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我明白的。我的母亲,也不过是当年旭都皇后用来争宠的一个物品罢了。”咸昭仪讽刺一笑,目露恨意,“然后物品再生下一个小物品,继续成为她们的工具,随丢随弃的垃圾。”
  晨妃多有不忍,刚想说什么,身后的陈筱艾压住她的肩膀,轻轻摇头。
  咸昭仪要的不是劝慰之语。不然她不会想方设法的做出那些安排。
  “詹夫人以我母亲性命威胁,让我监视皇上对旭都的一切举动。皇后让我成为宠妃,成为帮她制衡后宫势力的棋子——你们瞧,原来我是这么有用的人。”咸昭仪一摊双手,眼眶湿润笑容却无辜灿烂,“我的父亲从来看不到我,我的姐妹们被欺负了回来找我出气,我怨恨我的母亲将我生下来,殊不知她根本没的选择。”
  “......既然皇后不帮助你,为何不跟皇上说实情?”晨妃说道,“你一个人势单力薄,报复皇后甚至陷害詹夫人,你该知道你做不到这两件事的。”
  陈筱艾欲言又止。
  咸昭仪耸了耸肩膀,略带讽刺道:“娘娘你甚至还没有你的侍女看得明白。从小到大一定有很多人围着你转吧?总想着别人能帮你解决问题。”
  晨妃哑然,回头看陈筱艾,神情有些无措。陈筱艾只能轻声点出问题所在,道:“咸昭仪......就算从皇上那得到帮助,在后宫也无法待下去了,皇后不再容她,皇上......日后也只会堤防她。”
  在后宫中,一个被皇帝堤防的女人,她的活路并不比被皇帝厌弃的女人好。
  “像我这样处境的人,快意的报复救不了我。只有容身之所,才是毕生所求。”咸昭仪推翻杯盏,奶香的乳茶顿时洒满一桌,滴滴答答地朝地上滚去,她深吸一口气,“当初要被送到南盛的其实是我的六姐姐,对我们而言,只要离开旭都,离开詹夫人,那便是活路。我那懦弱的母亲第一次害人,换成我送上了轿子。我的目的便只有一个,在南盛后宫活下来,让这个地方成为我的堡垒。”
  “所以......你才会那么依附皇后跟瑾妃。”
  “皇后想要我成为她的棋子无可厚非,我一心依附于她,是真心感谢她照顾我的。有些事情她不说我也会帮她做。”咸昭仪的语气骤然冷了下来,“只是她不该让我那么痛苦,她知道皇上不喜甜食,便让我宫里的人在我的衣裙和寝殿里放了催情熏香。你们笑我不知廉耻让皇上连幸五夜,可知道我在第一次侍寝后便痛苦到无法再动情......”
  陈筱艾心生同情,女人无法在这种事情上动情,意味着只有痛苦与煎熬。
  同时她也t突然明白了什么,惊道:“......食盒里的放了春y的糕点,难不成你是留给自己吃的?”怪不得做那么小块!
  “你在旭都果然有人。”晨妃肯定道。
  第13章 清河行宫
  “你们拿食盒过来提醒我,不是早就知道了么。”咸昭仪不慌不忙。
  陈筱艾道:“我们原以为底部暗槽的纸条是詹夫人装的。但看来不是,是你留在旭都的人跟你联系用的,估计连詹夫人都不知道,负责做糕点的人,以及使节团里都有你的人吧?”
  “何出此言呢?”手指轻轻抚摸着茶杯边沿,咸昭仪慢悠悠道,“使节团是詹夫人指派,我的本事还没大到那种程度去。”
  “做糕点的人能细心的为你做小糕点尺寸,说明是你亲近到能说私密事的人,暗槽纸条也是这个人放置。使节团有个我想不明白的地方,那位使节他为何要在宴席上,高声说你母亲已经自尽的事实......想来想去,大约是想帮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彻底断绝你与旭都皇室最后的联系。从此以后,与旭都皇室有关的事情,就不会往你身上怀疑。”陈筱艾道,“您只会是南盛皇上的妃子,以后还可能是皇子的母亲,没人论您旭都皇室的出身。瞧,您的堡垒不就做出来了吗?”
  咸昭仪静静地看着陈筱艾,转头对晨妃说道:“如若不是她在娘娘身边,娘娘是不是还像之前那样看我?”
