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卷帘人去也,天地化为零。
  兰御风对瑞安的问候置若罔闻,他眼前晃的全是沈千染那双冷澈不见底的双眸,耳边反复响的是“苍蝇”这一个词眼。
  他呼吸急促,看着满天的雨水敲打在青石地板上,开出一朵一朵瞬间既逝的水花,他俊美的脸庞上开始泛起不正常的点点红晕,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这样失魂落魄地走出大堂,等在门外的小厮见王爷出来,忙打了伞去侍候,被兰御风泄恨地重重一推,“滚开!”
  瑞安公主压制着心中和厌憎,她平生最恨别人勿视她,方才沈千染对她无礼也罢,怎么自家兄弟也对自已如此怠慢!
  她转身时,端着微微的笑意,一脸的雍容华贵坐到沈老夫人的身旁,缓声问,“母亲,兰郡王来沈府所谓何事?”
  沈老夫人把方才的事稍稍说了一遍,最后带着婉惜的口气道,“本来这门亲事,我也是挺满意,他虽只是郡王,但淮南千里肥沃之地,又拥有囤兵十几万,说开了,在那就是个土皇帝。”沈老夫人早些年本有打算,等沈千染嫁过去后,他们一家人也迁到淮南,这样,天高皇帝远,就不用日日战战兢兢地过日子了。
  “既然千染不愿,那强扭的瓜也不甜。何况待选的事可不是儿科。我已经同珍妃娘娘说了,我要保举一人,只待选个机会给千染画张像,就可以直接跳过礼部、敬事房,入前五十名,送到珍妃娘娘跟前了。”瑞安用牙签挑了一块干果,放在口中慢慢地嚼着。
  沈老夫人满意地连连点头,这事要是换在普通朝臣家的女儿待选,光礼部那一关就得淘汰一批,接着到了敬事房,就只能下几十个顶尖的了。
  “既然这事已经没有转还余地,你就去库房里找找,把那当初淮南王下聘时的玉冈牌找出来,挑个日子正式地退还给郡王府,省得到时还污我沈家贪了他们的信物。”
  “玉冈牌,什么玉冈牌?”瑞安执茶盏的手一顿,心略有慌乱地跳了起来。
  沈老夫人闭着眼沈思半晌,缓缓回忆道,“好象是黄色的,半手掌大小,上面雕着玄武,当初淮南郡王亲自送来时,说是先帝留下的,所以,我特意留心了一些。要不,我陪你一起去找找,你去把库房打开。”
  “不用……不用!”瑞安忙倾过身摁住沈老夫人欲起的身体,婉言阻止道,“还是本宫去找吧,这么贵重的东西应该收得很稳妥。近日连下几天雨,本宫还听鸣凤说老夫人您这两日风湿又犯了,库房里又没有天天打扫,湿气重,要是母亲不小心磕了碰了,本宫可吃罪不起。”
  沈老夫人被这一番体贴的话抚得嘴角笑意更盛,握住瑞安的手,笑道,“哎,我这是修的什么老来福,原本这几天心里不舒服,这给你一番贴心话,我这老太婆什么气都顺了。”
  瑞安只是干笑几声,忍住全身泛起的鸡皮疙瘩,不着痕迹地抽出手。
  听着老夫人蓄蓄叨叨地说着沈千染怎么不懂得孝顺长辈,在母亲那开小灶之类,瑞安的心更加烦得历害。
  她根本没有心思陪沈老夫人寒喧闲聊着,于是借口今日太早起身,想回去睡个回笼觉,就辞了老夫人,回到自已的朝颜阁。
  到了寝房里,谴了打扫整理的丫环婆子,关上门,就去妆台下翻出帐薄,打开后,上上下下地找了一番,终于在一处看到玉冈牌,当看到后面记下的七十万两时,心倏地沉了下去。
  她拼命地回忆着,这笔钱是怎么花的,七十万两呀,在京城里,可以买一栋高门大院了,她看看后面详细记录的典当时间,猛地想起来,她刚嫁到沈家时,适逢大女儿也快要出嫁,可她为了自已的风光下嫁,把亡夫留给女儿的一笔嫁妆给先支用了。到了大女儿出嫁时,要备嫁妆时,她既好面子又筹不到银子,一急之下,动了沈家库房的心,偷拿了那块收存最慎重的玉,派个可靠的人到典当行一问价钱,居然值一百多万两,但因为不是死当,所以,最后只给了她七十万两。
