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3)
  谢璟关了门,走近了从怀里拿出一个炮仗筒,放在桌面上对他道:掌柜的,你看。
  白明哲拿起看了下,这是年下放烟花礼炮用的那种,分量极大,瞧着比往常用的足足大了两圈,这是哪儿来的?
  谢璟道:有人放在马房那边的草料堆里,拿草遮住,除了马房还有放酒的仓库附近,我仔细查了,一共五枚。
  白明哲猛地站起身:其他几枚在哪儿?
  我全都找出来,拿着还回去了。
  谢璟不认识放炮仗的人,把衣着外貌跟白明哲形容了一下,白明哲脸色难看,让他继续讲下去。
  谢璟道:我跟着那人一路摸到地方,尽数拿了,然后跟着他找到长山酒厂那边,剩下那几枚都埋在长山酒厂外院树下了。谢璟想了想又道,他们厂房白天有门岗,进出检查严格,我一时半会进不去。
  白明哲惊讶道:你还能再去?
  谢璟点头:他们院墙矮,不难进,而且上次掌柜的带着我去了一趟,我记得路。
  白明哲沉默片刻,就有了主意,冷笑道:原来是孙大江,我说为什么今天一早就有人来拜访,不是打秋风,是打黑河酒厂的主意!他捏着手指节上的扳指转动两下,抬手让谢璟靠近两步,低声密语。
  长山酒厂既然敢做初一,那他就敢做十五!
  长山酒厂。
  孙大江正在办公室写字,他有练字的习惯,只是今日写了几次都不满意。
  外头有人来报,说是方吉安过来了。
  孙大江对这人腻歪极了,但此刻又不能丢开这只癞皮狗,只能笑着迎接他进来,关上门之后方吉安立刻走进几步悄声道:孙掌柜,你叮嘱我做的事,都做好了!
  孙大江看他一眼,道:我可不记得有叮嘱过你什么事,方兄可要记得我们之前说好的。
  方吉安道:明白,明白,口头协议,我不会再说。
  孙大江问了他一遍,点点头,让人给拿了一包像药一样的东西进来,方吉安一瞧见立刻就站起来盯着不放,魂儿都没了。
  孙大江递给他的时候,又收了手,攥着药低声对他道:明儿晌午我会按之前说的去拜访白明哲,我这一进黑河酒厂,你就知道要怎么做了吧?咱们这出戏还请方兄一定记得唱全了。
  方吉安连连点头,答应下来。
  等看到方吉安把那一包福寿膏揣进怀里,跌跌撞撞走远,孙大江才冷笑一声,眼里尽是不屑。
  第二天,孙大江还未动身,白明哲就已一早递了帖子,前来拜访。
  孙大江有些犹豫,但还是很快让人去请白明哲进来,另一边又低声嘱咐了身边人去找方吉安。
  白明哲来的很快,一脸笑意地上前跟他问好,攀谈置办机器的事。
  孙大江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一时也说不出来,坐在那给他倒茶问道:白掌柜还要买机器?你们酒厂,已经是全黑河最好的了吧?
  白明哲笑容未变:哪里,哪里,不过是托了孙掌柜的福,最近生意太好,多买些机器有备无患。
  白掌柜打算要多少?
  这个吗,还没定下,前几日看了报纸,上头有好些孙兄打出去的广告,看得心驰神往,对了,那家报社还想采访我,若有机会,不如我为孙兄引荐一下?
  这个就不必了。
  也是,孙兄近来忙碌,我听说你现如今给日本人跑腿了?
  孙大江心里不痛快,但脸上也只能陪着笑:不过混碗饭吃,不比白老弟你好手段啊,年纪轻轻厂子已有了如今的规模,实在让孙某佩服不已。我听说省府白家当年在国外的时候做过一笔大买卖,跟着洋人赚得盆满钵满
  白明哲笑意收敛,孙掌柜慎言。
  孙大江道:孙某说错了话?其实不管是你们跟着西洋人,还是如今我跟着东洋人,咱们做生意,不过是为了赚钱,不必把事情搞得那么话音未落,就听得一声巨响,紧跟着又是几声,厂房人声马声混成一片,孙大江撑着桌子站起来,惊恐未定:什么声音!
  白明哲比他快上一步,推开窗户大声喊道:快去瞧瞧仓库,一群蠢货,厂子里什么最要紧都不知道!
  孙大江猛地想起什么,连声阻止,但白明哲比他快上一步,加上后头仓库已有火烧起来,那些伙计慌手慌脚地全都听了白明哲的话,提着水桶冲到后面去。
  跑在前头的一个伙计半路撞到一个少年,对方二话不说把他手里的水桶抢过来,瞪着一双黑亮的眼睛呵斥道:还愣着干什么,再去拿水,救火啊!
