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皇后 第88节
  胡荣走的一头一身是汗,让穿堂风一吹简直是透心凉,皮肤上浮起一粒粒小疙瘩。
  他隔着窗往屋里看了一眼,方尚宫正哄着玉瑶公主玩竹制的连环圈,仿佛不经意的一回头,目光正和他对上。
  真神了,就跟后脑勺都长了眼睛似的。
  方尚宫见他没有立时进去,挥手让青梅过来,带玉瑶公主去大皇子那里,嘱咐说:“别吃凉的东西,别喝凉茶,看着他们些,玩归玩不要劳了神。”
  等青梅带玉瑶公主去了,胡荣才进屋。
  “擦擦汗吧,有话慢慢说不用急。”
  胡荣摸出帕子胡乱抹了几下汗,方尚宫又指着对面的凳子说:“喝口茶润润,坐下说话。”
  胡荣喝了口茶,茶是温的,一杯茶下去,胸口那股窒闷感多少松解了一些。
  他定定神,把从昨天到现在的事情说了。其实说起来也就是几句话的事。小叶虽然告诉他说,这事不能对人说,但方尚宫那是不一样的。胡荣得了方尚宫多少提点教导只有他自己知道,小叶对他师傅惟命是从,绝不会有事瞒着白洪齐。到了胡荣这儿也是一样,他再信不过谁,方尚宫也是他最信得过的人了。这件事情他也正没主意,指望方尚宫给他指点迷津。
  方尚宫神情平静,缓缓问:“谢刘氏确定是死了?”
  胡荣点头:“我看小叶的样子,他们八成是见过尸首了。”
  方尚宫沉默半晌,胡荣不敢作声怕吵着她想事。
  “离明寿公主生辰还有几天?”
  这个胡荣知道,略一思忖就答:“也就五六天的事儿了。”
  方尚宫点了下头:“在她寿辰之前,这事都要瞒住。你也不用等主子回来了,现在就打发人去长春园吧,就说谢刘氏一夜未归,主子特意派人来问一声。”
  胡荣应着,可心里实在纳闷:“为什么呢?皇上那边既然都知道了,难道还不给咱主子讨个公道吗?干什么还装不知道?主子早上只怕就猜着了,瞒不住的。”
  “不是瞒着主子,是要瞒着长春园的人,让他们以为咱们还不知道谢刘氏已死。”
  这话有点绕,胡荣在心里又过了一遍。
  “那长春园会怎么样应对呢?”
  “放心吧,他们一准会找借口也瞒着这事,要么说她昨天就走了,至于为什么没到家长春园也不知道。”
  “可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长春园不会觉得能骗过我们吧?”
  “也不用骗多久,能骗到长春园办寿筵的那天就行了。”
  连着听方尚宫提了两次这个日子,胡荣紧张的干咽了一下,嗓子里干的厉害,一颗心忽高忽低的乱跳。
  “是,我这就去办。”
  ☆、一百三十八 忧惧
  谢宁下了轿辇,抬头微微眯起眼,看着匾额上的字。
  丹霞殿建在高处,站在殿门前往后看,整片园子差不多都在脚底下。
  白洪齐殷勤的上前来扶她进去。
  谢宁客气的道了一声谢:“有劳白公公。”
  白洪齐腰一直躬着,轻声说:“谢婕妤客气了,皇上在里头等着您哪呐。”
  谢宁迈步上阶,随他进了丹霞殿。
  丹霞殿有一个很大的庭院,皇上就站在庭院之中等她。
  谢宁走到跟前,礼还没行下去就被皇上拉住手扶住了:“别多礼,朕带你走一走。”
  谢宁接过宫人手里的伞,替皇上遮阳。结果皇上把伞拿了过去,替她撑在头顶上。
  “丹霞殿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栽了许多枫树,只是现在不是看枫叶的季节。等到秋风催红了枫叶,丹霞殿才算是名符其实。”
  但那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回京了,大概等不到看这漫山红遍的景致。
  “到时候朕带你来看一看。”
  这时候谢宁应该说谢皇上,不过她只说了一个字。
  “好。”
  “谢夫人昨晚死了。”
  谢宁并不觉得意外,她已经猜到了。
  她对谢刘氏一点儿感情也没有,但是听到一个熟悉的人的死讯,终归不是一件高兴的事。
  更何况她是横死,被人所害。
  站在回廊转角处,从菱形花窗望出去,不远处的湖面上水雾迷蒙,就象一块澄澈的美玉镶嵌在绿树丛中。
  “这件事是朕对不住你。”
  谢宁抬起头来:“皇上这是说的什么话?臣妾的婶子……她如果早早回乡,就不会有此一劫了。”
  说到底,是她的贪婪和盲目害了她自己的性命。
  “无论她做了什么,明寿罔顾法纪残害人命都是事实。还有上一回,她借故奚落你的事,朕都没有替你讨一个公道。”
  “是臣妾没用,连累皇上也跟着失了体面。”
  “朕的体面倒无关紧要,反正明寿也不是头一回这样了,不过也许这是她最后一回了。”皇上揽着她,两人一起望着烟波浩渺的湖面。
  “再等一等,朕必定会为你出这口气的。”
  谢宁心里一紧,手也跟着一颤。
  “朕已经命人将谢夫人厚殓下葬了,至于她的两个的女儿,你尽可以放心。”
  谢宁转过头说:“皇上不必……”
  “朕厚葬她另有缘故。若没有她,你也不会入宫,朕也不会遇着你。这件事上,朕要谢谢她。”顿了一下他说:“初一那天朕要去长春园,你就留下吧。”
  谢宁几乎是脱口而出:“臣妾也要一同前往。”
  皇上温言安慰她:“应汿和玉瑶身子不好,二皇子也离不了人,你就不要去了。”
  谢宁说不出来心里的恐慌和不安:“可是臣妾也不放心皇上。”
  四目相对,皇上也有些动容。
  过了半晌他轻声说:“好吧,那就一同去。”
  谢宁松了口气:“那臣妾回去挑一挑,得打扮得华贵些,不能让人笑话。”
  “好。回头朕也帮你筹划筹划,必定得让你风风光光的才行。”
  这句话虽然是句玩笑,但谢宁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倒还不如不笑。
  “心里难过就别笑了。”
  “不是难过。”谢宁小声说:“臣妾一直没有住在谢家,和婶娘之前就没有怎么说过话,有一阵子还非常憎厌她。可是现在听说她死了,心里还是不好受。”
  “不要想太多了,你要真是牵挂,回头让人做场法事替她超度一下。”
  是啊,还能怎么样呢?
