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司机拍了拍陈申的肩膀,“娱乐圈这趟水太深了,学校环境简单些,就当送她回来放松放松。”
  “再说了,读书要真没用的话,为什么你还拼命给你女儿报什么补习班奥数班的,不就是想让她未来有更多选择吗?”
  “她才十七岁,进娱乐圈也不是唯一的选择呀,万一真能考个好大学呢,以后当个公务员什么的也不错啊。”
  “哎,但愿如此。”陈申重重的点了点头。
  *
  校门口,“盛望中学”四个大字格外显眼,路鸣向保安出示了校园卡后,就背着书包踏入了高中校门。
  尽管今明两天是考试日,但校园的早晨依旧是书声琅琅,有白鸽从路鸣的眼前飞过,最终停留在教学楼前雪白的雕塑上。
  这所学校盖的很漂亮,红砖白瓦的教学楼,远处还有城堡一样的礼堂,平坦宽阔的操场上铺满了红色的胶粒,绿茵茵的足球场上,静静的放置着几个足球。
  对于没有经历过高中生活的路鸣来说,这无疑是一次充满新奇的经历。
  前一世十七岁的她,前半年待在天寒地冻的苏联,后半年在炎热潮湿的马萨诸塞州。面对的是从太空返航的飞行器,心下思虑的是连电视都尚未普及的祖国。
  但是眼下,一切都不一样了。
  路鸣途径之处,教室中无一不是电子平台教学,角落里皆坐立着台式空调,教学楼前巨大的电子显示屏里循环播放着一行行滚动字幕——生活就像海洋,只有意志坚强的人才能到达彼岸。
  路鸣心知此刻若是贸然回教室,只怕会影响同学们的早读,于是她索性寻了一道僻静处坐着,静静的看着书。
  尽管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月考,但考试分布情况却与高考无二。第一科是语文,其次是数学,次日上午是理综,下午是英语。
  于数理化样样拔尖的路鸣来说,数学与理综实在是没什么挑战性,再加上这几天她在showyou宿舍里把高中教辅又翻了几遍,她觉得自己这四科应该不成问题。
  而英语更无需多说,在路鸣一闪即逝的年少时光里,使用英语的时间比例一度超过了她的母语。
  身处异国他乡,她惟有在许儒城来看自己的时候能与他说上几句中文,那一脉相承的京腔,那刻在骨子里的哏,那不消刻意便脱口而出的儿化音,使得路鸣能在四季分明的美国东北部,也能清晰感受到拂面而来的温带季风。
  所以路鸣最担心的还是语文,她本就不算得是个腹有诗书的人,那些蕴满了欲说还休的古诗词更是早已在她的脑海中淡去。此刻,她忽然思念起了许儒城,许儒城就喜欢读这些诗词歌赋,就连平日里说个话,他也能“之乎者也”的说出一堆大道理。
  如若他在这儿,想必定会教她如何快速记忆这些古诗词与生僻字吧。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路鸣的口中一直念念有词,听着耳旁传来的一声声下课铃,路鸣顺着校卡上的学号找到了自己的考场。
  虽然盛望中学的考场安排制度并不是按照学号,而是根据上一次的考试排名来排列的,但由于路鸣之前的考试都是缺考,所以她的座位理所当然的在最后一个考场。
  “038”,路鸣抽了抽嘴角,怎么又是这个号?她上一辈子不管抽什么号码,永远有38这两个数字。看来不管是重活几世,自己都摆脱不了“三八”这个名号啊。
  路鸣踩着点进了考场,届时所有同学都已定下心神,有所准备的等候试卷发下,高考迫在眉睫,月考的成绩大部分也能反映出最终高考的成绩。
  因此即便是这些处于最后一个考场的同学,也仍受到了这紧张氛围的影响,都不自觉的手心微微渗汗。
  然而这一切都止于路鸣走进教室的那一刻,路鸣拿着笔袋与证件姗姗来迟,她扎至颅顶的马尾高高扬起,身着朴素简单的白衬衫黑裤子,面容白净,五官清纯而又精致,背脊直挺而单薄。