  赎当的截止日期为……她一瞅,整个心抖了起来,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整整已过期了一年了。
  她怔怔地坐着,在这样的暖春,她突然感到寒冷刺骨。
  记忆如潮而来,当时钱到手后,她拿出十万两给大女儿办了一次轰动半个京城的嫁妆,紧接着,又拿出一笔把沈家修缮一番,一来二去的,钱就不知不觉地花光了。当时心存绞幸,总想着,这块玉不占地方,而且看帐房的收存记录,好象也有十几年了。既使给她暂时借用,一时沈家的人也不会马上发现,当时又筹不出赎金,便想暂时缓一缓,谁知就这样给忘了。
  “不行,得去看看,或许还有补救的余地。”瑞安自语,她心中知道,这事要是捅出去,别说以后在沈家的颜面俱失,就是整个京城里的人都会把她当看是一场笑话。
  她的大女儿嫁了还好,二女儿呢,以后谁还敢娶她过门?还有,郡王府的岂会善罢干休,这块玉,若真是先帝爷传下来的,要真是追究起来,就不是脸面的问题,严重的,她公主的爵位可能也保不住。
  越想心越感到寒冷彻骨,再也坐不下去,叫了两个贴身的丫环,就勿勿的出门去。
  瑞安蒙着面纱到了云详典当的贵宾房,云掌柜亲自泡了杯茶水侍候。
  瑞安在这里当了不少东西,以往全是让可靠的手下办这差事,可这块玉冈牌不同,云掌柜在这行吃了这么多年的饭,几次揣摩玉饰上的图腾后,担心是皇家的东西,要是给查办出来,别说是当铺,就是头上的脑袋也未必能保住。
  除非当的人是原物的主人,留个字据什么,那就另当别论了。
  手下的人只好回去按实回禀,瑞安那时为了女儿的嫁妆也急上了火,只好不顾颜面亲自上门,亮出身份。那云掌柜当下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这笔生意,但生意归生意,字据还是给立了下来,按了瑞安的手印。
  瑞安坐定后,直接拿出当票,“云掌柜,这个玉冈牌我要赎出来,东西还在不在?”
  云掌柜从怀里掏出放大镜,眯着眼睛瞧了半天,“好象有些年头!”他往下一看,笑了笑,“公主殿下,您这不是跟小人开玩笑么?都过了当期了,还来赎东西。”
  瑞安公主重重拍了一下身边的茶几,怒道,“问你在不在,你这么多废话干什么?我实话告诉你,如今皇上问起这块牌子的下落,你要是不给本宫找出来,本宫落得个不好前,也要先折了你这个店。”
  云掌柜吓泌出一身冷汗,忙四肢伏地,连连告饶,“公主息怒,息怒,我让伙计去查查,要是在,小人这就让他把东西呈上来,要是卖了,小人马上把卖家的情况给公主通报一下。”
  瑞安抑制不住地撇动了嘴角,冷笑一声,“算你识相。”心里偷偷地舒了一口气,这才端起茶盏,优雅地啜饮着。
  云掌柜唤了伙计,把手中的当票递给他,吩咐道,“东西拿时可得提神些,别磕了碰了,这可是店里头最贵的。”
  伙计接过当票,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瑞安眸光悠悠转了一圈,笑道,“三年了,你这店殷实多了,瞧这里全是好货色,光架上摆的乾元年间的玉颈瓶也该值几千两,快赶上本宫的府第了。”
  云掌柜委着身道,“小人哪敢与公主相比,谁不知这京城里公主您的大名呀,出行至少是四辆马车,三十个侍卫仪仗侍候着。这京城都说,能够有幸接到公主的贴子去公主府赴宴,这是时下最有面子的事。”
  瑞安听得心花怒放,眼角眉梢如初露融雪后,尽是春光无限,她抚了抚鬓角的流苏,慢悠悠地道,“那也是几个姐妹给面子抬举的。”说完,抑制不住的面呈骄傲之光。
  “公主,您就莫给小人谦虚了,这京城十里地,也只有你抬举别人,别人哪有资格抬举您。以后,小人这小店就请公主多多抬举了。小人这先谢过公主了!”云掌柜连连作揖,心道:还公主,都靠典当过日子,还摆什么臭谱!
