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皇后 第210节
  就算保得住性命,她还能做才人吗?还能得到圣宠吗?
  还有一件事情更让她心惊。
  这也是她被关到这里之后才想到的。
  她可能是被别人当枪使了。
  可是就算她现在想到了,又能怎么样呢?
  人家连一句明确的、唆使怂恿的话都没说过,她就算想说自己被人算计了,一样是空口无凭没人会相信她。更何况,她自己心里要不是恶念丛生,就算别人布下了圈套也是枉然。正因为她也一心盼着贵妃倒霉,所以才会自己一头撞上别人的陷阱。
  那个中年太监却并没有逼问唐红儿那时说过什么话,又盘问了她两件事。一是周才人的事,二是她往日去延福宫的大致情形。
  唐红儿这回说话可比刚才流利多了,尤其是说到周才人,堪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周才人忘恩负义,梁美人对她如何掏心贴肺,她却刚刚晋为才人就想过河拆桥搬出望云阁,为人也是外表和气内里奸诈。
  对于出卖别人,多拖一个人下水,唐红儿一点不觉得心虚,反而有一种理直气壮的感觉,心里甚至还有一种隐密的快意。
  谁也不比谁清白到哪儿去,凭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倒霉?面前这个太监不知道从哪里将她以前干过的事儿打听的这么清楚,八成就是有人卖了她,而出卖暗算她的人,八成就是一拨进宫的这些“好姐妹”。既然别人都把她的老底揭了,她凭什么不能以牙还牙?
  ☆、三百零七 心事
  玉瑶公主闷闷的把写坏的一张纸揭下来,揉成团扔到一边。一旁侍立的宫女连忙挪开镇纸,重新铺展开一张新纸。
  天气太闷热,闷得人根本坐不住。
  可她还有十张大字得写。不是说随便应付十张就行,这些功课皇上和贵妃都是要过目的。哪怕皇上有一天忙得很来不及看,第二天这些也会早早放在御书房的桌案上。
  皇上不但看,还会象对待大皇子的功课一样认真的给她批注。写的好的会圈出来,写得差的也一样会圈出来,还会在旁边注着这字究竟哪里写的不好。
  皇上批折子也就不过如此了。
  玉瑶公主一面觉得被皇上这么紧紧盯着有些苦恼,想偷懒都不成。一面又忍不住有些快活。嘿,可不是谁都能让皇上这么上心的。
  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字就是写不好,前几张总是出错,最后这一张倒是不出错了,可是写出来的字……别说让皇上和贵妃看,就是她自己看着都觉得难受。怎么就那么高矮胖瘦各不平呢?要是一个一个单拿出来看,倒算得上四平八稳。可是凑在一起看,那就是各自为政,完全不是一篇字,而象是一堵砌坏的了墙,别提多碍眼了。
  她又写了两个字,一点儿都没觉得自己有进步,反而觉得越写越不对头,甚至看着一个字都快认不出来那是个什么字了。
  甘熙云的字是早就写完了。
  她比玉瑶公主开蒙早,没进宫之前就念过了《诗》《千》《百》,连四书也稍有涉猎,不谦逊的说,在鄄州当地也算是个小才女了,一天写几篇字毫不为难。
  再说,她本就是个陪读的,写得好不好,皇上和贵妃又不来管她,只有杨师傅一个人看得到。
  看玉瑶公主这半天一篇字也没有写,甘熙云过来轻声说:“公主,不如咱们出去逛逛?听人说御园里头桂花也要开了,莲蓬也都熟了,咱们去看看桂花,再摘两个莲蓬吃,回来再写字也不晚。”
  玉瑶公主把笔放下了:“那就回来写。”
  她心浮气燥,再磨蹭下去也写不好字,还不如出去转转玩一会儿。
  说是两个人出去,其实怎么可能只有两个人?玉瑶身为公主,身边最少的时候也有三四个人跟着。如果要去逛园子,那人就更多了。偏偏玉瑶公主自己不喜欢这样前呼后拥的架势,总说这么一来跟巡街似的,哪还有散步的闲情逸趣?
