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猪佬的小娘子 第32节
  “怎地连顿饭都不吃就走了?哼,堂堂的知府夫人看不起我纤云,是不是?算了,回家我们姐三个自己吃,岂不更开心更自在!”
  马车驶上青山,在茂密幽深的山林里徐徐行驶,蓝璎掀开布帘,望见这条曾经很是熟悉,又很是难忘的曲绕山道,心跳迅速加快。
  她深深记得,前世自己糊里糊涂通过县里初选,成为一名待选的秀女,那日赴熙州时便是从这条道上山,到青山书院,爹爹给了她一只藤条箱子。
  蓝夫人亲亲握住蓝璎冰凉的手,温声道:“璎儿,到了书院,好好跟你爹说话。你爹有他自己的难处,你就不要同你阿娘一样使小性子,跟他赌气,好吗?”
  蓝璎点了点头,问道:“姑母,你为何会来梅城县?”
  蓝夫人叹了口气,无奈道:“还能因为什么?前些日子,我本打算派人接你到熙州府住上一段时日,也好为你筹办一个正式的及笄礼。”
  “却没想,我这马车都还没派出去呢,就听到一个消息,说是登州副总兵老杨将军要娶你回家做继室。你说我急不急?”
  蓝璎一下子忍不住就笑了,蓝夫人也跟着她一起笑。
  蓝夫人道:“你说你们娘俩怎么都这般任性呢,竟在外面闹出这些个琐碎事来!哎,看这样子我若不回来一趟,那能行吗?”
  说完她又摇了摇头,叹道:“你娘那性子还跟个小姑娘家似的,我是劝不了。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回头再劝劝你爹吧。”
  蓝璎道:“有劳姑母费心了。”
  蓝夫人轻轻拍了拍蓝璎的手,温声道:“傻孩子,同姑母客套什么。”
  马车停在书院正门口,下了车,蓝璎便扶着姑母走上那一段又长又窄的石阶。
  走着走着,蓝璎的脚步忽然一滞,停在原地。
  蓝夫人一时不知何意,也就随着蓝璎一道站在那里不动。
  蓝夫人抬头,顺着蓝璎的目光一直往上看,发现石阶上方正大步走下来一名身着石青色云纹团花湖绸直裰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身长约八尺,蓄着短须,面容沉肃,目光冷清,身体雄壮。
  便是走在这般窄窄长长的石阶上,他也是神色平静,步伐稳健,凛凛有虎将杀伐威历之风。
  他大步走下,一直停在与蓝夫人和蓝璎同一级石阶上。
  “阿璎”——他望着蓝璎,很是自然地先唤了一声,然后不忘朝蓝夫人行礼。
  “晚辈李聿恂见过蓝夫人”,他俯身拜见,从容不迫。
  蓝夫人神色和悦望着他,说话时语气颇有些不确定。
  “你是……李聿恂?”
  蓝夫人问道,似乎认得,更似乎不认得。
  蓝璎介绍道:“姑母,这位李聿恂,李公子曾是爹爹的学生,也是纤云姑姑的远房表侄,平时为人很是慷慨。”
  蓝夫人朝李聿恂点了点头,满脸慈祥地笑着。
  蓝璎仰头望着眼前似乎变得很不一样的李聿恂,心中莫名感到惴惴不安。
  她忙又问他:“你来这里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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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八章 媒妁(下)
  李聿恂目光沉沉望着蓝璎, 嘴唇轻轻动了动,沉着脸并不回答。
  旁边姑母一直在看着,蓝璎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她眉头微蹙, 催道:“你说话呀!”
  李聿恂仍是沉沉凝望着蓝璎,黑亮眸底照出的光很柔和,像温泉里潺潺流出的水。
  他涩着嗓音,回道:“我刚见过老师,他一直在等你和师母。”
  蓝璎听了这话, 蓦然微愣。
  李聿恂朝蓝夫人俯身行礼:“晚辈先行告辞。”说完, 他便下了石阶,从从容容踏步离去。
  蓝夫人转头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忍不住道:“这人行事随性,如此不拘泥于礼数, 倒不像是你爹教出来的学生。”
  蓝璎神色宁静,重新搀着蓝夫人的胳臂, 一路扶她上台阶。
  进入书院, 穿过一间间明亮宽敞的讲堂, 饶过两排清幽雅致的精舍,姑侄二人径直来到后方一处极其普通的青砖平房。
  这一座平房共有三间屋子, 靠东面的两间是书院专门用来存放历年学子们所作各种考卷和书法字画的库房,西边的那一间紧靠着山坡, 光线昏暗,因此除堆放废弃的桌椅杂物之外,通常还作为惩罚学生关人禁闭的地方。
  如今蓝溥就住在西边那一间屋子里养病,蓝璎跟着姑母进来的时候, 两扇屋门大大敞开着, 蓝溥就站在门口的桌子前挥墨习字。
  “二哥, 你怎地不好好歇着,又穿得这样少站在门口吹风……”
  蓝琌一进屋就开始数落起来,蓝溥却似没有听见一样,眼神越过她,看了一眼蓝璎,然后转向门外,默默无声地寻找。
  “别看了,我二嫂身子不舒服,没来。”蓝琌努嘴道。
  蓝溥立即望向蓝璎,皱眉道:“怎么回事?”