  瑞安如少女般眼波流转,娇笑地放下手中的茶盏,云掌柜心头噎了一下,心又道:都快赶上老皮老肉了,还摆这副嘴脸!
  云掌柜心里暗自偷笑,脸上却丝毫不敢怠慢,见她一口茶喝完,马上转着灵活的身子,从伙计手上接过热水壶,亲自给加满茶。
  瑞安全然不知道云掌柜频频腹诽她,她翘起兰花指,宫庭贵妇十足地拿起茶杯,悠悠一笑,“好说!”
  这时,伙计小心翼翼地端上一个花梨木盘,上面搁着一个大红的小锦盒,瑞安眼睛一亮,一眼便认了出来镶金的锦盒。
  她从云掌柜手里接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打开后,一块玉质水润,色泽均匀明艳的黄玉露了出来。
  “对,就是它了!”瑞安轻轻地嘘了一口气,但为了小心,她从旁边的茶几上拿起放大镜,仔细看到每一个地方,确定完整无缺后,方把它放回盒中。
  “云掌柜,说说价钱吧!”
  云掌柜一声“好叻!”便从桌上拿起一个算盘,口中一番念念有辞后,对瑞安作了个揖,笑容可掬道,“回公主殿下,公主是小店的贵客,小店以最优厚赎当价格给公主您,小人细算了一下,除了本金是七十万两外,加上三年的利息五十万四千两,零头不计的话,总共是一百二十万两白银。”
  “一百二十万两?”瑞安蹭地从站起身,眉间一抹疾驰而来带起的冷厉之色,扬起一巴掌照着云掌柜的头脸就刮了过去,“狗奴才,你刮地三尺竟敢刮到本宫的头上,也不看看你头顶上的天是姓什么的。”
  云掌柜哪敢避开,闭着脸,实实在在地挨了一巴掌后,抚着发疼的脸,委屈道,“公主殿下,小人哪敢刮您呀,您仔细瞧瞧,这当票上写明了,从当期开始日,以七十万的当数为基数,算二分的利息,一个月是一万四千两利,您当初也是立了字据盖了手印,白纸黑字的,也不是小人敢胡诌。说只要当半年左右,算下利钱,也不过七八万的银子,对您是小钱。小人这才放心地收了这个玉冈牌。要不然,这七十万的东西,京城里除了小人这一家,还有哪家敢收?小人也就瞧着公主的面才撑着胆接下这笔生意。如今……”云掌柜瞄了一眼当票,小声地嘀咕,“小人还不敢算上利加利呢!按理,原是要算的,小人这是瞧在公主的份上才……”
  瑞安公主一听到自已立了字据盖了手印,气势顿时短了半截。
  其实她心里也有数,按二分利算是给面子了,平常的人至少得按三分利,还得加上利滚利。
  “好了好了,别念叨了!”她不耐烦地挥手让云掌柜闭嘴,她缓缓地坐下,缓了缓脸色道,“突然要这么一大笔银子,本宫手上一时也没有,要不这样,你先把东西给本宫,过一个月本宫便差人把银子送过来,你看如何?”
  云掌柜一听,“卟咚”一声跪了下来,哭丧着脸道,“公主殿下,您这不是拿小人来开玩笑么?自古以来,开当铺的哪一家不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公主殿下,你要是手上一时没有,小人就帮你把东西保存好,一个月后,您提了钱来,小人把东西完完整整地交到您手上,您看——”
  瑞安脸色沉了下来,“这么说,云掌柜这是不信本宫了?”
  “哎哟,公主你这是哪的话,小人要是不信您,这个玉冈牌当年就不接了。接了这么大笔的生意,公主一直不来赎,东西放着,店里的资金流通困难多了,丢了几个赚钱的单子。上头还一直怪罪小人。您瞧,这东西也没几个人敢买,公主您都拖了一年了,东西还是留在店里。公主您替小人想想,小人这容易么?”云掌柜连连诉苦,又开始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因为接了这一单,店里的资金变得短缺。
  “好了,好了,本公主没心思听你这些废话!”瑞安公主所有的耐性已渐被磨光,她冷冷地睥睨着云掌柜,语气有着不容拒绝的强硬,“要不这样,本宫先筹上本金,剩下的利钱,本宫给你打个欠条,你看如何?”
