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它会伤我么?”国师大人双手负在身后,淡淡的问。
  “它不敢。”这点纪小离很肯定。
  精魅未曾历劫,压根算不上妖,只不过是稍强的气场而已,遇上意志纯强的凡人甚至都会害怕。强大如她家师父,连历劫化成妖的都敌不过他那冰冷凌厉气场,只有魂飞魄散的份。
  国师大人很满意她的坚定语气,对她微微一笑:“那,我为什么要听它说话?”
  那些东西对他来说同空气一样虚无,他有必要听它们说了什么么?
  纪小离愣了愣,转念一想便恍然大悟,顿时目露崇拜:“对哦!师父!你好厉害啊!”
  被崇拜了的人,冷冷一哂。
  目光一转,在那株多嘴多舌的芍药上停了停。
  “你不是要学修仙么?这芍药的根入药可使身轻如燕,拔了去炼药吧。”
  纪小离喜上眉梢,片刻又迟疑:“可是这样她就死了,她就快历劫成妖了……”
  国师大人垂眸掐指,正色对她道:“你就是她的劫数,她成妖或者你成仙,只能成全一样。”
  从小立志修仙的小少女脸都白了,眼睛睁的又大又圆,里面满满都是矛盾纠结与痛苦挣扎。
  国师大人盯着那双精彩纷呈的眼睛欣赏了片刻,心情大好,轻快愉悦的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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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天从小随侍陈遇白,却始终没有摸清楚这个主子的脾气:因为主子一年到头脸上的表情也就那几种,以前老国师大人还在的时候,偶尔主子清冷眉目间会有淡淡笑意,后来老国师大人驾鹤仙去,主子就终年只有“面无表情”这一种表情了。
  所以小离姑娘刚来时惹的主子三天两头满脸怒意、七情上面,小天简直目瞪口呆。
  谁知今日主子脸上又惊现另一种表情:还是那幅清清冷冷的眉目、勾去上京城万千少女芳心的薄唇,可眉目之间、唇畔微勾,竟是有股说不出的似是……愉悦惬意?
  小天歪着头满目迷惑震惊,呆望着他家主子,手中茶盏都忘了放下。
  陈遇白正站在窗口,负着手眺望着底下的园子——那里有个小小的人,正蹲在芍药面前纠结的抹眼泪。
  他已饶有兴趣的观赏了好一阵,心情莫名的畅快。
  国师大人的童年太冷清了,要不然他就会知道了:这是捉弄别人、幸灾乐祸的欢快心情。
  七情上脸,他自己不觉,却把端茶小童子看的呆在那里,直到他侧了侧目问“什么事?”,圆脸小童子才一惊回神,忙给他上了茶。
  “大人今日看着心绪倒好。”小童子开心的说,“昨日入宫得了皇上赏赐吗?”
  提起昨日,陈遇白原本舒展的眉头一滞,端起茶盏“嗯”了一声。
  小天信以为真,欢天喜地的退下去了。屋子里一时又安静下来,陈遇白端着茶在窗边眺望,手指细细摩挲着掌中茶盏。
  麒麟令怎么会在秦桑手里,想想当今武林盟主李微然的年少英俊便可推测一二。
  他忌惮的倒不是秦桑手中的麒麟令,而是若千密使将当今武林盟主收入裙下,这天下必将大乱。
  那千密一族几百年来都在寻找他们传说中的圣地,传说中只要他们回到圣地,便能获得上古天神留给他们的神力,振兴已凋落百年的千密一族。而回圣地的地图由玄铁浇筑后分成了七七四十九块暗夜令,千密一族一直在试图收集所有暗夜令拼出地图。可执掌暗夜令的令主命中注定守护天下,是绝不会轻易向心怀叵测的千密族人交出暗夜令的。
  换言之,能将暗夜令都交付,李微然对秦桑已不是一般的迷恋。
  陈遇白并不想多管闲事,但这天下若是大乱,他身为玄武令主不可能置身事外,到时候收拾起来可比现在要麻烦得多。
  国师大人讨厌麻烦。
  园中小少女还在哭泣,蹲在那儿身影小小的,无论发色眸色都不是千密一族的人,更不用说千密族人大多机智聪慧、才貌过人。
  国师大人静静站着,眸色越来越深,唇边方才的惬意笑意此刻已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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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膳时分,坐在国师大人对面的人还哭丧着一张娇嫩的小脸。
  国师大人也不怎么高兴,连筷箸都不曾提起,冷冷问一旁服侍的小天:“你没给她院里送晚膳?”
