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节
  阿依慕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目光如水凉的沈子枭, 问道:“看赵兄神色不虞, 似是动了恻隐之心,可是奴隶向来如牲畜,不分国家也不分男女,你们中原难道不会买卖奴隶吗?”
  生而为人, 怎可不把人当人?
  沈子枭眼眸一沉,想起曾在梁国为质子的时光, 想起被冰凉的铁链束缚的滋味, 没有说话。
  江柍暗暗捏了捏掌心,已是冷意四起。
  中原早已废除奴隶买卖,纵是奴仆也要分发月银, 过官府明目, 不可轻易处置。
  阿依慕把他们二人的神色尽收眼底, 笑了笑:“怎么,赵兄想救他们吗。”
  沈子枭抿直了嘴角。
  他出身皇室,一路摸爬滚打走到太子之位上,掌实权也有四年,早就养了一身威仪逼人的气魄。平日里刻意收敛着,仍然给人巍巍然不可直视之感。
  此刻脸上不带笑,已是十分慑人。
  他许久不言,只定定地看着第一句比斗的两个汉子上了场,方才勾了勾唇。
  虽挂着笑,却冷冽不减:“救这区区二十人,不算救。”
  阿依慕怔然。
  她静了片刻,才发现在沈子枭沉默的时刻里,她竟然下意识没敢呼吸。
  于是,一双美眸顿时黯淡下去。
  她执掌王朝十年,何曾有过被人震慑住的时候?何况此人,只是淡淡一笑,而非勃然大怒。
  她不由警觉起来,心里对这群人的疑心更大了几分。
  思量之间,台上已经打完了一场。
  胜者是一个红衣大汉,约莫三十岁上下,生得牛高马大,虎躯震震。
  后来他又连胜四局,只要再胜一场,便可守擂成功获得一个小彩头,即一个八岁的汉人奴隶。
  这时沈子枭忽然点地而起,周围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再眨眼,他已飞上了擂台。
  阿依慕内心又是一颤。
  如此轻巧便掠过人群,可见他是用了中原的轻功,听闻轻功需要极强的内力,而此人显然已到了迅若飞燕,轻若落叶的地步。
  沈子枭这日穿的是朔月特有的白袍,腰部束续花波塔,愈发显得身形颀长,飘逸潇洒。
  可这落在朔月勇士的眼里未免显得手无缚鸡之力。
  红衣大汉一看沈子枭,便立刻朝地上啐了一口痰,嗤笑道:“就你这小身板,我怕一巴掌把你打回中原去。”
  沈子枭只是懒散一笑:“在下拭目以待。”
  “哦?你听得懂朔月话?”红衣大汉眼睛亮了亮。
  沈子枭已是不愿与他废话,他看了眼台下候场的武士,说道:“天气寒冷,早些打完你们也可早些回家取暖,不如一起上吧。”
  “……”
  周遭的人或难以置信,或兴致高涨,或嗤之以鼻,各种声音交织,竟是沸腾了一片。
  江柍看向阿依慕:“他们为何反应如此之大?”
  阿依慕却是怔愣地看向沈子枭,用一种很轻微的声音道:“他要一个人挑战所有朔月勇士。”
  江柍一震。
  台下可是有十七个人呐。
  谁会信文质彬彬的中原人能赢过膀大腰圆的朔月勇士?
  人们纷纷向红衣大汉的赌盘里加码下注。
  红衣大汉听完沈子枭的话,已是气得七窍生烟。
  他连胜四局,哪里能被一个中原来的“文弱书生”所侮辱,顿时拉开臂膀,做足了架势,吼道:“少废话!先赢了老子再说!”
  说话间他便“啊”地怒吼一声,向沈子枭冲来。
  江柍心一揪。
  却只见沈子枭岿然不动,直到那红衣大汉的拳头快要砸到他面门上时,他忽然一掌打过去。
  红衣大汉见状,便用拳头去挡这一掌,他本来蓄势待发,却不想沈子枭掌力急转,原本要打向他胸口的一掌,竟加劲反向他的脑门打去。
  红衣大汉躲避不及,硬生生受了一掌,往后倒退数十步,眼看要跌落擂台,沈子枭腾地而起,上前几步抓住了他的臂膀,反手将他摔在了台子上。
  红衣大汉已是疼得直不起身子。
  而沈子枭就站在他旁边,负手而立,好似根本没有动弹过一般,闲适而野逸。
  底下围观的百姓们见状,又是惊又是骇,顿时哗然四起。
  已有几个人转将筹码押在沈子枭身上。
  剩下那十七位将要上场的勇士也是面面相觑,瞠目结舌,既愕然,又对接下来的比试拿不定主意
  沈子枭没有看,也知道他们脸上什么表情。
  他气定神闲道:“一起来吧。”
  他负手而立,如一匹复仇的孤狼,也如一只狂逸的仙鹤。
  勇士们仍然在踌躇,这时其中一个也着红衣的人,叫喊了一声:“既然远道而来的客人有要求,那咱们就招待好他!兄弟们,上!”