  云掌柜苦着脸盘算半天,最后重重地点头,“好吧,小人这就再信公主一回!”
  云掌柜恭恭敬敬地送走瑞安后,马上跑到另一间的贵宾房,诞着脸问,“贵客,您看!”
  “这是一百五十万两,你收好!”青衫公子将银票递过,声音微哑道,“到时,她筹到钱来要玉时,你懂得如何回话?”
  “贵客放心,小人在京城里开了三十年的当铺,没两把刷子怎么能混得下来。”云掌柜一扫方才卑躬曲膝的奴才样,眸中阴鸷毕现,冷冷一笑道,“不过是个穷酸公主!”
  青衫公子低调地独自离开云详典当,上了离典当行百米之外的一辆很普通的马车。
  帘子刚刚掀开,沈千染就伸出手,将水玉牵到自已的身旁坐下,拿出一条干的毛巾,星眸中笑意满溢,“瞧你得意的,一定是办成吧!来,擦擦脸,都湿了。”
  水玉接过毛巾,随意抹了一把,满脸兴奋地从怀里掏出锦盒,扬了扬手笑,“瞧,拿到了!”
  沈千染接过,打开看了一眼,唇角一缕笑意渐生,漆黑双瞳幽深莫测,“想不到,这回是兰御风无意中助了我们一把。有了这块玉,这回不仅要把这公主削成皮包骨,让她连本带利把这几年从沈家刮走的钱吐出来,还要连着钟家一起拉下水。”
  “小姐,仅这块玉能有这么大的作为?”水玉吃了一惊。
  “当然不是,这块玉仅仅是开始!”沈千染突然调皮地伸出手,点了一下水玉的额头,含笑道,“我的玉儿姐姐,快把你的衣服换回来,看着多别扭。”
  水玉呵呵一笑,把头上的青巾摘下,在车内换回女儿装。
  “走吧,反正出来了,我们就去看看申美人。”沈千染缓缓地靠在身后柔软的团蒲上,面色如水般轻缓,就似自然自语,“我想,她现在最需要的是我!”
  马车罩着深灰色的乌蓬,缓缓地穿过半个城区,来到了京城最脏最乱的东城贫民窟。
  车子驶在泥泞不平的路上,两旁尽是杂乱无章的低矮的小木屋。门口到处堆着垃圾,几条流浪狗冒着雨在垃圾堆中翻找着能裹腹的东西。
  “申柔佳是昨夜里半夜和他父亲兄长偷偷搬到这里,听客栈掌柜的说,离开时,申柔佳还发着烧,说是前晚半夜淋了雨回来,当晚就烧上了,也没钱请代夫,是客栈老板见她一家子可怜,就给她抓了把退烧的药。”
  “好心不会有好报,有一天她飞黄腾达了,这些见过她落泊的人全会被也灭口。”
  车子又巅跛了一小段路,终于来到一个最狭窄的地方,这里的房子甚至只能用搭来形容,墙壁是用破木板凑着钉成,屋顶上用碎瓦片和稻草混搭着,丝毫起不了遮风挡雨的作用。
  水玉撑着伞,心疼地看着沈千染毫无所觉地走过泥泞小道,绣花鞋被脏水湿透,漫到小腿的根部,月白色的裙尾很快地污浊一片。
  “二小姐,其实您不必亲自来,有奴婢就行了。”水玉担忧地看着面前全是水洼的地。
  “我不来给她一些念头,我怕她就此死在这贫民窟,那就太便宜她了。”沈千染淡淡一笑,缓慢踱步朝前走去,裙摆软缎拖委于污浊的水面,泛起波纹,在这样污水连天的世界里,她的笑容却如寒梅南枝独绽。
  “二小姐,您慢些,这里的路不平,水面上有积水,深洼也看不出来,要是伤了……”水玉一边撑着伞一边紧紧护住沈千染的腰,哪怕她一脚落空给摔了。
  低矮的门板是从里头锁上,水玉推了两下没推开,她转首对沈千染道,“二小姐,你退开一点。”
  沈千染依言退开两步,水玉一脚踢飞门板,拍了拍手笑道,“二小姐请。”
  申柔佳吃了药,睡得模模糊糊的,突然听到一声巨响,接着一股猛风吹了进了,她挣扎了一下,想撑起身体看看出了什么事,便听到了声音。
  沈千染一身月白色的碎花裙缓缓地走了进来,水玉依然撑着伞帮她挡住屋内滴滴嗒嗒地小雨。
  “是你……你来干什么……”骤然坐起身,申柔佳有些晕眩地晃了几下,她颤抖地手指着门的方向,“你……你给我出去!”