  小天小心翼翼的答:“不是的……小离姑娘不肯回去。”
  国师大人冷冷看向对面的人。
  纪小离双眼含泪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师父,我不忍心拔了涟漪入药!”
  “没人逼你。”陈遇白淡淡的。
  “师父教我别的身轻如燕的法子好不好?”她饱含热泪与期待的问。
  陈遇白看着那欲滴不滴的泪水,心头愉悦的很,眉一挑话已出口:“可以。你找到府中最高的那棵树,爬上去再往下跳就行了。”
  这话令将门出身的小少女目露惊恐,两行热泪流下:“我不会轻功……会摔死的呜呜呜……”
  也没蠢到无可救药嘛,陈遇白眉目一展,冷笑着提起筷箸。
  “哦!”哭的正带劲的人忽然茅塞顿开,脸上还挂着清泪呢,兴高采烈的两眼放光:“我知道了!我蹭了师父那么多仙气!没有轻功也能飞了!”
  一旁童子忍笑忍的圆脸都涨的通红,国师大人脸色一黑,紧紧抿上了唇。
  可是他不说话没有用啊,纪小离得了两全其美的法子那么高兴,说个不停,还给他夹菜热情的劝:“师父!吃肉!肉好吃!”
  国师大人捏着筷箸忍,忍下来后缓缓喘了口气,一言不发的站起来走了,饿着肚子观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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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据说看此文的节奏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国师大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擦!擦擦擦擦擦!又没了!作者快滚出来更新!
  ☆、16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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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纪小离真的就爬上了万千堂的老槐树。
  在爬树之前她先去了观星楼,她家师父昨夜饿着肚子观了一夜的星,郁郁不乐整夜,此时正支着额在窗边榻上小憩补眠。
  俊俏不似人间儿郎的国师大人,还是那身金线绣着祥云图纹的黑色冰绸,支着额的那只手衣袖滑落榻上,露着整只玉石般结实有力色泽完美的臂,与那清冷英俊的脸庞一色,鲜墨色泽的发散落,呼吸安静若有似无,静谧的似一幅仙画。
  纪小离啧啧称奇,心中推崇不已的想她家师父就算没有展露白骨生肉、起死回生的实力,就凭这仙姿风骨也能令人信服。
  老管家已经叮嘱过她好多次国师大人喜静,所以她这回没有大呼小叫,捧着手上的东西轻手轻脚的走到他面前。
  离近了看更好看了!纪小离捧着脸蹲在他榻前,欢喜的看着她家师父:师父脸部的轮廓比她丹炉上的兽头还要清楚明晰,鼻子挺挺嘴唇薄薄,一丝瑕疵都没有……这张脸一定是他的仙术幻化出来的,就像秦桑姐姐。
  真人哪有这么好看的呢?
  唔,下次托纪南要几匹白色冰绸吧!她期待的算计,师父穿白色一定比穿黑色更好看!
  她的眼神太热切,陈遇白是被灼灼目光热醒的。
  平日里那么警醒的人,今日却连她走进来都没察觉,一睁开眼就撞进一双欢喜热切的双眸中,那感觉实在开天辟地头一回的陌生,他背后都惊出了冷汗。
  但脸上当然还是毫无表情的冷冷:“谁准你进来的?”
  纪小离见他醒了便亟不可待的献上手中物——可陈遇白怎么可能会接?嫌弃的皱着眉盯着那团黑色冰绸问:“你偷我衣服?”
