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之敌 第57节
  各代表倒吸一口凉气,魏老板讽刺地哼了一声。
  “请两位专员将a61.32区域依照山羊算法排列成三系点状矩阵。”傅闻安不为所动,平静道。
  屏幕上的图案再次发生变化,这一次,掺杂着吸气声的窃窃私语冲破寂静,在魏宁骤然变黑的脸色中逐渐变得聒噪恼人。
  因为屏幕中央,无论是黑枭还是矿头山的专员给出的结果,魏老板证据中执政官权限编码解析后的矩阵与《城邦联合会宣言》首页中的执政官权限编码解析后的矩阵相比较,有着不可忽视的突兀差别。
  风雪羚羊的右犄角尖,九乘九的点状矩阵中,魏老板给出的编码解析后缺少了一个点。
  “魏老板接下来难道要说,当初签订《城邦联合会宣言》时傅某使用的执政官权限也是编造的?”傅闻安挑眉。
  差别只在一个点,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魏宁的脸部肌肉不可控制地抽搐着,他的胸膛仿佛塞了炭火一般起伏着灼烧的痛楚,老道的经验与丰富阅历却令他的身躯即便在绝境也不曾撼动半分。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缺失的一个点,率先涌出的是难以置信。
  封控区的情报不可能有错,那可是银的情报……
  银?
  可他凭什么相信银的情报?
  凭与封控区的合作关系,凭自己拿捏了封控区屡屡求全的军造命脉,凭自己一时大意养虎为患。他自以为用军队扼住这群流浪暴徒的咽喉就可以高枕无忧,现在却被摆了一道。
  后知后觉的怒意在这头陷于囹圄的年迈雄狮心头爆发,他的牙齿咯咯作响,紧攥的拳头上青筋爬布。雄壮的身躯如山岳摇撼一般晃动着,颈间血管蔓延青紫色,眼神比曾经任何时候都要凶悍逼人。
  魏宁下意识看向那代表封控区的空座位,压住那足以将人千刀万剐的敌意,他转头看向傅闻安。
  他需要立刻挽回局面,无论用什么方法,沉积在骨子里的几十年的谈判经验令他深谙尔虞我诈之道,他神情仍旧阴翳,立刻就想到眼下的转圜之法。
  他可以先向安斯图尔服软,甚至出让一部分利益也在所不惜,他会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清洗矿头山身上背负的一切指控和质疑,然后以雷霆之势,碾碎封控区这只惹人恶心的虫子。
  魏宁甚至觉得自己手上那份以死去的尚代表之名制作的、用来诬陷地下矿区爆炸是其与安斯图尔通谋的往来信件都显得可笑至极。
  他居然会相信一群蝼蚁。
  银。
  这一切都是银。
  魏宁抬起他的头颅,压下内心波澜,唇微动,他似乎要说什么,却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他要辩解。
  但他不知道,银不会允许他辩解。
  旭日昭昭,枪响如惊雷,乍破凌驾于阴谋之上的诡谲疑云。
  m82a1狙击步枪子弹出膛,大口径枪管稳如磐石,如一道看不见的雨线骤然侵入大厦,玻璃墙壁应声碎裂。
  电光石火间,倾塌的玻璃如雪片般落地,子弹轰碎魏宁的脑壳,从太阳穴钻入,洒出白浆与血珠,霎时嵌入对面墙壁。
  喷溅的血液从断裂的动脉涌出,在雪白的墙壁上泼下妖异的花,尽数滴落在矿头山的旗帜上。
  变故过于突然,眼前魏宁的凄惨死状将对虐杀与死的恐惧瞬间带至人们面前,原本有序的会议室转眼变为坟场,有人在尖叫,有人在逃跑,他们不顾形象地涌出门,盲目奔逃着。
  傅闻安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而富有杀机,他就地寻找掩体,顺着子弹嵌入的角度逆推,两秒内便锁定了上层的连廊。
  他没想到在如此恶劣的狙击条件下,银还能一击得手。
  不知不觉中,他舔了舔自己上颚,深邃的眼睛里燃烧着狰狞直白的毁灭欲,他接通通讯器,对自己早已埋伏在附近的私军下指令:“炸了所有连廊,立刻!”