  蓝璎道:“早上袁府的周姨娘来过,没来由闹了一场,阿娘受了气,胸口犯疼。”
  蓝溥闻言目光幽然变暗,神情也更为严肃。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不论是蓝琌还是蓝璎都屏气静立,莫敢随意出声。
  蓝溥默然片刻,对蓝琌道:“你先出去。”
  蓝琌顿觉如释重负,笑盈盈望着蓝璎,冲她摆摆手。
  “行吧,那我先出去了,你们父女两个好好谈一谈,平心静气,不要吵架……”
  蓝琌一边说着话,一边快步退出屋,还不忘顺手把门给掩上。
  屋内瞬间变昏暗,只靠窗户处透出的淡薄日光来照亮。
  蓝璎问道:“爹爹为何搬到这间屋子来,前面的精舍是您以前备课批阅考卷的地方,不是可以住么?”
  蓝溥道:“伤寒一时不好,我搬到这里清净些。”
  蓝璎轻轻点头,蓝溥望着她道:“你且放心,为父我虽患伤寒,却并无大碍,也不传人,只是夜里咳嗽,好转得慢罢了。”
  他说完又问:“你娘如何?”
  蓝璎道:“阿娘亦无大碍。走的时候,她正躺着歇息,姑母也留了人在旁边随时侍候着。”
  蓝溥沉思道:“在吴思莲家住了这许久,可曾请大夫问过诊把过脉?”
  蓝璎微微垂头,回道:“未曾。”
  蓝溥骤然转身,冷冷坐到桌后的木椅上,眼神峻厉望着蓝璎。
  他叱道:“你娘向来心软,容易受人哄骗。若非你和那吴思莲在旁边拉着,她如何在外面撑得这么久?”
  “你们三个接连地胡闹,传出去多少笑料!尤其是你,你以为你在外边做的那些事情,能瞒得住我吗?”
  蓝璎迎着蓝溥的目光,不急不迫,冷声质问。
  “难道爹爹认为自己就没有任何错处?难道事事都得是阿娘依着您才行?难道您就不能主动去见见阿娘,您就不能先低头服软吗?”
  蓝溥怔然,望着眼前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说话振振有词、行事处变不惊的女儿,神色复杂。
  他低沉着嗓音道:“该说的话,想必你姑母都已经跟你说过。明楷和你姐姐成婚在即,此事已无转圜余地,你这样闹到底有何用?莫非你真打算这般潦草嫁人,拿你的婚事同我、同明楷赌一辈子的气不成?”
  蓝璎听到这番责问,顿觉无限委屈,眼泪唰地流出。
  她模糊着双眼,无助地望着记忆深处疼爱自己的父亲,一字一字认真说道:“爹爹,女儿不想入宫。”
  蓝溥坐在椅子上,沉默许久,低叹一声。
  “原来如此。想必这就是你当日不惜竭尽全力,也要出手救李聿恂的原因吧?当街和他拉拉扯扯,纠缠不清,又写出那样一封态度暗昧、措辞含糊的证词,甚至还特意送出一封去往熙州知府衙门,你是想自毁清白?是也不是?”
  蓝璎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眼神坚定,低声辩道:“女儿是见机行事……也没有别的办法。”
  蓝溥站起身,面容严厉望着蓝璎。
  “愚蠢!不入宫岂非又能好多少?便是嫁人,你以为你能嫁给谁?”
  蓝璎不禁感到惑然,忙问道:“爹爹这话是何意?若果女儿真被选中入宫,难道就好了吗?”
  蓝溥不妨被她问住,寞然摇头道:“璎儿,有些事你不懂。但凡你能嫁得如意郎君,爹爹也不会如此。身为我蓝溥的女儿,选秀入宫对你来说未必是件坏事。”
  蓝璎大为惊震,立时跪在地上,一双美丽杏眼水汪汪定定望着蓝溥。
  “爹爹,您得错了。如果女儿进宫,我们一家人这辈子就再也见不着了。女儿这一生没有别的愿望,只想守在爹爹和阿娘身边,平平凡凡地过日子。”
  蓝璎很不想在爹爹面前落泪,她用力咬了咬嘴唇,眨了眨眼睛。
  她语气平静,郑重道:“只要不入宫,女儿嫁人也行,不嫁人也行,即便清白名声被毁也无甚紧要。爹爹,今日女儿愿借用诗仙李太白的两句诗以明心迹,您可否一听?”
  蓝溥微微一愣,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