  沈千染平淡地笑,最后慢慢地走到申柔佳的床板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说的,不死不休,我——就是来看你死!”
  “咳咳咳……”胸腔内一股血气翻涌,直呛咽喉,申柔佳忍着胸口的撕痛,气息不稳地盯着她。
  “生病了?”沈千染淡笑地走到墙角用砖头砌成的小灶台,打开药罐,闻了闻后,“还有一些药渣,兑些水,煎一煎,喝了还有些用。要我帮你么?”她搁下药罐,闲亭信步地走到她的身边,冷冷地注视着她。
  “一定是你,一定是你,那些人,打我父亲的那些人一定是你指使的……”申柔佳眼眼都要喷出血来,顾不得胸口的伤,扯着嗓门嘶喊,她双手到处摸索着,只要能抓到一样东西,她就会往沈千染身上咂去,可是除了一张被子外,她什么也没有,甚至连枕头都没有。
  “沈千染,你会有报应的,你一定会有报应的……”她无力地摇头挣扎,胸口处泛出的疼,一波强似一波,说不出尖锐的疼,让她再也使不出力量来喊,她按着胸口,抽得气喘而闷。
  沈千染定定站着,看着她挣扎、痛苦,巧笑道,“别生气,生气对病不好。你不是满脑子想着去选秀么?赶紧养好身子,你看你,不过是两天没见,就憔悴成这样,你要是连唯一的本钱都没了,还想怎么和我斗呢?”
  “沈千染,你到底要干什么?”热泪冲破眼眶,滚滚而下,从来不曾有过的绝望侵蚀的她的心。她突然想起,三年前在那辆疯狂的马车上,她和申氏吓得魂飞魄散时,眼前的女子却扬着一脸噬骨的笑。
  看着她的眼睛,从愤怒、到悲伤、到恐惧、到绝望、最后是呆滞空洞,沈千染轻轻摇首,续道,“申柔佳,我今天来,是好心告诉你,你爹与那个马夫一起落了大狱,正在狱中伸长脖子等着你去救他,而你的兄长被高利贷的人追债,只好扔下生病的你,自已跑路了。”
  申柔佳,你也会痛么?
  可这些痛能算什么?宁家被抄后,她和母亲彻底被祖母抛弃。
  在一个冬夜里,睡一半时,积雪突然压垮屋顶,塌了半边下来,她和赐儿被困在一个小角落。她拼命地叫着,却没有一个人听到。寒风挟着冰雪沁入骨髓,她脱了衣裳把冷得发抖的小赐儿贴身裹在胸口处取暖,就那样挨过了最寒冷的下半夜。
  一个人的痛苦算什么!真正的痛苦是看着自已的亲骨肉在疼!在痛!在挣扎!却无能为力!感受着生命一点一点地流逝,求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如果她是一个人,她早已死在那冰冷彻骨的夜晚,可为了怀里的骨肉,她奇迹般地挨过了那一夜。为了她的赐儿,她不能死,这是做母亲的天职,保全自已的孩子,竭尽全力!
  所以,申柔佳,当你还没还尽你的债时,你是没有资格死的,谁也没有这个资格痛痛快快地死去!
  沈千染冷冷地转身离去。
  申柔佳死死地盯着沈千染的后背,她手撑扶在床板上,愈发使力,素手青筋浮跳,关节泛出青色,胸口处的伤直捣心脏,疼得她心肺俱碎,她一字一句,皆是冰冷吐出,腹内所有恨意在这一刻凝成刀刃,“沈千染,我恨你,有朝一日,我一定把所有的一切都还给你,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绝望!”
  门口处,沈千染缓缓地转过身,嘴角笑意浅浅,清冷吐出口中的字句,“绝望?申柔佳,你绝望过么?你又知道什么是绝望么?你还会哭,你还有泪,只能说你什么也不知道!不过,不会太久,我会让你尝尝什么是真正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