  晨妃轻叹一气:“......大概吧,我对你有所疑惑,但不会想那么深。”
  咸昭仪点点头,笑道:“那就好,代表其他人会像以往那样继续看待我。您知道吗?我无法太过亲近您这样的妃子,有学识有胆量,在这些面前我的伪装总有暴露的时候。皇后娘娘之所以小看我,是因为她知道我需要她。瑾妃娘娘呢,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好人,只要我表露出一丝长阳大公主的行为模样,她便能一直护着我。”
  晨妃道:“我之所以没有把事情闹大,叫你过来也不过是想你坦白。”
  “您怕我以后有可能成为您的敌人。”咸昭仪笑道,“这么说吧,我的目的大部分已经达到了,只要我安全,哪怕以后没有丝毫恩宠也无所谓。我想当的,是瑾妃娘娘那样的角色。”
  “晨妃娘娘,我只想苟活于世。”她恳求道,“我绝对不会与您做对,我保证。”
  “您这样想未免也太早了。”陈筱艾却不赞同,她对晨妃摇摇头,“人是会随波逐流地改变的,您现在贪安生,以后就会贪别的。您先别否定,要知道您待的地方是后宫,哪怕是不争不抢的瑾妃娘娘,也是靠着大公主才能继续养尊处优。您年轻貌美又受宠,哪怕过个十年您依旧如此,后宫新宠旧爱局势变化多端,前有皇后压制,后有慧贵妃针对,接下来什么莺莺燕燕还多着呢,到时候您敢肯定您不会为了您所谓的苟活,再做出什么来吗?”
  咸昭仪冷下脸,黑色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陈筱艾。晨妃习惯她容貌娇美笑容纯净,冷不丁看到她这个神情着实被唬了一跳。
  隐藏如此之深,若是等她再大些......晨妃冷汗连连。
  “您不用这样看着我,我对您并没有恶意。”陈筱艾却不怕,这种人她看多了,她大大方方的直视回去,“我们也不过图个安心罢了。您要我们相信您,得拿出诚意来。”
  “......什么?”
  “说出使节团里您的人,还有那位为您做糕点写书信的人。”陈筱艾道,“您放心,我们只需要知情就好。”
  咸昭仪张了张嘴,她看向晨妃,晨妃抿了抿嘴,垂眼喝茶。
  “......你对晨妃娘娘倒是忠心耿耿,”半晌,咸昭仪安静地妥协了,“做糕点,并且藏书信告知我旭都情况的人......是我当初进宫时,放走的那个小侍女。”
  晨妃讶异道:“那孩子我记得比你还小......”
  “她叫茹茹,我是真心想放她回家乡与家人团聚的,我连自己能不能活下来都不知道,何必再带上一个无辜之人呢......没想到她回到旭都后认了詹夫人宫里的一个侍女做干娘,一直安分做事。慢慢的,詹夫人房里的事情她能了解一二,知道詹夫人在食盒暗槽里放给我的书信后,便利用这点,同样给我带来了书信......”说到这里,咸昭仪突然顿了一下,她眼里的光亮暗了下去,像是有些迷茫,慢慢地才将话接下去,“......我通过她,至少不会那么被动。手镯里的毒粉也是她告诉我的。”
  晨妃连忙问:“那送给皇后的发簪里的毒粉呢?是你让她放的?”
  咸昭仪摇摇头:“不是,她为我做得足够多了,我不会让她如此冒险。”
  陈筱艾道:“那便是使节团里的人放的。”
  咸昭仪轻轻点头道:“便是宴席上那个姓许的使节。他原本有个私定终身的爱人,被詹夫人送给一个小武官......虐打而死。他痛恨詹夫人,一心想为爱人报仇。贿赂茹茹帮忙在詹夫人饭菜里下药,但茹茹不肯,因为一旦詹夫人有事,整个宫的人都跑不掉。而且詹夫人身边,有精通毒药的人在帮她试药,这一招根本行不通。”
  晨妃忍不住回头看陈筱艾。陈筱艾倒是不意外,詹夫人那样人见人恨的角色,身边没个什么奇能异士估计坟头草都两米高了。
  “所以他就和你们合作,在来往南盛的路上,对发簪动了手脚?以此陷害詹夫人,让皇上出面制裁詹夫人?”