  与电视上看到的无异,甚至还多了几分光彩夺目。
  路鸣大步流星的走到了“038”的位置,全然无视周围同学或羡艳或惊诧的目光。
  试卷很快发下,监考老师走到路鸣面前时还特意看了一眼她的学生证与身份证。
  “路鸣?”老师试探性的叫了她一声。
  “嗯?”路鸣蓦然抬头,眼神中一片清明。
  老师点了点头,这才将手中的试卷发给她。
  明星找人来替考并不是稀罕事,他身为教师无力改变现状,只能依靠自己的单薄之力尽量杜绝这种情况的发生。
  路鸣率先开始看默写题。
  1.《诗经·氓》中以“桑”喻女子青春年华的句子是“____”
  她沉思片刻,提笔写下了“桑之未落,其叶沃若”八个字。
  2.辛弃疾在《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中写古代英雄叱咤风云、驰骋疆场的两句是“____”
  路鸣咬了咬笔头,继而写下“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
  所幸这次的默写题出的并不难,路鸣三下两下就写完了,等到她将卷面部分全部写完,抬头一看,恰好还剩下一个小时。该写作文了。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请以此为主题,谈谈你的理解……”
  深渊……宇宙。凝视深渊——天文望远镜。探索深渊——火箭飞行器。深渊也在凝视你——某一刻,当你仰视着无垠宇宙,那亿万光年外是否会存在着另一类生命,在你寻找他们的同时,他们也在观望着我们这颗蓝色的星球。
  路鸣在试卷背面写下了作文大纲,心中思索片刻后,一整篇作文已悄然成型。
  她一气呵成,下笔极快,被许儒城教得端庄雅正的小楷不多时便布满了整张答题卡,待到时间距离交卷还有十分钟时。路鸣完成了作文。
  只需再检查一下选择题有没有填错位置就可以了。
  收卷铃响,路鸣有样学样的模仿着其他同学,将手挡在了凳子的两侧,安安静静的坐在座位上等老师收卷。
  待到监考老师收到路鸣这儿是,恰巧阅见了她写的密密麻麻却又整洁干净的卷面,作文标题更是别出心裁——愿与深渊对视一生。
  与深渊对视,只有耐得住寂寞,才能有机会得以窥见深渊的一角。就如同在毛毛虫中看见蝴蝶,在蜘蛛网中发现露珠,在一颗远在银河系外的恒星上,想方设法的送上一面五星红旗。
  中午随意的啃了点面包,路鸣索性就在考场的座位上趴了一会,继而开始复习起了数学。
  下午的数学考试于她而言毫无难度,不消半个小时她就完成了全部的题目,眼看着一个做到崩溃的同学试图提前交卷被拒,路鸣只得坐在座位上继续长草。
  终于熬到了交卷,路鸣如释重负的拿起笔袋欲走出考场,却被一个小太妹模样的人挡住了路。
  “你就是路鸣?”那少女如同刷了层墙灰的皮肤夸张非常。路鸣冷冷抬眼看向了眼前的女子,表情上写满了不耐烦,她不爽道,“找我有事?”
  第7章 毕生知己亦难道
  那女生似乎是没料到路鸣敢这么对自己说话,表情微末的怔了怔。
  “我……我妹妹挺喜欢你的!你能不能给几张签名?”女生的声音有些没底气,双手递上了一叠便利贴。路鸣见她并无恶意,便允诺的点了点头。
  她走到了一旁的座位上,从笔袋里取出一支签字笔,随意地在便利贴上签上了“路鸣”二字。
  那字体不同于写试卷是端庄清秀的小楷,而是龙飞凤舞的草书,亦是路鸣原先的字迹。
  上一世因着她的字体,有不少人都以为她的职业是医生,要不是许儒城抓着她去练字,估计她这辈子老师也完蛋。
  “喏,签好了。”路鸣把签好了字的便利贴递给了那个女生,却不见那女生接过。
  “能不能多签几个?”她问。
  多签几个?你有几个妹妹?
