穆空青已经打理完了,也无意同沈墨多言,便只是点点头,就回了号房去。
  一豆烛火亮起,穆空青将蜡烛放在了靠墙的地方,仅仅只做借光用。
  穆空青微微吐出一口气,待沈墨那边的动静停下,他刚好磨好墨汁,天色也到了可以看清试卷的程度。
  清晨静谧,唯有几声蝉鸣不时响起。
  晨风带了些许清凉,不似白日里的燥热。
  加上穆空青方才略微擦拭了一番,此刻还算舒适。
  趁着眼下难得的静谧与凉爽,穆空青开始最后一遍润色。
  经历过一夜的休息,再加上晨间的清凉,此刻穆空青整个人的心情都是与昨日里不同的。
  尤其是四书文上,昨日有些略显浮夸之处未能觉出不对的,今日也统统都改了过来。
  润色之后的《志士仁人》一文,穆空青通篇读下,只觉充盈磅礴之气,却也不乏锋芒内敛之意。
  以穆空青当前的水准来看,此文称得上一句张弛有度了。
  也是穆空青认为,在自己能作出的范围里,写得非常满意的一篇了。
  而那篇杂文,穆空青却未再多做修改。
  那杂文本就求一个自然本真,改得太多,反倒失了味道。
  最后一遍润色完成,天色已经到了不需要烛火,便能正常视物的程度了。
  穆空青直接吹灭蜡烛,趁着自己这会儿心绪平和,提笔开始誊抄。
  他这回落笔同样不快,只求流畅,不求迅速。
  现下考场中已隐约有考生醒来的动静,他若是太过沉浸其中,难免会因着一些突发状况受惊。
  这科考中,最冤枉的落第因由,恐怕就是卷面有污损了。
  待到日头高起时,穆空青将将誊完四书文。
  眼下热气已经起了,穆空青再一次以清水洁面,保持平和的心境。
  早膳已经送来了,但穆空青没有用。
  他这会儿只剩一篇杂文的誊抄了,要不了多久便能拉铃交卷。
  若是这会儿用了食水,一会想要出恭反而麻烦。
  这大夏天的,茅房在那儿放了一天,再多的尘土覆盖也盖不掉那股子味儿。
  有那从茅房回来的学子路过穆空青所在的号房,那身上带着的味儿,都能叫穆空青埋头猛吸两口薄荷巾。
  穆空青坐在原地揉了揉手腕,稍歇息了片刻之后,便提笔再写。
  杂文不长,现下也过了考生们洗漱的时候,考场中再次恢复平静,穆空青落笔的速度也快了些。
  未等到午膳时,穆空青便从桌案间抬起了头。
  再细细查验过一遍卷面,确认自己并无犯讳之处后,穆空青拉动了号房外的铃,唤来小吏糊名弥封。
  这盛夏里的燥热确实不是一句“心静自然凉”便能抵了去的。
  穆空青来到龙门前,便见那里已经聚了一群学子,还有人用衣袖朝里头扇着风,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穆空青见人群围拢,不由有些好奇。
  恰巧那儿还有个熟人,正是同在私塾甲班的蒋孟柏,穆空青便同他打听了一句。
  蒋孟柏面带怜悯,对穆空青道:“有一考生今年已五十有三,这天气燥热,他实在是受不得,便中暑了。听闻是今日被发现晕倒在号房中,这才叫衙役给抬到龙门前,只待放排时将人送出去就医。”
  这个年纪,便是放在现代,也不算年轻了。
  这时候中暑还没法得到及时医治,确实是不大好了。
  穆空青看那人群里头,有学子正用沾湿的帕子给他降温,想了想,穆空青便往人群聚集处去。
  “我这儿有快浸过薄荷的帕子,若是兄台不弃,可用这块帕子试试。”
  虽然未必有用,但沾过薄荷水的帕子,总能带出点儿清凉意。
  那学子年岁不大,双目通红,接过穆空青的帕子之后同他道了谢,声音里略带些哽咽。
  一旁有学子低声同穆空青道:“晕倒的那人是他祖父。”
  难怪。
  考场大门一旦关闭,不到放排时便不得开启。
  这一次放排至少要满二十人,若是运道不好,等上几个时辰都未必能凑齐。
  那学子不急才怪。
  好在现下人数已经不少,应当是用不了多久,便能开龙门了。
  穆空青透过人群,可以看见最里头躺着的老人唇色惨白,两颊却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显然这些粗浅的降温手段都没能起到太大作用,这老人的体温还在持续升高。
  若是真这么继续升下去,只怕也是命不久矣
  能撑到现在,怕都要谢这考场中的小吏还算善心,愿意给他们送水。
  穆空青想着前世看过的中暑急救的法子,斟酌了片刻,上前开口道:“我家长辈乃是城中女医,我也曾从长辈那儿听过些救急的法子,不知兄台可愿听在下一言?”