  “这只是我们计划的一点。或许动不了她,但毁她根基还是能做到一些。”咸昭仪冷笑,“藏在金都里的旭都细作,其实是旭都皇室早年暗中安排,属于皇室机密。我那可笑的父皇却告诉了他心爱的女人。我们故意以詹夫人的渠道散布出去,詹夫人如今在旭都不是皇后却胜似皇后,得罪不少皇亲国戚,若皇室贵族们发现她还企图操控皇权的话,我那愚蠢的父皇也很难保住她吧?即便结果只是送到行宫禁足也不要紧,旭都里恨她的人多的是,不用我们再去动手。”
  晨妃蹙眉:“所以你们真正的目的,其实是拿细作一事,让詹夫人在旭都皇室力不足地。”
  “若发簪能扯到她身上自然是最好。罢了,我们知道没那么容易。”咸昭仪懒懒道,“至于许使节,他既然将细作一事透露出去,皇上就不会放他回旭都去,他也早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了。说到底,他做这些除了报复詹夫人,也是可怜我罢了。还有什么要问的,一并问了吧。”
  陈筱艾在晨妃耳边耳语几句,晨妃略带凝重地点点头,陈筱艾便道:“咸昭仪,让奴婢给您把个脉吧。”
  “......做什么?”咸昭仪不肯。
  “您把春y当糕点吃,过于舒血活络,不仅如此您还心跳加速,坐立不安。明明身上燥热,背后却常发冷汗,极易头晕目眩。”陈筱艾说着拿来脉枕放到桌上,在咸昭仪脚边蹲下,“如果我没有猜错,您上次行经后一直断断续续地没有止住。”
  咸昭仪浑身一颤,难堪与害怕一起爬上她的脸,她没想到陈筱艾居然知道得这么清楚,眼前少女真的只是一个宫女吗?
  陈筱艾没有看她,拉过她的手放在脉枕上,把完后说:“幸亏您还年轻。为防以后气血虚亏,不利于生养,您最好到太医院开些固本养身汤药,喝些时日,也就无碍了。”
  咸昭仪却低下头,轻轻道:“我不想要孩子......”
  “那就是您的事情了。奴婢说过,时间是会改变一个人的想法的。”
  蔓琪在门口禀道:“娘娘,瑾妃娘娘来了。得知咸昭仪也在这,说一起喝茶呢。”
  晨妃看咸昭仪眼眸微亮,笑道:“那正好。请瑾妃娘娘先到正厅坐着,本宫与咸昭仪这就来。”
  “是。”
  咸昭仪刚起身,就听到晨妃问:“咸昭仪,茹茹第一次书信给你,便是告诉你......你母亲已经自尽的消息,对吧?”
  因为如此,她才会突生出这样巨大的勇气。
  咸昭仪没有回答,她看着庭中洒满阳光,春晓小小的身影正在忙活着,将院中长势颇好的花草搬到檐下,浇水施肥。
  她想起来在旭都皇宫里,那座不属于她的小小的院子。她的母亲怕她出门被欺负,将她拘在房里,母女相对而坐,一起看落日余晖,艳花凋零。
  瑾妃隔着老远就朝她们招手,咸昭仪小跑起来,衣裙翻飞,如同飞越红墙的蝴蝶般落入瑾妃的怀抱。
  晨妃远远看着,轻叹道:“咸昭仪的母亲,不想她受詹夫人威胁,干脆自尽。这也是咸昭仪敢于做出这一步的原t因。”
  陈筱艾靠着廊柱,看着下午烈阳刺眼,说道:“或许有一天,她会得偿所愿的。”
  日子过得飞快,咸昭仪许久不踏入宸徽宫,瑾妃喊她去吃点心也拒绝了。因此瑾妃有些纳闷,找晨妃喝茶时总说咸昭仪也到了叛逆不听话的年纪了,晨妃只笑不语。
  “闹鬼了?”
  陈筱艾嘴里还叼着猪肉烧,回头刚问出这一句,她手里端着的糖水杏仁露就到了苏歆的嘴边,顿时就炸了:“苏歆那是我的!”
  苏歆饮了大半,大发慈悲地还给她:“瞧你小气的,还你还你。”
  “都给你喝完了!”陈筱艾扑过去就和她打成一团,“拿你的鱼脯给我赔罪!”
  “想的美!鱼脯是我自己花钱买的!”
  “糖水也是我自己花钱买的!快点赔给我!不然我要在你的被子里放蜘蛛!”
  苏歆简直吓疯了,又不肯将鱼脯让出,两人从里打到外,再从外撕到里,论打架使黑手,苏歆自然不是陈筱艾这种野路子的对手,一遭下来头发散了,衣服乱了,连鱼脯也被陈筱艾全搜出来了,只能倚着门框嘤嘤哭泣。但因为是夺人美食,连春晓都不可怜她。
  晨妃坐在回廊栏台上,笑得差点背过去。蔓琪给自家主子端茶拍背,也是一脸麻木:“明知道打不过,就要去招惹......”