  伙计懵了一瞬,几乎是下意识答应了一声,又回去提水去了。
  谢璟手里提着水桶,也不急着往前冲,混在人群里慢慢遮去身形,绕了两处在不起眼的拐角地方脱下身上麻布外套,拿火折子烧了。他衣服上沾了一处黑乎乎的东西,遇火就着,很快烧了起来,连同挨着的谷仓也点燃,谢璟看了一眼众人都往仓库那边跑,没人留意这边,待谷仓陈旧木门烧起白烟,这才跑了。
  白明哲对着火的事比孙大江还上心,带人跑去前头探查看了,孙大江几次拦不住,眼神忽明忽暗,隐隐透着狠色。
  却在这时,不知为何厂房门口来了几个记者,拿着照相机往里跑,要抢第一手新闻。
  孙大江也顾不上库房了,连声喊人去拦着那些记者,他脸上出了汗又沾染了飞灰,伸手去擦了两下顿时狼狈不堪,为何会有记者!
  白明哲懊恼道:怪我,怪我!你看刚才光顾着叙旧,忘了同你说,这是日报的记者,就是他们前两日说要来采访我,我一直没能抽出空,就想今日让他们过来一起采访我们,毕竟长山酒厂也是老牌子,咱们兄弟厂子,共同繁荣。
  孙大江心里骂了几回祖宗,但面上愣是没敢回一个字,又急又气!
  记者几步跑过来,一个跑去拍火场,另一个过来访问,孙大江一点心情都没有,只想赶他们走,但刚一抬手就被闪光灯晃了一下眼,拍下了狼狈的样子。他想发怒,却被白明哲拦住道:孙兄,不要这般,记者也只是想知道实情。
  记者瞧见他好说话,便转头问道:白先生,您是民族企业家,我想问下您对这次的火灾有什么想法,这是突发事件吗?在厂子里的工人能不能得到足够的安全保障,还有这次事故的预计损失,您觉得本地振兴工业之路还有多远?
  白明哲道:我也是今日凑齐前来拜访孙兄,唉,谁知道遇到这样的事,不过万幸火很小,已经快扑灭了。他看了后面仓库一样,感叹道:幸好孙兄仓库里没有放酒,我们酒厂最怕的就是明火,孙兄下次千万小心。
  记者立刻追问:孙先生,长山酒厂之前报道说出产酒量一日有三吨之巨,为何库房里没有酒?
  这,这自然是卖出去了。
  卖去了哪里?
  孙大江讲了几句客套话,勉强招架住了,但是紧跟着就听到粮仓那边有人大呼小叫,厚重的木门虽然结实,但已陈旧,被火烧得整张门摇摇欲坠,紧跟着轰地一声摔倒砸下,露出黑洞洞的粮仓内部。
  粮仓是空的。
  第46章 霍乱
  长山酒厂着火一事,被报纸大篇幅报道出来,标题铅字印得大且醒目,一时间引发巨大争议。
  黑河商户甚至有些等不及立刻找去了长山酒厂,想当面问清粮仓和存酒之事,他们经商多年,当然知道这事的严重性,等到去了长山酒厂门口瞧见一把冷冰冰的锁头的时候,一时间冷汗都下来了!
  不知有谁忽然喊了一声:我们被骗了!没粮食怎么酿酒,机器是假的!
  他这么一喊,其他人顿时也反应过来,大声拍打厂房门让里面的伙计开门,也有人哭喊出声,一时间乱成一片。
  而此刻,长山酒厂的掌柜孙大江已被扣在了黑河辖区的巡警局。
  孙大江,我再问你一次,你酒厂到底有没有粮食和存酒?为何捏造日产三吨的虚假消息,收受的几笔卖机器的银元又藏在哪里?!警员已审问一夜,耐性全无:你最好老实一点,长山酒厂着火一案,我们势必要重查!
  孙大江几次三番改了证词,十分不配合,此刻只说自己也是上当受骗。
  全是那些日本人害我,我现在也分文未有,厂房也被烧了,那可是我一辈子的心血啊!孙大江脸上还沾着昨日的灰尘,显得狼狈,花白的头发和满是痛楚的神情很是能博得同情。我只求你们先让我回去看一下厂里的工人,把厂房变卖之后,好歹先赔偿了他们。
  他说的好听,但没过一会,看到被提来的证人就微微变了脸色。
  被带来的人是方吉安,在瞧见巡警的那一刻就开始软了骨头,他抽没了骨气,明明脸色蜡黄身子很虚却格外怕死,被扔在大厅的那一刻就没能站起来,半跪在那里什么都说了。尤其是孙大江嘱托自己要办的事,更是一字不漏,竹筒倒豆子般吐露了个干净,只求宽大处理,饶自己一命。
  孙大江上前踢了他一脚,立刻就被警员按住,他不顾几个人按着肩膀胳膊梗着脖子喊道:冤枉,这方吉安一定是记恨在心!
  他为何恨你?
  因为之前我帮日本人去买了他的酿酒方子,而且他的酒坊也收归我所用,我,我也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才去帮日本人,说来惭愧
  孙大江一副羞愧模样,真真假假,说了一些,越是这样混着越诈不出半句真话。
  警员质问:既然你承认勾结外人,那么我再问你,你厂房为何昨日起火?