  “收到,长官。”通讯另一头传来机械的回应声。
  傅闻安眯起眼,在极端视力的所及范围内,一抹黑色的影子在他视野里一闪而过,快到如同错觉。
  谢敏抄起狙击枪背在背上飞奔,黑色作战服连同兜帽罩在头顶,沉重枪械在他身上如同无物。身形矫健而轻盈。
  他一边向子爵报告,一边向通道移动,他借着掩体移动,风声过耳,特工猛然捕捉到飞行器的轰鸣声。
  谢敏猛然一顿,看向空中。
  挂有安斯图尔旗帜的三架战斗机正从东北方极速驶来,机翼破空,副载燃烧弹架在舱体下方。谢敏的瞳孔瞬间一缩,战斗机在即将接近大厦时分为三路,一架向着平民区飞去,一架向着商业区飞去,一架直冲双子大厦。
  即便是远远望去,熟知军用飞机的谢敏还是在第一时间就判断出了机型——那并不是安斯图尔军部的编制飞机,而是子爵从几年前劫掠得来的战利品,一批运往交战区的军备武器。
  安斯图尔之外,战火从未停止过,和平如虚幻泡影,总是一戳就碎。
  战斗机的轰鸣引起人们的注意,他们来去皆带着自杀式的气势,仿佛冲锋号角在不知名的某处已然吹响。谢敏站在上连廊中央,他望着战斗机的填弹舱门打开,燃烧弹向城区坠落,咚的几声,炸开一朵朵蘑菇云。
  燃烧着的、仿佛永不熄灭的火光在特工的瞳孔中跃动,他嗅到死人被蒸出尸油的腐臭,听到房屋断墙垮塌时震耳欲聋的轰鸣,看到谁人的妻儿化为面目全非的血肉和黄土,他知道城市在发出痛哭与悲鸣。
  他早该见惯了的,他早该不再为此动容的,谢敏想。
  但那不可遏制的怒火却在此刻填满了他骨骼中的所有缝隙,遍布疮痍的心脏奋力跳动着,泵出一股股带有硝烟气息的血流。
  他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黑色的烟雾与刺鼻的气味顺着风飘到高空,飘进永远端坐高处的人的心里,又在另一阵风中消失不见。
  所有哀恸与疾贫被一扫而空,谢敏突然觉得背上的枪很重,重到他几乎被压垮。
  他在助纣为虐,谢敏很清楚地知道。
  他走了一步,试图逃开,手指僵硬,失去拼命保护起来的温度。
  他见眼前浓烟滚滚,他见人间生灵涂炭,但他沉默着,重新背好自己的枪。
  “这就是你的计划?令无辜人蒙受劫难。”
  战斗机越来越近,近到谢敏能看清机翼叶片转动的弧度,他继续向前狂奔,语气已如寒潭般冰凉。
  “安斯图尔当年对我们做的可不止这些,更何况这是计划的一部分,他们尝到了过去种下的恶果,这只是开始。”子爵的声音满是愉悦。
  “殉道者对权利的伸张不需要踩在平民的白骨上!”谢敏吼了出来。“如果你觉得这样是正确的,我只能说你无药可救!”
  “你的伪善简直令我恶心,银,你不妨数一数你手上的人命再来教训他人。谁都可以质疑我,唯独你不行。”子爵的话语里带着恶毒至深的蛊惑与谴责。
  “你总有一天会……”
  砰——!