  仙茅站在一旁美滋滋地喝杏仁露:“这种越挫越勇的精神十分可嘉,苏歆如今谁的麻烦都不找了,就找筱艾。挺好的。”
  陈筱艾一脸无语:“......我很不好的谢谢。”
  仙茅喂她一口杏仁露,给她加油打气:“牺牲你一个,造福宸徽宫。大家都感谢你。”
  庭院里,除了正在当值的太监宫女,都吃着手中陈筱艾从宫外带回来的美食,一边十分肯定地点头表示赞同。
  盛夏午后,阳光夺目燥热。回廊下洒了清水,又开了偏门通风,隐隐有穿堂风吹过,吹走黏热的暑气。晨妃刚刚小憩起来,坐在廊下无精打采地吃冰镇果子乘凉,见陈筱艾离宫两日,终于大包小包的回来了,十分高兴,才有了一开始的一幕。
  每一个月可以出宫两日,是柳容景大发慈悲的允许,也是对他对这笔交易的担保。陈筱艾能回到柳府看望正在养病的师傅,即便她师傅还未清醒,但能从脸色和脉象上看出,是被好好照顾着的。
  陈筱艾心满意足,照顾师傅一日,剩下一日也没闲着,在金都到处采买药材和工具,又受晨妃与苏歆几人所托,买了不少金都时下流行的吃食与玩具,大包小包的回宫,差点没把她压垮在半路上。
  “对了,刚说哪里闹鬼了?”晨妃终于笑够了,才想起来这件事。她这两日中了暑气,精神不振,一直待在房里逗娃躲懒,对一概事情不与理会。
  蒙公公连忙抹嘴禀道:“回娘娘,是从清河行宫那传出来的。说是晚上侍卫巡视的时候发现鬼火,接着连续两日发现有女鬼影子在园林里乱晃。”
  “怎么就知道是女鬼了?”陈筱艾问。
  蒙公公一愣:“呃、传出来便说是女鬼,大约是长头发,或者是穿着像吧?”
  “无非是传说中女鬼听得多些,见是长头发便说是女鬼了。”陈筱艾说道,“男人不也有长头发?”
  蒙公公挠挠头,也觉得有道理。
  “我记得前不久内务府就在提今年避暑一事,决定去哪个行宫了吗?”晨妃问蔓琪,“今年避暑倒是晚,以往这个时候都已经在行宫了呢。”
  蔓琪道:“和以往一样,还是在清河行宫。太后习惯在那避暑,皇后娘娘也说清河行宫一切事务都按去年安排妥当了,省得麻烦。”
  “可是都闹鬼了,还去那吗?”苏歆小声道。
  晨妃笑道:“皇上一向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况且也有先例,早年御花园也闹过,后来才知道是胆小的侍卫热晕了头脑,将挂在树上的风筝看作了鬼。也有宫女侍卫趁着夜黑风高私会,故意将衣服挂在树上或者墙上,好吓走人。”
  众人恍然大悟。陈筱艾也跟着点头,这种事情屡见不鲜,每年都能冒出好多来,真正能见到鬼的却没几个,要不是有人故意闹出来的把戏,要不便是巧合之下形成的奇怪现象。
  小的时候她上山采药,过于沉迷导致天黑了无法下山,就地夜宿的话怕遇上野兽,她只能将身上的干粮全部供奉给山中坟墓的墓碑,打算缩在墓碑下将就一晚上。当晚半梦半醒间就看到了蓝色的鬼火在她身边冒起,静静地在地面上燃烧着,没过多久便消失了。第二天师傅来接她,见她还紧张着,便让她去看墓碑是不是新建成的,若是新建成的便代表人才下葬不久,在地里腐烂就容易看到这种鬼火。陈筱艾问她师傅为什么,师傅也说不知道,是师爷们传下来的经验之说而已。
  行宫花园里埋葬尸体的可能性不太高。极大可能是人为的。
  陈筱艾正想着,抬眼便看到晨妃支着下巴,眼睛弯弯的,笑盈盈地看着她。
  “......娘娘吃鱼脯吗?”
  “吃。”晨妃接过鱼脯,“嗯!这个做得有嚼劲,味又鲜,不像御膳房做的,咸得吃不下去。”
  “鱼脯不容易处理,御膳房也是怕腥味过重,只能多下盐巴盖味了。”陈筱艾说,“这次奴婢出宫,对金都街道不熟悉,白白浪费了好些时间,带回来的不多,下次一定多带些。”
  晨妃却摇摇头:“在宫里什么吃不到,只是尝个鲜罢了。也怕吃多了以后常念着,没得挠心挠肺的想。你呀,难得出趟宫,该多陪陪你师傅才是。”
  “我师傅还睡着呢,一时半会的也做不了什么,若是待在他床前说话,在梦里也是嫌我吵着他。”陈筱艾笑道,“我可不愿他醒来后说我唠叨得像个婆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