  “才不是!这是我做的!”她骄傲又自豪的挺挺胸,“给师父换洗!以后师父就不用每天都穿这一件衣服啦!”
  陈遇白琢磨了一遍她的话,眼睛慢慢的闭上了。
  每日一身价值万金的黑色冰绸、同一件衣裳从不穿两次的人,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勿动怒,他心中颤抖的对自己说,留着她还有大用处,毕竟收拾一个天下比收拾她难多了。
  可是……真的更难?
  国师大人都无法说服自己了!
  他那样挣扎着要不要一掌劈死她,纪小离毫不知情,抱着衣服笑眯眯的想:师父看来真的很感动呀!忍眼泪忍到眼睛都闭起来了!
  “师父,”她的声音因为怜悯而软软的,听起来那么真诚,简直像是承诺:“以后只要有空我就给你做衣服,一定一定不让你总穿这么一件了。”
  紧闭着双眼的人缓缓睁开眼,目光极其复杂难言的看着她。
  她便又补了一句:“成仙之后也会给师父做的!到时候我念个咒语,师父天天穿新衣服!”
  好奢侈的咒语。
  好慷慨的语气。
  陈遇白觉得无力,从未有过的,抬手拍死她的力气都没有了。
  面对这样一丝杂念都没有的真诚与期待,他第一次尝到了束手无策的滋味。
  “大人,武林盟主求见大人。”小天谨慎的在门外遥遥禀报。
  陈遇白从未如此热切的对待过谁的的到来——从榻上翻起来,挥袖赶开眼巴巴看着他的小少女,他头都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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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麒麟令主李微然,出自武林第一世家李家,一手七十二式的麒麟剑法精妙绝伦、独步天下。
  二十岁时他以剑术小胜暗夜谷主梁飞凡一招,承袭暗夜令出谷,五年后就已是号令武林的武林盟主。
  年少英雄,又长得那样俊俏多情,一身青衣踏剑而来,当真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许久不见!”翩翩公子抱剑温文一笑,“故人风采更甚从前了。”
  国师大人最近很讨厌被人夸长相,冷淡的对当今武林盟主点了点头。
  “你却是不如从前了。”童子上了茶退下,他淡淡的对武林盟主说。
  李微然当年与他同年入暗夜谷,颇有交情,也深知他脾气,不以为意,反更笑着说:“国师大人尊贵无双,清闲将养,我们江湖中人自然不及。”
  陈遇白抬眼看向他,黑色冰绸的袖搭在梨花木一角,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叩着坚硬桌面,语气冷冷:“再清闲将养也比不上千密一族的天赋异禀,那千密使秦桑倾城之色名动京城,多少人拜倒裙下,当真英雄难过美人关。”
  李微然笑的低下了头去,摇头笑道:“是啊,的确是美。”
  他这样坦诚,陈遇白反而无话可说。
  半晌默默,李微然忽淡笑而言:“你也不用如此挂怀,我对她,的确是……但我没有忘记我是谁。无论如何,故人爱护担忧之心,微然多谢了!”
  谁要爱护担忧他?!
  国师大人觉得自己周围怎么全都是自作多情之人?
  “你没忘记你是谁,她手持的麒麟令是怎么一回事?李微然,你没忘记你自己是谁,但你似乎忘记了她是谁。千密一族蠢蠢欲动多年,端密太后把持后宫,大皇子身负千密血统又是长子,一旦暗夜令落入他们手中,天下迟早生变。”陈遇白冷眼瞧着好友眼里泛起无可奈何的苦笑,话意更冷:“圣上将青龙令传于二皇子,便是出于此意。你没忘记你是谁?如花美眷当前,这天下武林你当真没忘记?”
  “我没忘。”年轻的武林盟主收了那一丝苦笑,微微笑着却是正色而言:“国师大人可知秦桑为何身负千密百年未曾出现的至阴之血?”
  国师大人一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