  但是不让人跟着肯定是不成的,所以她朝皇上和贵妃撒了几次娇之后,折衷的办法是让人跟的远一些,而不是紧紧贴着寸步不离。
  外头没有太阳,可是天气极其闷热,两个人一直快走到湖边的时候才有了一丝凉风。
  玉瑶公主把领襟微微松开一点,拿起小团扇来呼啦呼啦的替自己扇风:“这天气闷的很,又不下雨,也不放晴。”
  甘熙云安慰她:“再忍几天,就快仲秋了,过了仲秋节,天气就凉快多啦。”
  玉瑶公主有些走神。
  到中秋天气是会凉快不假,不过贵妃……
  到时候贵妃就会再给皇上添一个子嗣了,不知道会是个小皇子,还是如玉瑶自己一样是位小公主?
  她听郭尚宫说,皇上已经让人整修会文阁那边的宫室了,也许皇兄很快就会搬出去。毕竟他早已经到了该迁宫的年纪了,永安宫里人也越来越多,要挤不下了。
  自己是不是也要搬出去了呢?
  玉瑶公主望着碧玉一样的湖面,她不愿意去琢磨这事儿,每次一想到这个就觉得心里难受。
  甘熙云今天一早就发现玉瑶有心事,而且不是一般的心事,否则不会连字都没法儿好好写了。
  “公主,咱们在这里坐一会儿歇歇脚吧。”甘熙云指着湖边的亭子:“正好这边凉快些。”
  宫女们安静的过来,铺好坐褥,在当风处摆了一个小小的熏炉,里头投了一小块香,可没等点香,玉瑶挥了挥手,她们机灵的将香炉撤下了。
  茶斟上了,点心与鲜果也都摆好了。甘熙云就着宫女端来的水盆洗了下手,剥了一个蜜橘递与玉瑶,轻声问:“看你今天有心事,究竟什么事儿这么烦恼?”
  玉瑶公主摇了摇头。
  她和甘熙云很要好,但是有些事,她只会在信里同另一个小伙伴说。
  林敏晟他没有甘熙云这么体贴懂事,有时候净给她出些不着四六的馊主意。比如她说不喜欢杨师傅,林敏晟就跟她说,以前他是怎么作怪把家里的请的先生赶走的。
  虽然这些点子她用不上,可是看完信之后她的心情就变好了,有时候看一遍还不够,常常会反复的看好几遍,一边看一边还会笑出声来。
  就象这一回,其实玉瑶公主给他的信上就写了自己的苦恼。
  她在信上说,她多半也要迁出永安宫了,不能再同娘娘和弟弟他们住在一起。
  林敏晟的回信昨天其实就已经来了。
  他有些纳闷,似乎不太明白玉瑶在怕什么。
  在他看来,分开就分开呗?他从三四岁的时候也就自己一个住了,可是分开住又不是分家,和父母、祖父祖母,姐妹兄弟们还是天天见面在一块儿用饭一块儿念书一处说话,和过去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要是有不一样,那也就一点不一样。
  “分开也不过就多走几步路呗……”
  这是他的原话。
  林敏晟毕竟是个粗枝大叶的男孩子,年纪也不大,他不明白玉瑶公主在怕什么。
  玉瑶公主自己之前其实也不大明白自己心里为什么这么恐慌和失落。可是看到林敏晟笨拙的举例时,她忽然就明白了。
  林敏晟没有什么不安,因为他有底气。
  他的父母就是亲生的父母,他可以无所顾忌的撒娇,犯错,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分开住怕什么?哪怕他住到天边去,他也是林家的嫡长孙,长辈们对他是不会有什么不同的。
  但是玉瑶不一样。
  她不是贵妃所生的女儿,她是淑妃的女儿。
  就象那一回,她在假山那里听到的那些话。
  那些话一直在她的脑子里打转。
  “淑妃的死与贵妃不无关系,就在二皇子满月的那一天,淑妃就被逼自尽了。”
  “说是自尽,不过是为着最后一点体面。没准儿就是赐的白绫,或者直接让太监绞死的……”
  听到那些话的时候,她一瞬间想冲上前去把说话的那两个人掐死,让她们不能再胡说八道下去。
  可是她一动也没动,甚至她迫切的想多听到一些,更多的关于淑妃的事。
  她模糊的能记得一些过去的事,但是很凌乱,不清楚。白天事情多,她还不会乱想。可是一到晚上,就总是忍不住要去想延宁宫。现在延宁宫的大门紧闭,她有一回从门口路过,试着从门缝里往里看。
  从狭窄的缝隙中可以看到,庭院宫室都显得荒芜,她觉得院子里应该有花的,记忆中她好象曾经还揪下过花朵,但是现在院子里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可能是她记错了。但是,她又确实觉得有那么一朵花,她拿着花的时候,好象还有人在唤她,就站正殿的门前头,她能记得的只有铺满了眼帘的大红色的裙幅。
  玉瑶公主虽然年纪不大,可是如果跟平常人家的同龄的小姑娘们相比,她经历了太多的事情,生活在危机四伏的后宫中,天真二字,离她一日比一日遥远。
  很多事情她心里都懂。
  就象那一回,为什么这么巧有人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说起淑妃?宫里那么多人,那么多事,说谁不好?偏偏她到了那里,偏偏那两个人就躲在那儿说这些话?
