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过了会,孟昙道:“公子,那金家压价这事,可要我们的人动手?”
  “暂时不用,”马车里传来轻笑声,陆沈白语气里带了几分纵容,“先让她自行处理,若有问题,再暗中相助。”
  “是。”
  曲家典卖产业第二天,金家生意就出了问题,他们一时自顾不暇,也没空再来搅局,之后曲家庄宅铺子卖的很顺利,很快就凑够了赎罪银。
  封玉玺的前一天,曲瓷刚起来,平叔就喜不胜收跑进来道:“小姐,陆公子派人送来消息,说老爷他们今天就能出狱了。”
  曲瓷将笔撂下,迅速站起来:“快,让人带着赎罪银,跟我去趟刑部。”
  平叔却没动,而是道:“这事小姐去怕是不方便,不如让二老爷出面?”
  与官府打交道,她个未出阁的姑娘去,确实不方便。
  曲瓷:“那就让二叔带着银子去。”
  平叔去找曲文煜了,府里的侍女小厮们,听说曲文正父子要回来了,便手脚麻利的开始洒扫庭院,布置府里。
  曲瓷也坐不住了,索性便带着画眉,早早去府门口等。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稀薄日光里,一顶软轿朝曲家行来。
  侍女婆子们呼啦跟了一堆,一个年长的婆子,扶着轿子,甩着帕子嚷嚷:“走稳些,别颠到夫人了!哎呀,慢点慢点!”
  “我是泥捏的不成,一颠就碎了?”轿子里传来一声闷咳,继而响起冷冷的女声:“还是你觉得我药喝久了,骨头喝软了?”
  那婆子顿时悻悻闭嘴了。
  曲瓷愣了一下,急急迎上去。
  轿子停下,未等侍女上前,里面的人一把掀开轿帘,弯腰下了轿子。
  来人是个身形高挑的妇人,神色冷冷的,眉宇间有股英气,这样的人,本该窄袖轻罗英姿飒爽而活的,可这妇人却被埋在锦衣华服里,行走间,步履虚浮似有病态,一下轿便捂着帕子低咳。
  曲瓷快步过去,握住来人细白枯瘦的手,“婶娘,你怎么来了?”
  贺瑛身患顽疾,终年只在院中,甚少出门的。
  “你二叔去接你爹他们了,我过来看看,咳咳咳咳咳——”
  “来,先进府。”
  “不必,”贺瑛摆手,“你爹他们应该快回来了,就站这儿等会吧。”
  “哎呦,这怎么行?大夫说了,您不能——”有婆子想劝,贺瑛冷冷看过去,她立刻噤声了。
  曲瓷自幼丧母,贺瑛算是她半个母亲,知晓她说一不二的性子,曲瓷便没再劝,拿了件厚狐裘替贺瑛披上:“婶娘可知,圣上怎么突然放了爹爹他们?”
  平叔走的急,她什么都没来得及问。
  “听说是太子上奏,说你爹虽然失职,但罪不至死,再加上灾后,咱们家积极救安置灾民,圣上便从轻发落了。”
  太子?!
  难怪当时在天牢,孟昙接过玉佩,还十分诧异看了她一眼。所以那枚玉佩,其实是太子许给陆沈白条件的信物?陆沈白却用来救了她父兄?
  若真是这样,那这个代价太大了,她——
  “老爷他们回来了。”画眉的叫嚷声,打断了曲瓷的思绪。
  第6章 提亲  陆家来下聘啦!
  雪停风止,粼粼日光,撒金般落于青砖黛瓦上。
  年关将至,街上到处张灯结彩,人群摩肩接踵,都在抓紧置办年货,两辆马车穿过熙攘人群,朝曲家拐过来。
  快走近了,立刻有侍女欣喜地嚷:“老爷他们回来了!”
  她说话间,一边的小厮赶紧捧来铜火盆、鞭炮。
  噼里啪啦的鞭炮炸了一堆红屑,人人喜不自胜。
  “总算回来了。”
  曲瓷松口气。
  马车颠颠在曲府门前停下。
  小厮撩起帘子,大气不敢出地小声道:“公子。”
  “丢人现眼,谁让大张旗鼓的?!”