  谢敏的话还未出口,只见城南更遥远的地方突然迸发火星,如白日流光贯穿长虹,谢敏瞳孔一缩,深入骨髓的熟悉感令他下意识做出反应。
  是地面反导炮弹。
  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炮弹并未回应他的疑问,精准制导时宿命已然确定,谢敏眼见着三架战斗机被迅速击落,最后一架甚至还未投下燃烧弹,空中爆开烟火般的光球,飞机残骸坠落而下。
  与此同时,第四枚导弹朝着上连廊发射。
  谢敏感到前所未有的头皮发麻,天性中无法消磨的恐惧在此刻隐隐被经年累月生死磨练的本能压倒。
  他瞬间下跳,腰间固定的绳索发射,顺着滑索向另一侧大厦滑去。
  导弹精准炸毁谢敏原计划的逃生路线,断裂的连廊在空中整体垮塌,冲击力大到连楼都在震。
  谢敏穿过爆炸掀起的狂风,碎块扑打在他脸上,被胳膊挡住。他借着冲力猛撞玻璃,在碎裂声中滚入楼内。
  他落地,身后狭窄窗户外,上连廊的残骸失去支撑,掠过窗台前的区域,向下摔去。
  谢敏回身,又有两枚炮弹飞来,三座连廊无一幸免。
  他深吸一口气,攥紧身上的狙击枪带。
  “妈的,炸你妈的连廊。”谢敏没忍住,骂了出来。
  更不幸的是,他刚骂完,就发现自己的内线响了——是安斯图尔的内线。
  他接起,发现是傅闻安。
  “你在哪?”执政官从容地问道。
  谢敏咬了咬牙,没说话。
  巧,就在你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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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耶又写到第二天了,周三晚上还有一章(十几个小时以后)
  第54章
  “谢敏,我确定你在听。”久不得到回应,傅闻安略显疑惑。
  谢敏犹豫再三,一边确认周围环境,一边斟酌语言:“傅闻安,你最近查我岗的频率有些高,我还是更喜欢以前的你。”
  “那你最好习惯。”傅闻安听出特工话里明晃晃的讽刺,淡声道:“特工,你在哪?”
  “在一家手作冰淇淋店铺,街道因为先前的轰炸发生踩踏事故,我躲进了地下铁路的站台,正愁无处可去。”谢敏检视完房间,没找到能用的,他解开身上的滑索连接扣,背起狙击枪,轻装上阵。
  原本固定在连廊的滑索因为突如其来的炮击彻底失效,失去升降手段,谢敏只能凭着先前看过的布局图从楼内突围。
  他在十楼,傅闻安在十五楼,他所在的位置本来要比傅闻安高,但因为上连廊的垮塌,随重力向下坠落的滑索随时有断裂可能,为了不让自己摔得粉身碎骨,谢敏只能选择中途突入。
  好在先前爆炸引起的骚动掩盖了他撞碎玻璃的声响,但并不能排除他坠落时没有被伏兵看到,谨慎起见,谢敏需要立刻转移。
  “你可以来见我。”傅闻安沉声道。
  “我没有在遇险时向旁人寻求慰藉与庇护的习惯,比起我,你更该考虑如何脱险。你的呼吸声出卖了你,它太聒噪了,我猜你同样遇到了袭击。”谢敏轻哂,他按下门把手,开门,确认走廊无人,罩上兜帽迅速移动,全程无声。
  “可我想到了你。”傅闻安正单纯地阐述一个事实,语气如同淋过雨的灰色,与街角堆积的枯黄银杏叶泛出同样的苦闷与萧瑟。
  但谢敏捕捉到了电流噪声中那极其细微的、保险栓后拉、子弹上膛的响声。
  他能想象到执政官将通讯器夹在脸颊和肩膀之间,薄而漂亮的唇形开合,情愫从他舌尖流淌,冰霜雕琢的眼珠却无情地投向远方。
  他正在上膛,手枪精巧,杀伤力十足,黑白分明的阴影活跃了他身上制服的线条,空荡荡的窗框外是火星飞扬的浩劫。
  “这是你的示爱方式吗?但你昨晚可一句都没说过。”谢敏调侃道。
  走廊尽头出现人影,谢敏迅速隐入房间,蒙面人刚走过,他掐断通讯的音量。如同游鱼,瞬间从对方身后出现,动作凌厉干脆,拧断了对方的脖子,随后将尸体拖入房间藏好,搜走他身上的通讯器。
  是子爵的人。
  谢敏尽力搜刮有用的信息,但子爵防备心重,有效情报很少,但这显然是个不好的征兆。
  从安排悬挂安斯图尔的战斗机对城区进行轰炸开始,不难看出子爵声势浩大的反击计划,现在被孤立的大厦如同一个无法从外侧打破的牢笼。
  楼内潜入了数量不明的潜伏兵,并不算难对付,但谢敏浑身上下只有一把狙击枪和子弹数量有限的手枪,用一发少一发,局势不容乐观。
  “你将其称呼为爱?”傅闻安少见地停顿了一下,他语气玩味、意味不明。
  “谢敏,你真的懂得何为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