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0)
  沈灼抬头,那双明媚的眸子盈满了笑意,他起身往前走了两步,随后躺下枕在凌霜雪的腿上,垂眸道:单纯的看他不爽。
  沈灼的回答有点无理取闹的意思,凌霜雪知道他是不想说。他没有躲开沈灼的亲昵,自然地垂首把他凌乱的发髻拆掉,将如墨的长发握在指尖。
  沈灼的发质偏硬,顺滑,一些被拂到脸上,在那俊朗的面容上留下墨色的痕迹。凌霜雪拨开那些碎发,手指碰到沈灼的脸。
  他能瞧见沈灼长睫低垂的眼,眸中的情绪被遮掩,看不真切。但唇角的笑意自在张扬,内心的心花怒放不加掩饰。
  沈灼很高兴,凌霜雪看出来了。答案已经变得不重要,凌霜雪的心被沈灼的笑融化,他也不禁勾了勾嘴角,眼底是宠溺。
  罢了,墨家给沈家找了那么多不快,让沈灼发泄一二也不是不行。
  送水的人和送药的人一并到了墨迟笙的房间,这是方便墨迟笙沐浴后上药。墨迟笙看到药瓶目光一闪,他以为沈灼只是说说而已,不过是敷衍之言。没想到他真的送来上好的伤药,毫不含糊。
  墨迟笙握住药瓶,眸中似有冷光,遮去那点戾气。
  与此同时,沈灼已经沐浴更衣,抱着没有拒绝他的凌霜雪,陷在躺椅的软枕间,闭目小憩。
  今日年节,暮色|降临后,才是真正的开始。
  沈灼要养好精神,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办。至于已经被他坑了一把的墨迟笙,此刻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那瓶加了料的伤药,还能让他再长长记性。
  第一百零一章 晋江独发
  今日的沈家格外的热闹,重开府邸引来了很多人,不管是公输家,温家,还是墨家,都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年三十在普通人家是个团圆的好日子,玄门虽然流行,却没有那么看中团圆二字,这一天,大家更多的是当成一个走动活络的特殊日子。
  沈家选在今天,本就是微妙中的微妙,来访的客人有交情,也有恩怨,众人瞧见的都是和和气气,但真实的模样谁也不知道。
  怀疑和讨论在街头巷尾传了又传,甚至都开始变味。有人为沈家高兴,就有人见不得沈家好。沈家曾在云端,后来跌入泥潭。当它在泥潭的时候,大家不会低看,但心里肯定暗暗窃喜。
  那种神明跌落神坛,和他们一样弥足深陷的扭曲快感。
  可是如今,神明从泥潭中脱身,只剩他们还在苦苦挣扎,他们羡慕又嫉妒。
  神明跌落了一次,他们幻想着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内心的阴暗疯狂地滋生,恨不得立刻便能兴风作浪。
  但他们忘了,他们没得选,可沈家有得选。
  暮色还未完全降临,沈家内宅已是灯火通明。封禁多年的大殿被打扫出来,摆上矮桌,放上软垫。美酒佳肴成堆成堆地拿上来,室内清冷的气氛被堆积出一点人间的烟火气。
  小姑有条不紊地指挥族中弟子忙活,不管多麻烦的事,经过她的手都变得简单起来。叶澜溪过来询问了几次,见有能搭把手帮上忙的地方,毫不含糊。
  小姑笑说无恙,自己能够处理。她心里明白,比起她手中这点家务事,外面来的那些人才是麻烦。更何况上午还出了沈灼误闯兽园,连累墨迟笙跟着遭罪的事。
  沈灼打小就不是个会乖乖坐着的斯文人,伙同自己的那些青梅竹马上房揭瓦,这家里有什么地方是他们没祸害过的?别说是兽园,药园,就是不起眼的角落也被他们摸的门清。
  说旁人不知道兽园的那些妖兽尚在误闯小姑还能信,但是沈灼
  他是在沈家长大的孩子,家里的一草一木他能不熟悉?恐怕就是一点风吹草动,他动动脚趾头便能猜出是谁在兴风作浪。
  他是故意的,小姑一眼就瞧出来了。
  沈灼也未掩盖,不然怎么能倒头就躺他师尊怀里,睡了个痛快?
  叶澜溪和沈骁也明白,所以他们要善后。
  墨迟笙带着薄礼登门,面子功夫做的完美,沈家又能让他抓小辫子?
