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等等 第35节
  方英看了一眼身后,“还没呢,昨夜里弟弟瞧着殿下翻来覆去的,怎么也没见睡着。到了半夜才睡过去,这会子恐怕还不能起。”说着,他又叹气,“殿下也知道姐姐委屈呢。”
  宝馨握紧拳头。
  “在这宫里,哪个人不受点委屈?”宝馨脸儿低垂,半真半假的感叹。
  这话戳中方英的心窝子,掖手站在那儿和她一块感叹,“可不是,咱们这些人喃,命苦。甚么事儿都只能打落牙和血吞。”
  感叹了会,里头小太监虾子一样的弓腰提溜跑出来,“方哥哥,里头殿下醒来了,问你和谁在外头说话呢,叫两个进去回话。”
  方英一惊,自个不过出来这么小小一会,殿下既然就醒了。
  他警醒起来,双手握在一处对宝馨打千,“待会还请姐姐多多在殿下面前担待一二。”他讨好的笑,宝馨也微微曲了曲膝盖。
  两人一同进去,只见着里头放着一张拔步床。这天下器具要说最精致的,自然是皇宫,宫内齐聚了各色能工巧匠,手艺巧夺天工。但若是论精巧那还是江南一带是顶尖儿。最近从苏州等江南地方,给京城贡上了一批南边做工的家具什子,东西交到王皇后手里,王皇后分了一张拔步床过来。
  惠妃改不掉自个的老习惯,舍不得用,干脆一股脑的给儿子用上了。
  拔步床像个小型的屋子,整个都是用紫檀木做成的,外雕刻各种花草树木鸟虫,连鸟儿羽毛的细羽都雕的仔仔细细,里头一张床,还有个放细碎小东西的小几。
  里头朱承治已经醒了,他靠在床上,后背让太监塞上个软枕,他昨夜里头睡的不好,连带着今天的精神头都不太好,两根手指揉着太阳穴。
  “奴婢拜见殿下。”意外的女声叫他精神一震,放下手一看,正好瞧着宝馨跪在那里。
  “怎么宝姐姐来了?”他吃了一惊,宝馨受的委屈太大,他不好和自个亲娘争出个对错,而且真争起来,吃亏的还是宝馨。所以人带回来之后,就着人送去好些药和锦缎,顺便让她好好休息。
  不过送这些东西,朱承治心下总有些惴惴,这些东西看着是很好的,可是比起之前受的罪过,这些东西一文不值。他叫宝馨多休息几日,未必也不是有些不知要如何面对她。
  “起来,快些起来。”朱承治说着掀开身上的被子就起来,谁知一起来,早晨初醒的窘状一览无余。朱承治低头一看,唬的一屁股坐回去。手搭在被子上,满脸的尴尬。
  宝馨听他叫起,站起身子来,脑袋一抬,就见着少年郎慌慌张张躲回被子里头。
  他满脸涨红,脸转向床内,缓了那么几息,才转过头来,“不是叫宝姐姐多休息几日吗,怎么现在就来了。”
  宝馨脸儿低垂,拔步床里头挂着一盏灯,灯光照在她的面庞上,橘黄的灯光照的她越发肤如凝脂,脸庞饱满。她垂手站在一旁,和以往一样,侧头对他笑,“殿下疼我,可是我不能真的仗着殿下的疼爱,就真的不来伺候了,不然我来这儿是做啥的呢,叫人听说了,指不定又要起甚么风波。”
  她话语软软柔柔,官话里头夹杂着些许不那么明显,但也不容易叫人忽略的软软调子。好似北方平地上飘起了江南的纤纤细雨。
  方英呵腰站着,听着这柔软腔调,也忍不住眯了眯眼儿。
  朱承治似乎被她这有意无意间展露出来的调子弄得有些发懵,宝馨走上去,“殿下要起了吧?”