  人死了就是死了,不可能再活转过来。不管活着的人憎恨她还是怀念她,这个人从此不存在于世上了。
  谢刘氏为什么会送命?
  谢宁在想,她是贪得无厌惹恼了明寿公主,还是她不凑巧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或者,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
  一片叶子从枝头坠落,在空中打了旋儿,被风吹的越过墙头,轻飘飘的落在地下。
  金风园外头不远处的一所别院中,谢莲和谢薇两姐妹手足无措的送走了一位从园子里来的太监。
  一关上屋门,谢莲身子一歪,椅子都让她撞的移了位,椅子脚在地砖上划出了刺耳的声响。
  谢薇有些木然的过来,扶了她一把,让她端正踏实的坐下了。
  谢莲一把攥住了她的手,两眼发直,脸色惨白:“娘一定是死了……她一准是回不来了。”
  谢薇也让她吓了一跳,有些结巴的说:“姐你别胡说,刚才那位公公不是说了吗?长春园的人说娘昨晚就离开了,可能是对这里的路不熟才一时没回来,皇上圣驾驻跸在此,也没有小贼强人敢在这里胡为的。再等一等他们就能把娘找到送回来了。”
  “你还真信他说的话?”谢莲慢慢松开了攥着她的手,谢薇赶紧把手缩了回去。谢薇手劲儿不小,她手上一圈都红起来了。
  “堂姐可是贵人娘娘,那些人总得看她的面子啊,总不会骗我们的。”
  “贵人值几个钱?你没看见那天她在公主面前头都抬不起来吗?”谢莲怕让外头的人听见,声音特别小:“从早起我就看见了,院子外头有人在转悠,他们这是要看住我们。”
  谢薇还是想努力找理由安慰姐姐,顺便也安慰自己。
  “那应该是想保护咱们吧?”
  谢莲摇头说:“你不懂,前几天……”她看了谢薇一眼,把后面的话又咽回去了:“现在可怎么办?”
  能怎么办?
  她们俩本来是跟着谢刘氏上京的,在京城住了几个月还熟悉一些,可是一到园子这儿来,一个人也不认识,出门连路怎样走也不知道。人生地不熟,现在门外还有不知道是什么身份的人在看着她们,竟是连门都不敢迈出一步了。
  幸好这别院里还有几个粗使的人服侍,不至于衣食无着。
  谢莲毕竟比谢薇大好几岁,她甚至比已经做了宫妃生了儿子的谢宁还大,只是婚事不顺,一直蹉跎至今。
  她想起谢刘氏出门前跟她说的话,越想越是不安。
  谢刘氏说:“我那会儿经过穿堂,就看见公主和那个野男人在一块儿,然后就一起进了屋了。”因为女儿还没出阁,谢刘氏把看见的那些亲嘴一类的细节都省了没说。她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洋洋得意,一副事情已经十拿九稳的模样:“堂堂公主养野汉子,这事儿传出去她可丢人丢到家了。你只管放心吧,这一回娘一定给你找一门显赫的亲事,你以后就等着享福吧。这事儿指望不上宫里那一个,还得咱们自己想辙才行。”
  当时谢莲心里就有点不踏实。
  万一公主听了这话不想着息事宁人掩下去,而是怒向胆边生,反而起了恶意怎么办?
  那天在水榭谢莲见了明寿公主的霸道,怎么想也不觉得她是个会向人低头的人。
  可谢刘氏一向强势,母女之间,只有母亲说她的,没有她反过来作主的时候。
  所以谢刘氏还是去了。
  一直到天黑透了谢刘氏也没回来,谢莲她们出了门都不认识路,心里惦记也不敢出门去找,想央告别院伺候的人,人家说按着规矩出不得门。
  两姐妹守在一块儿一夜没怎么合眼,就想等天亮了再想办法。
  可天亮了情形也没怎么好,刚才来了个中年太监,笑呵呵的倒是很客气,说已经替她们去问这事儿了,还说不用担心,一准能把人找着。
  谢莲却从他的笑容里看出来和他的话截然不同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