  随着话音,从马车里下来一个高挑清瘦的男子。
  他一身青衫拓落,周身书卷气极浓,侧过脸来时,绷紧的唇线上是一副神清骨秀的好眉眼相,只是可惜,他双目炯炯,如雷如电,极不亲切,一望过来,众人望而生畏都垂下头。
  曲瓷扛着他的目光,迎难直上:“刚回来就训人,讨厌!爹呢?”
  “在后边。” 曲文煜笑。
  “还是二叔好。”曲瓷扁扁嘴朝着后面的马车跑去。
  “曲瓷,不许疾行,要端庄娴雅!”曲砚愤愤不平地喊。
  “唉,阿砚,就纵她一日罢了。”
  “二叔!规矩不可破。”
  “是是是。”撞上曲砚,曲文煜这个老迂腐也自甘下风,他由人搀着下了马车,赶紧朝一边的贺瑛走去。
  “爹!”
  曲瓷跑过来,一把撩起帘子,没成想,跟正转过身的陆沈白打个照面。
  陆沈白愣了一下,旋即笑开。
  曲瓷:“……”
  曲文正躲在陆沈白身后。
  他看着比前几日清瘦不少,眼窝深陷,好奇茫然打量着曲瓷。
  还是没好。
  曲瓷神色难掩失落,轻声道:“先进府吧。”
  进了府,曲文正父子去换衣梳洗,其余人坐在暖阁里。
  经过兄长入狱一事,曲文煜觉得自己不能老埋头编书,也得跟人搞搞交情,便同陆沈白聊起了时局:“今冬雪大,应该有不少地方受灾了吧?”
  “钦、随两州都有雪灾,圣上今天已经拨了银子,着户部的叶侍郎去赈灾了。”
  “叮——”
  曲瓷手里的茶盏轻碰发出细响。
  陆沈白回头看了她一眼。
  曲瓷毫无察觉。
  绯窗半掩,侍女小厮们在院中布置洒扫,不时传来吵闹声,一切影影绰绰,恍然如身处梦中。
  但贺瑛将他两的反应尽收眼底。
  贺瑛皱起眉,语气不容置疑:“陆公子少年英才,跟阿砚同窗一场,他日与公主成婚时,可莫要忘了请我们喝杯喜酒。”
  曲文煜啊了一声,扼腕叹息:“陆贤侄,尚公主之后,你将不可入仕,明珠蒙尘,实在可惜。”
  “婶娘……”
  曲瓷想说话,被贺瑛一个眼神钉死在原地。
  一时间,花厅里除了曲文煜外,其余三人之间暗波汹涌。
  良久,陆沈白开口:“谣传而已,晚辈并无尚公主的打算。”
  贺瑛冷笑一声。
  “这,”曲文煜道:“盛京中连我都知道,九公主与贤侄你情投意合啊。”
  “我早有心仪之人。”
  “哦。” 曲文煜一脸八卦。
  “她并非九公主,而是与我青梅竹马的阿瓷。”
  “嗯……嗯?!” 曲文煜噎了一下,瞪大眼睛看着陆沈白。
  贺瑛不惊不喜,垂着眼睑瞥了陆沈白一眼,极轻地冷笑了一声:“我说陆公子,你想做挟恩图报的事,是不是走错了地儿?”
  “婶娘说的极是,求娶该三媒六聘,是晚辈疏忽。”陆沈白道:“今日也是恰好婶娘问起,晚辈才以表心意。”
  “表心意?”
  贺瑛冷笑:“不知道表的是什么心?想达的又是什么意?阿瓷是我半个女儿,我现在虽身子不中用了,但贺家还是在的。”
  窗外人声热闹,茶盅水已凉透,曲瓷在贺瑛面前一贯是乖巧的,她知道此时此刻,她应该闭口不言。
  一则,贺瑛是长者,她不该在外人面前忤逆她。
  二则,这桩婚事,与她少年时想的南辕北辙。
  她是个姑娘,想的是自己有朝一日出嫁,是嫁给自己喜欢的人,那人高头大马,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地上了曲家门。
  在一个夏风和暖的时日,院子里百花齐开,鞭炮声炸响,她穿上嫁衣,去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而不是这样——
  一场交易。
  一个筹码。
  但——
  曲瓷抬头看着陆沈白。
  他丰神俊朗坐于枣木椅中,一只手细长白皙正搭在茶盅边,面对贺瑛如此软硬兼施,他面不改色,仿佛只是一个过路来避雨的人。
  窗外的嘈杂声一瞬间变得悠远。
  其实经年不遇,两人都早已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