  话落,只听“唰”的一响,站在擂台最前面那人已携兵器率先朝沈子枭刺来。
  沈子枭身影一闪,极快躲开了他。
  两个持铁锤的大汉却从他躲避的方向拦截而来,沈子枭轻捷凛然,在其中一人蓄力捶来之时,向后一跃,恰好后方有人抡刀刺来,他脚尖点了下刀背,借力轻巧腾地而起,又往那人后颈踢了一下,持锤与抡刀之人撞了个满怀,已是血溅当场。
  江柍在下面看得心惊肉跳,根本没想到这比斗也可以拿兵器上阵。
  心下虽急,灵思却快,恰好站她前面的一群孩子手里都握着杨树枝,她二话不说就从离她最近的那孩子手里抽走了树枝。
  对沈子枭喊:“夫君,接着!”
  沈子枭转头,只见江柍朝她丢来一根与剑差不多长的树枝,他身影如电,从一个黑衫大汉背后掠过,轻巧握住树枝,又一转身,“啪啪”两声,均抽在身边两个持弯刀的大汉的双目之上。
  众人都为之一凛。
  唯有那被夺了树枝的孩子,张着大嘴仰头大哭:“我还要骑马打仗呢!你还我宝剑,还我宝剑!”
  江柍听不懂他说了什么,也顾不上他说了什么。
  轻红和浅碧见状,忙把怀里刚买的酥糖,都悉数给了他。
  那孩子顿时两眼放光地“哇”了一声,脸上泪痕未干,却大笑起来。
  树枝随便捡,糖却捡不到,他是孩子里唯一有糖的人了,他没有“剑”也可以做元帅啦!
  几个孩子顿时无心再看比斗,像耗子似的挤出人群,跑远了。
  有了“武器”的沈子枭,哪里是在比武,简直是在嬉戏。
  朔月人虽然粗猛高大,却没有他灵活,且论力气,他也是自幼习武,也并不输于他们。
  沈子枭以树枝为长剑,或封人咽喉,或刺人双目,又行走如电,身影急转,让人躲避不及,总是误伤自家兄弟。
  最后十七人,皆被打得负伤累累,心服口服。
  沈子枭纵身跃起,来到关押汉人奴隶的笼前,问道:“我已守擂成功,可领彩头了吗?”
  一位身材肥硕的男人从侧台走过来,远远便纵情大笑,说道:“公子好身手,乃是这角斗场开设以来最好的勇士!这些奴隶,悉数归你了!”
  斗场主既是开设角斗,以比武赚钱,也是个真心实意爱看武斗,佩服勇士之人,他豪迈爽快,沈子枭向他轻轻一揖,又唤轻红浅碧过去交接。
  阿依慕看着他久久没能移开目光。
  就如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时,被他那巍峨如高山的气度震颤了一样,当时她只觉得,这人虽然收敛了锐气,却还是能从那不显山露水之处,发觉他如雄鹰般凶猛,如利器般锋利。
  今日见他动武,她方知自己眼光不错。
  这人只显露那么一丁点的意气,尽管没有表现出飞扬炽烈的样子,却如骄阳般,好似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便光芒万丈。
  对于奴隶们该如何处置,沈子枭对轻红说了许多。
  等他悉数交代完毕,才又回到江柍身边。
  江柍兴高采烈跑到沈子枭身边,捧起他的手,眼睛湿漉漉如林间小鹿:“呀,这是谁家的好哥哥呀~怎么那么厉害!”
  边说,还真就像那毛茸茸软敷敷的小动物,往他怀里蹭。
  沈子枭嘴角抽了一抽。
  这丫头,摆明了是想气阿依慕,演也演得太不像了。
  他忍住想大笑的冲动,伸手很配合的捏了捏她的小脸,宠溺笑道:“原来夫人吃这套。”
  江柍眨巴眨巴眼,头点得像拨浪鼓:“嗯!七娘最喜欢画本子里的侠士了,方才夫君好像画本子里的人活过来一样,好厉害呢。”
  “……”
  这俩人在旁边打情骂俏,落在阿依慕耳中全成了耀武扬威。
  她轻咳一声,说道:“恭喜赵兄。”
  沈子枭微微一颔首。
  她又问道:“可是刚刚赵兄不是说,救这区区二十人,不算救吗?”
  沈子枭闻言抬头看了下太阳,炽烈的阳光照得他眼睛微眯,他低下头倦懒一笑:“我改主意了。”
  二十人都不救,何以救天下。
  一人之命都不怜悯,怎会爱护万民。
  何况,这些奴隶有用。
  阿依慕见他只回答五个字便不再言语,就识趣地没再说什么。
  移开话题,道:“昨日之事还未正式道谢,不如我请你们吃饭吧。”
  沈子枭与江柍对视一眼。
  江柍爽快一笑:“恭敬不如从命。”
  阿依慕带他们到城中最大的酒馆越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