  孙大江跪坐在那,过了一会,口中喃喃道:我的厂房为何起火?
  他视线落在前头搜寻来的一堆证物上,一旁甚至还有一个瑟瑟发抖的证人方吉安。
  孙大江眼神变化几次,心里想了几种拖白家下水的计谋,但还未来得及开口,就看到有人呈上来新的证物是几枚爆竹筒,和市面上的不同这几枚显然更粗大一些,上头还浇了一层黑褐色焦油,稍微遇到一点明火就着。
  警员确认之后,让人拿去放在孙大江面前,这是在你厂房四周发现的,里头火药剂量远超市面上的炮竹,遇明火就爆炸还会发生火灾,极其危险,你为何还在这上头泼洒焦油?
  孙大江心里已快要吐血,这炮竹是他让人特制的没错,里头塞了少量火药,但这焦油可不是他弄的啊!而且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把这种东西安插在自己厂子四周,他活腻了不成?!他心里已经确定是谁的手笔,但此刻却是有苦难言,他若提白明哲那边一个字,势必还要扯出更多孙大江咽下喉头的血腥味,一个苦主还要强撑着勉强答道:这,自然是为了调试机器所用。
  满口胡言!
  另一边,白明哲去做了笔录,被巡警客客气气送了出来。
  外头路边已有马车在等,赶车的是一个身强体壮的护卫,谢璟正依靠在路边一棵大树上等,瞧见白明哲出来立刻上前。
  白明哲上了马车,谢璟紧跟着窜上去,马车走动之后,白明哲才发现车后远远还跟着一个骑马的人,穿了普通衣裳戴着斗笠,瞧不出模样。
  白明哲坐在车上道:小谢,巡警局还算安全,不必如此。
  谢璟看着窗外,压低声音:九爷临走的时候交代过,一定要护您周全,我师傅不在,人多一点才放心。
  白明哲:张虎威去了哪里?
  还留在长山酒厂外守着。谢璟收回视线,放下车帘,昨天长山酒厂着火之后,孙大江没有离开厂房,被巡警带走之前一直待在那里。
  白明哲略想一下,道:这不对劲,他这人爱财如命,酒厂出事,他要是聪明会立刻卷了钱逃窜,怎么会坐以待毙?前两日他就收了几家商号十余万银元,黑河用银钞少,现洋多,这么多银元暂时带不走,他留在厂子里要么是为了藏钱,要么就是还有更重要的事。
  谢璟道:是,师傅也这么说,所以他去盯着。
  张虎威跟在九爷身边历练多年,外表莽撞粗粝,但其实心细如发,他隐约觉得这事有不对劲的地方。孙大江像是故意被抓,跟巡警局的人耗时间,这种连自己都豁出去的狠劲之下,埋藏的肯定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东西。
  谢璟掀开马车毯子一角,露出压着的一把枪,拿起来反手递给白明哲:掌柜的,师傅临走的时候让我转交给你,拿着防身。
  白明哲没有犹豫,接过收在袖中。
  两日后,张虎威单枪匹马抓回来一个长山酒厂的伙计,那人换了挖参人的衣服打扮,身上都沾了松林里的土,已跑得很远,但依旧没能逃脱身后紧随的张虎威。
  白明哲上前看了一眼,就认出这是孙大江的一个侄子,平日里是长山酒厂的一个小管事,搜了这人身上一遍之后,就找到了一块压得紧实的土饼子。
  白明哲在黑河酒厂多年,一闻就闻出来这是什么,脸色变得难看:是我们酒厂的曲母,他用手抠了两下,露出那块土饼子边角的一片红印,孙大江不知那是什么,得到之后生怕也是有用的东西,就这么压好让人带着走,殊不知这是黑河酒厂的曲母坯块的记号,每四块可合成一个完整印记。
  张虎威一路风霜,眼睛里布满血丝,瞧着几日未合眼,但精神还好:我跟了他一路,这人要往满洲里去,我见半路再无人和他接应就直接抓回来了,路上只瞧见他抓着这么一块东西,再无其他。
  白明哲给他施了一礼,张虎威躲开些道:白掌柜不必如此,我是九爷的人,九爷临走有吩咐,这些是我该做的。
  白明哲沉声道:此事对我清河白家至关重要,你一路辛苦,且先去休息,剩下的事有白某。
  曲母从酒厂被偷,只能是内贼,且是未发现的内贼。
  但唯一庆幸的是,偷曲母的人并不知道这东西会打上印记,那么就可以排除一众核心酿酒师傅,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白明哲严查之后,很快就弄清了事情由来。
  方玉柔带着几个厂里的大师傅,酿酒之事一概不让生人插手,能进曲母温室的也就那几位,十余年不曾变过。但前几日温室房的窗户坏了,找了一位厂里的木工来修理,掉下去的工具砸碎了一块曲母坯子,手忙脚乱之下,并未察觉少了一块碎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