  穆空青也是不想见人明明有救,却因方法不当而在自己眼前去了,便随意扯了个借口。
  那学子已经急红了眼,眼看祖父便是进气多出气少的模样了,身上还烫得吓人,哪儿还顾得上旁的。
  听穆空青说有法子,立时便点头应下了,只道若是能保祖父性命,他家必当千恩万谢。若是祖父命中当有此劫,他也绝不怨及旁人。
  既如此,穆空青也不多犹豫,便叫他将那薄荷巾撕成几块,分别沾了水,塞进老人的掌心腋下,又令那学子将老人的衣衫敞开,将头肩部垫高,后再用凉水擦浴。
  一通忙完,别说是那学子本人了,就是四周帮着扶人、扇风的考生,都是累得大汗淋漓。
  好在,这老人家虽然中暑,但平日里应当也是身子骨健壮的。
  穆空青把着人的脉搏粗浅计时,觉得心跳并没有过快,这才放下心来,只嘱咐那学子记得,若是薄荷巾热了,便取出再浸一浸凉水,后再放回去。
  其实中暑之人要敞开衣衫散暑气,在现下也算是常识。
  只是那学子也是一时急昏了头,先前也未曾碰到过中暑晕倒之事,便未能想起这遭,只一心急着给人洒水降温。
  这大热天里中暑倒下的人,身上还好生生裹着两件单衣,仅仅依靠凉水敷面降温,怕是真要出事。
  只是眼下这法子也只能救一时,若是龙门再不开,恐怕这人便当真是凶多吉少了。
  有那心急的正在点人数,好巧不巧此时正只有十九人,实在是叫人心焦。
  好在最后一人也没叫他们等太久。
  那老人的情况稍平稳些后,第二十人便出现在了龙门前。
  所有人都是一派的欣喜,催着衙役尽快开门,好救人性命。
  唯有蒋孟柏笑了一声,直言道:“都道你年纪虽小,可学识之广怕是我们私塾中数一数二的。现在看来,不仅学识广博,心性亦是良善。”
  穆空青却是在心里叹气。
  若是他当真良善,早在一开始便应当教人急救的法子了。
  穆空青初来时只是递了快薄荷巾,见那学子自己祖父的性命危在旦夕,还不忘谢旁人援手之情,可见确是知晓感恩,不怨尤旁人的。
  再看四周那些应当同他素不相识的考生。
  在这大热天里,还有不少人愿意替他祖父挥袖扇风,若非这处的学子都恰巧是那善心之人,便是此人为人处世确实出色,处处都能叫人舒心,叫人甘愿受这一时之累。
  对方不是那等胡搅蛮缠之人,这又只是几句话的事,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必忧心之后会为自己带来烦恼,所以穆空青才会出言相帮。
  几句话的事,他都能思量这么多才开口。
  若这都称良善,那当真是没天理了。
  穆空青对此也觉得无奈。
  先前搅进两个皇子的争端里去,实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虽说中间有诸多无可奈何,但到底也是他自己找上的秦家,还因此而自以为聪明。
  经了那么大的事,任谁都学会三思而后行了。
  现下世情如此,好人不长命也不是白说的,蒋孟柏这一句夸得,叫他都不知道该怎么答。
  蒋孟柏只是随口一句,待出了龙门,便直接同穆空青告辞,去寻自家人了。
  穆空青这场考完,除了酷热难耐之外,旁的倒真没什么,因而精神头看着也还不错。
  与周勤汇合时,穆空青还有精力同他玩笑,说他这么早便回去了,福伯有没有准备他的午膳。
  院试发草案一般是要隔一日的。
  穆空青考完之后好生休息了一晚,第二日也未再出门闲逛。
  却不想一大早的,周府的门便被敲响了。
  也因着这敲门之人,穆空青醒来之后,便从福伯手上接过了三本书。
  书是《易经》《尚书》以及《春秋》的印刷本,本身算不得珍贵。
  只是里头被抄录的注释,却叫穆空青大吃一惊。
  “福伯,你可知这书是何人送来的?”
  穆空青也算是熟读五经之人,周家藏书阁中亦有不少名家的注解本。
  而穆空青手上的这份,只看注解的精辟程度,便可知绝对是名家手笔。
  福伯笑道:“应当也是哪家的下人。言道是为酬谢少爷您昨日援手之情。”
  这话一出,穆空青便知,这应当是昨日中暑之人送来的谢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