  她那时候愣神了,没有当场把说话的人逮住。过后她总在想那时候听到的话,心里乱的很。她一面觉得那两个人一定不是好人,觉得他们说的话也未必可信。可是另一面,她又想知道更多当初的事。
  淑妃……真的是皇上和贵妃娘娘逼死了她吗?
  玉瑶不记得她的长相,也不记得她的声音,甚至连她的高矮胖瘦都想不起来。
  有时候她会做梦,梦中恍惚见着淑妃了,还同她说了话,但是醒来后却一点儿都不记得。
  关于这件事,她连林敏晟也没有说过。
  不是信不过他,而是玉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提起笔来对着一张白纸,感觉无处落笔。
  她喜欢贵妃娘娘,喜欢弟弟,当然也一样的喜欢父皇和皇兄。要是迁出永安宫,她可能就没法儿时常见着父皇,能陪他一起用膳,能天天和娘娘在一块儿,还有皇兄和弟弟,她都舍不得。
  可她也放不下淑妃。那是她的生身母亲啊。
  她觉得在永安宫里,他们就象是真正的一家人。
  但她在心底深处,她也知道,她不是贵妃亲生的,她的母妃早已经自尽身亡葬入了皇陵,宫里人人都对她的事情讳莫如深,她纵然想要打听也不知道从何入手。
  ☆、三百零八 问题
  御园的中年太监在亭子外请了个安,然后让宫女将新摘的莲蓬送了进来。
  这些被摘下来的莲蓬都是精挑细选的,莲房饱满,莲子鼓涨涨的看起来快要从里面迸出来一样。
  玉瑶挑了一个莲蓬,身边的宫女接了过去,灵巧的将莲蓬剥开,将翠绿鲜嫩的莲子从里面取出来,再剥掉莲子的外皮,去掉莲芯,把洁白晶莹的莲子盛在小碟子里。
  在这样闷热的午后,新剥莲子米尝起来清甜甘脆,十分爽口,但玉瑶只吃了一个,看起来还是食不知味,她将碟子里的莲子拨过来拨过去,一手托着腮望着远处的湖面一语不发。
  甘熙云已经问过了一次,并没有得到回答,她也就不再问了。
  公主是很喜欢她,所以她现在才能待在宫里。但是相处的时间长了,她对玉瑶公主也不是单单的伴读对着公主的心情。她也希望玉瑶公主能过得好,虽然在这宫中想要快乐无忧的生活几乎是不可能达到的奢望,但是能少一些烦忧,那当然还是少一些好。
  “公主,其实……”甘熙云犹豫了一下。
  玉瑶公主转过头来,黑白分明的眼睛澄澈清亮。
  甘熙云轻声说:“公主的心事那么烦难,我也出不了什么主意。要是有什么事情实在拿不定主意,公主不如问一问皇上的意思?”
  “父皇?”
  甘熙云点点头。
  公主的一切尊荣都来自于皇上的疼宠,这才是公主在宫中立足的根本。一样的姐妹,有几个人记得玉玢公主的?但凡宫里人嘴里说起公主,十个里九个半说的都是玉瑶公主。
  这是冲着玉瑶公主自己来的吗?是冲着她早逝的母妃和外家吗?
  还不是因为皇上看重这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