  路鸣挑了挑眉。
  “还真是贪心呐。”正欲拒绝,一道慵懒恣意的男声猝不及防的传了过来,路鸣与那女生皆下意识地顺着那声音的出处看去。
  但见一身着黑色连帽风衣,脚踏马丁靴,长相颇为俊美地少年,他身形极高,一双大长腿笔直而修长,周身的气质都写满了“纨绔”二字。
  “白……白肆盏……”那女生慌神片刻,竟是头也不回的跑了,连路鸣签好了字的便利贴都没拿。
  “你……”路鸣拿着手中的便利贴,不知该不该追上去。
  不料指尖却忽然一空,她蓦然抬头,只见白肆盏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她的身前,双手撑着她左右的桌子,将她围了个半圈。手中,还拿着带有她签名的便利贴。
  “路鸣是吧,我认识你。”他那一双桃花眼中蕴满了笑意,去盈盈秋水,淡淡春山,摄人心魄,却又叫人看不真切。
  想来这就是早上那个坐在骚红色迈巴赫车里的纨绔富二代白肆盏了。
  “这个签名归我咯。”他起身,将那便利夹在右手的食指与中指间,冲着路鸣晃了晃,尔后头也不回的就离开了。路鸣被他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只觉得这人是吃饱了没事干。
  果然,富二代的生活就是枯燥乏味,老是喜欢这做一些又没意义又浪费时间的事。
  循着陈申告知她的信息,路鸣找到了属于自己单人一间的学生公寓。
  陈申说的没错,公司对她真的很大方,这1200一个月的学生单人间说租就租,搞得路鸣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盛望中学的单人公寓修的很漂亮,一栋栋独立建筑,如同别墅一般坐落在校园的荷花池旁,清风拂过,杨柳岸晓风当阳,池水清澈,风过留痕,有蜻蜓低飞,无意间瞥见了湖底的锦鲤,吓得振翅而飞。
  路鸣向舍管阿姨出示了学生证,继而走到了自己的独间——302。
  房内宽敞明亮,陈设简单,惟有一张一米五的小床,一个不大不小的衣柜,一套白杨木制成的学习桌,以及几个放书的架子。
  路鸣很满意,这个房间有独浴独卫,有小小阳台,还有一个半开放的厨房,于她而言就像一个小小的家。
  简单收拾了一下,原先有些花哨的房子被她打扫的十分单调,一尘不染的地板墙壁,铺的整整齐齐的床铺,摆放地中规中矩的课本。不像是女生的房间,反倒像是一个有些洁癖的男子住处。
  前一世的路鸣就常常因为这个被许儒城“诟病”,说她理工科思维渗透了生活,弄得自己不像个女人,像是随时准备迁居到月球的,跟地球没有任何感情的第一代星际移民。
  然后又拉着她去集市,七买八买的给她买了一堆用不上的东西,比如地球仪,比如牛顿摆。
  路鸣压抑住不快,对他问道,“你是觉得摆了这些东西就会有女人味了吗?”
  许儒城那是总是无所谓的冲她笑笑,“别的女人喜欢什么我又不知道,我想,这地球仪和牛顿摆总归是你喜欢的吧。”
  路鸣有一次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世界地图我会背,牛顿定律我更是了如指掌,所以地球仪对我没用,牛顿摆对我也没用。”
  “非也,非也。”许儒城摇了摇头,“目前人类对于自己所居星球的探索,还不及对太空的三分之一,要想走到宇宙深处,我们就必须先足够了解自己。”
  “嗯,有道理。”路鸣捧场的拍了拍手,“那牛顿摆的作用呢?”
  许儒城在头顶画了个圆,笑的温和,“在无外力作用下,即使经过漫长历程,你也终将会回到你。”
  他说,你终将回到你。
  陷入回忆里,路鸣却忽然想到,许儒城约摸还不知道自己发生的这件事。
  他们相识五十余载,她临终前卧病在床,日日皆有可能撒手人寰,那时是他寸步不离他的病床,为她盘发,为她剪指甲,陪她一起看“鹊桥号”的基础数据,告知她年少时不曾听过的事。
  求学路上的同龄密友,生活上的毕生知己,工作上的最佳拍档,他们是世界上最懂彼此的两个人。
  所以纵使许儒城再怎么称自己是乐天派,可她的离开,也一定让他很伤心吧。
  这一刻,她忽然很后悔没有背下许儒城的电话,她想打电话给他,再陪他说说话。
  可是就算记住了,又该怎么说呢?
  许儒城年逾七十,而自己却因一朝逝去变为十七,面对着已垂垂老矣的昔日密友,叫她如何能平静的说出她返老还童这件事?
  这于他而言很残忍,不是吗?
  不忍细想,路鸣稍做洗漱后便开始了复习,物理化学简单非常,英语更是无需多说,唯独对于生物的概念路鸣有些记不清楚。还是多看看的好。
  时间一晃而过,路鸣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待到清晨熹光微亮,她才后知后觉的悠悠转醒,昨夜看到一半的生物课本还半开着放置于她的腿上,她就这么靠着墙坐了一夜。
  “动不动就困,真麻烦。”路鸣当过老人,也深深地体会过身为油灯枯尽之人彻夜难眠的情感,只是此刻,这具真在肆意生长的身体未免瞌睡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