  朱承治捏住被子的手紧了紧,他虚虚抓了一把,“宝姐姐先出去一下,让小太监们进来。”
  一大早起来,比起洗漱梳头,他第一件事就是召官房伺候,这些污秽事儿他哪里敢叫宝馨看见。
  宝馨点头,“也该的。那我去外头候着,殿下好了叫我。”说罢,退了出去。
  宝馨出去之后,朱承治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可何处不一样,他却完全说不上来。
  宝馨出了内室,站在帷帐旁,听着里头的动静。有些事不要操之过急,细水流长反而才会更加不可撼动。她在床上一宿未睡,盯着帐顶,将自个的优势和劣势统统想了个遍。她坏就坏在是个宫女,没有权势,太监还有二十四衙门可以谋前程,宫女却难。她就算去考女官,也还要熬资历。在熬出来之前,王皇后和惠妃动动指头就够她受的了。
  她也有优势,就是她比王皇后和惠妃都离朱承治更近,王皇后人在坤宁宫,端着母仪天下后宫之主的架子,怎么可能对朱承治关心的无微不至?何况早年王皇后所作所为,早就让朱承治给她下了定语,送来的甜食等都赐给了小太监。
  至于惠妃,宫规在前。嫔妃不得亲自抚养儿女,就算她浑身上下都是劲儿也没法使。
  只有她,在朱承治的身旁,又管束着他身边的人,只要在这一方院子的天地里头,任何风吹草动统统都瞒不过她。
  何况她还是一路陪他走过来的人。光是这一条谁都比不上。
  宝馨站在那儿,纤长浓密的眼睫低垂,在眼下投照出半圈淡淡的阴影。形状优美娇媚的唇角微微向上勾,她捏着自个的指尖。
  既然如此,那么就比比看。到时候谁输谁赢,可不是王皇后和惠妃能说了算。
  眼儿眯起,将千转百回的心思都给藏起来。
  里头传来太监的击掌声。
  宫里不兴时不时大喊大叫,主子们有什么需求,太监宫女们能不开口的就不开口,以击掌为号。
  宝馨听到这声响,知道朱承治身上料理的差不多了。她一手拨开帷帐走进去。朱承治已经漱洗的差不多了,身上常服也穿上,只是头发还披散着。
  他坐在椅子上,小太监取来梳篦箱,宝馨熟门熟路的走到他身后,拿起梳子就给他梳头发。
  梳发也有诀窍,梳齿刮过头部穴位的力道不同,效果也不一样。那些管梳头的太监还专门向师傅学了三四年的手艺。宝馨不像那些梳头太监讲究,给他用宽齿梳通一遍,然后再用齿子密的篦子。
  朱承治坐在那儿,瞧着她站在自个身后,两人的脸照在同一张镜子里头,指尖儿抖了下。
  “宝姐姐没事就好。”
  宝馨知道他说的是哪桩,低头笑,“殿下也太小看我了。”
  朱承治原本她怎么也要缓上那么一段时日,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快就走了出来。他望着镜子里头的她,她的年纪放在外面,恐怕已经是好几个孩儿的娘。但她脸上却还是洋溢着青春的光泽,没有一处不展现着活力。
  他当时对亲娘说,他把人当乳娘。这话他都不知道那会是怎么说出口的。她这样怎么可能是那种小小年纪就浑身上下冒着俗不可耐妇人模样的乳娘?
  宝馨把他长发高高梳起来,掐在虎口,一手接过来太监送过来的头绳,紧紧扎在发根处。
  “还是现在好。”朱承治说。
  宝馨略带奇怪嗯了声,“难道以前不好?”
  朱承治摇摇头,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自从自己长大后,宝馨待他总没有以前那么亲密。不管他怎么靠近,两人之间总有一道沟壑,将他们分的泾渭分明。哪怕他想要跨越过去,但她却一直保持距离。
  这叫他不安又有些挫败。
  “那、我就现在这样吧。”宝馨对镜子里头的朱承治笑。她弯了弯两边的唇角,唇边就起了两个浅浅的梨涡,那可爱的小窝差点叫他伸出手去触摸。
  辛亏他早些发现自个的意图,死死憋住,才没做出如此登徒浪子的举动。
  年岁越大,他就越想要亲近她。小时候,他能见着的就是那个冷宫小小的分割出来的一方天空,她闯了进来,护他照顾他。年纪越长,越发知晓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对她就越发珍惜起来。
  宝馨给他打理好,早膳提过来,又给他布菜。
  方英在一旁瞧着,总觉得一切和过去一样,但又有些不同。可到底哪里不同,他也说不上来。毕竟这两个在过去好的焦不离孟秤不离砣的,最开始殿下除了她之外,都不叫其他人近身。
  可和当初有些不一样。
  朱承治读书去了,宝馨送他出门,回过身来,又是大宫女该有的冷淡样。她叫人给春桃送去几样绣样。
  春桃帮了她的事,她知道。之前她就注意和惠妃身边的人结交,临到头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领了人家的这份人情,怎么样也该表示表示。送金银的太扎眼,也容易叫人看出端倪,送一些女红彼此都知道就行了。
  她缓缓的迈着步子走着,四处看一眼,皆是朱墙琉璃瓦。宫里头不管到哪儿几乎都是这两个颜色,着实有些乏味。
  朱承治这天的书读得有些心不在焉,等着下课就打算往外头跑。他这会十三也要十四了,身子骨往上头长。学文之外也要开始学骑马射箭。
  就中午那么一小段的休息,他还是想要快些赶回承乾宫,好和宝馨呆一块。
  谁知道走到半路,坤宁宫的人截道,说皇后娘娘有请。王皇后是宫里所有皇子公主的嫡母,天家讲究一个孝字,他也不好当面驳回,只好去了坤宁宫。
  坤宁宫面阔九间,气势只比乾清宫那儿小一点。
  朱承治被领到了东暖阁。
  王皇后早就等在那儿,见着朱承治进来,满脸是笑,朱承治跪下请安,她道,“都是自家母子,还用讲究个闲礼儿?起来吧。”
  朱承治还是给她磕了个头,才起来。
  王皇后一手依在宝座手边的小方枕上,上下仔细打量朱承治,只见着面前少年伸长颀长,相貌秀气,只是还在长,还完全展出男人的阳刚之气。
  朱承治记得王皇后横插的那一斜杆子,他和王皇后从未亲近过,起先是王皇后不愿意和个妃子生养的皇子有个太大关系,后来是王皇后瞧着生子无望,才拉拢他。就算王皇后表现的再熟络,到了他这儿也要减掉三四分。
  王皇后上下仔细打量了会,掖着帕子擦眼睛,“大哥儿终于长成个大人了。见着你终于能立住,我就能放心了。”说着擦拭了下眼角的泪,“那会子你刚出来的时候,可怜见的,小小个人儿,都担心养不大。这会可好了。”
  朱承治虚步上前,“臣叫母后担心了。”
  王皇后摆摆手,“做娘的担心儿子是世间的常理儿。”她叹口气,“你好好读书,再长大些,或许就有转机了。”
  “是。”
  “来,好孩子坐下。”王皇后指着手边的位置叫宫女摆上绣墩,朱承治推辞过好几次才坐上去。
  王皇后等他坐定,开始问他起居。每日里甚么时候睡,早上甚么时候起,教书的侍讲官们如何,平日里吃用如何。
  朱承治嘴上应答,心里烦躁。皇子们的作息都固定的,还来问他作甚!
  作者有话要说:
  宝馨:采取行动!
  王皇后:行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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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乱象
  王皇后平日打理六宫,事务繁忙, 亲生女儿倒还也好, 起居可以过问她身边的教养妈妈。但对朱承治就没那么容易,他自个有生母,又长的这么大了, 也不好过问的太仔细。等到人站到面前, 这一股脑问出来, 表示自个的关切之情罢了。
  朱承治一一回答, 口齿伶俐清楚。王皇后上下看了好几回,和当初见着的那个瘦小干瘪的孩子几乎完全不同。
  这孩子还是个聪明孩子,只需要她稍稍做出表示,就能给她想要的回应。
  说着,她叫宫女给他搬来绣墩,让他坐下。
  王皇后胳膊肘压在那儿,“大哥儿好,那就比甚么都强。瞧着你好, 我也就放心了。”她攥着帕子感叹两声。
  朱承治立刻接话, “儿臣最近一直未能前来探望母后,儿臣不孝。”说着, 他就要站起来,给王皇后跪下,王皇后指挥着左右宫女搀着他,不叫他真的跪下去。
  “母后知道你忙呢。你长大了,事情也多。”王皇后满脸慈祥, “等到你再大些,肩上的担子更重呢,咱们母子两个,不急在这么一时半刻。”
  说着,王皇后令人取来果盘,里头堆满了各色干果,朱承治不好吃甜,意思两下吃了两三个就放开了。
  朱承治心下算着王皇后什么时候放他走,王皇后叫他来,应当是为了所谓的母子情。他自小由太监抚养磕磕碰碰长大,后来又跟着生母住在承乾宫。对王皇后这个嫡母的印象,不比宣和帝要深刻多少。
  只是手里的助力能多一份多一份,既然王皇后表出善意了,也不能把人往外头推。
  “现在外面的人还是向着你的。大哥儿。”王皇后道,“你好好读书,好好出息给人看,到时候该你的,还是你的。”
  朱承治眼睛眨了下,东暖阁内静悄悄的,外头飞来一只雀子,仰首叫了好几声,打破了殿内的平静。
  “多谢母后。”朱承治低头应道。王皇后攥帕子,“上回老娘娘过寿,你出了个彩头,这很好。我就担心,那边的人又想出甚么个阴谋诡计来对付你。”
  阴谋诡计?朱承治眨眨眼。齐贵妃还能想出其他个什么招数?
  下毒?或者是干脆诬陷他谋反?要不是这两样,他还真想不出能有个什么招数对他管用。
  “母后,儿臣知道了。多谢母后提醒。”
  “大哥儿,”王皇后肃起脸色,正坐在宝座上。一改方才的闲适,“大哥儿该知道,现在如今不同以往。眼下你长大了,而且越来越有出息,有些人看在眼里,心里着急呢。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等着你犯错,要借此掰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