  夫妻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个对墨迟笙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一个在墨迟笙面前把沈灼一顿臭骂,板起脸生了怒意。
  墨迟笙被他们左右夹击,就是有话也没有说的余地。
  更何况其他人一直在看着,虽未言语,却也暗暗施压,给他增加了不少的压力。
  墨迟笙不知自己是怎么度过了这个不愉快的上午,相比之下,沈灼一觉睡醒,那是神清气爽,心情愉悦。
  夜里大殿开席,众人齐聚一堂。
  长辈们都在前面,推杯换盏。凌霜雪也在其中,他面前放的酒沈灼重新提炼过,更加贴合他的口味,也不用担心牵动伤势。他话不多,如果有接得上的话题也会开口闲谈几句。
  在场的人中,唯有公输桦不清楚他的身份。但一轮酒水喝下来,公输桦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吃惊地看着身侧的凌霜雪,眼睛瞪的像是铜铃一般。隐居避世,足不出户的凌剑尊早已低调地进了沈家,世人却还以为他在山中养病。
  公输桦咂舌,就在大伙以为他会有所收敛之时,他端起酒碗就要和凌霜雪对饮。
  凌霜雪的酒量不好,而且身体也不耐酒,沈灼给叶澜溪留了话,请她注意一二。
  这满座的长辈,端起酒杯就没个正行,免不了要来个痛快,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让着谁。但要是叶澜溪发话,甚至只是一个眼神,他们都会有所收敛。
  叶澜溪没急着出言阻止,她观察凌霜雪的神色,见他的手放在酒壶上,就知道这一杯他不会拒绝。
  事实也是如此,不管是过往的渊源,还是今日的气氛,凌霜雪都想痛快畅饮,不用顾忌。
  酒劲让他白皙的面容浮上一层粉色,那双眼睛像是天上的星辰,明亮灼目。他的冷淡和疏离被酒意冲散,嘴角有了笑意,温暖的,又带着一点少年般的意气。
  他不是第一次过这样的节日,但沈家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
  在宗门,碍于身份有别,大家对他只有畏惧,没有亲近。但在沈家,不管是沈灼还是其他人,知晓他的身份后仍有畏惧,却不是人人都把他高高架起。
  坐上一张桌子喝酒论事,大家各抒己见,否管是谁,都不会一句话说完就是拍须溜马之言。
  沈家很和谐,也很温暖,像一个归宿之地,让人感觉到家的气息。
  凌霜雪喜欢,哪怕面上没有太过明显的表示,心里也已经愉悦起来。而人兴奋的时候,往往是不能用常理来约束。
  沈灼备的酒不多,他是要凌霜雪少饮。
  每一次斟酒都能感觉到酒壶的重量减轻,凌霜雪在贪杯和适可而止之间左右摇摆,他想想自己每次醉酒之后都没好事,沈灼因为难耐而紧蹙的眉头在他脑海里闪过,那额间的汗浸湿了鬓发,忍耐之下,是不愿意强迫凌霜雪,自私地跨过雷池半步的克制。
  凌霜雪的手指颤了颤,不需要叶澜溪多言,自己就先放下酒壶。
  小辈这边人比长辈多,沈家两兄妹,段家三兄妹,墨家两兄妹,幻月仙宗三人,外加被拽来的宋煜书。他们小团体也是推杯换盏,高谈阔论。
  段秋把面具改成了帷帽,长袍掩身,虚弱地和公输彤坐在一起,看起来和没有痊愈之前没什么两样。因为长袍的遮掩,她的身形也是模糊的,唯有那双手容易露出端倪。
  但段秋这种心思灵活的人,又怎么会让自己出现这种纰漏?她的手做了处理,和没有痊愈前的干瘪,枯瘦毫无区别。
  宋煜书和温如宁坐在一起,他是被段秋以人质的理由拖来的。段秋说要绑他,当真像模像样地给写意宗去了一封信,但没有回应就是了。
  宋煜书这些天也老实了,日日对着段秋恢复容貌后的那张脸,他是越看越怀疑,自己何德何能能被段秋喜欢上?他这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模样和出身都不够出彩夺目,唯有那多年的陪伴是仰仗的资本。
  还有这一颗不值几个钱的真心,每一个地方都刻着段秋的名字。
  人数是单数,墨迟笙不出意外单出来,而沈灼和公输琼坐在一起。
  四年前的事公输琼的不悦是几个人中最明显的,她默认了所谓的退婚一事,为了公输彤,不惜在沈家艰难时刻抽身。她冷静,理智,懂得未雨绸缪。
  今日重逢,公输琼也没给沈灼好脸色。珠帘面纱下,她一张出尘脱俗的脸上全无笑意,眼神也是冷的,像颗捂不热的石头。
  她和沈灼坐在一起,彼此之间却没有话要聊。她自顾地吃菜,喝酒,偶尔段秋和公输彤说话,她才会开口聊上一两句。
  她的声音也是冷的,有种暗影藏刀的锋芒感,是个轻易不能得罪的人。
  沈家的酒宴没有规矩,小辈之间更是无拘无束。
  酒是好酒,许家的佳酿,不管是浅尝还是牛饮,都能品出味道。
  除了这些,许家还送了花酿,长辈们拿了一坛,剩下的自然送到这里。
  曹疯子给大家斟酒,到了沈灼这里顿了顿,纠结地看着沈灼,轻声询问道:沈师弟,你就不喝了吧?
  曹疯子对其他的酒没什么反应,但花酿他却不敢贸然给沈灼添杯。沈灼明白他的意思,有些哭笑不得,轻摇头道:不用,我喝别的。
  许家的花酿酒劲绵长,对不同的人产生不同的反应,一切都源于原料流金美人。沈灼得到许琦送来的一小筐,他提炼后发现这花里面有一种让人兴奋的元素。
  对于不同的人,耐受力不一样。沈灼算是严重的,所以酒醒以后,他会有恶心反胃呕吐等负面状况。
  但这并不是说流金美人一无是处,恰恰相反,这东西有大用。它的兴奋元素可以激发人的潜力,就像那日的沈灼,无知无畏,无痛无觉,不单单是心比天高,还是因为身体内的潜力被完全激发,沉入玄妙的境界。
  酿酒只是获取兴奋元素的一种,效果单一,但如果是当做药材提炼,便能大大地发挥它的效用。要是再辅以其他药材提炼成丹,可以短时间内激发人的潜力,如同拥有可以提升修为的秘法,有着越阶一战的底气。
  不过这东西沈灼目前还在试验阶段,尚未调配出完美的新丹方。
  曹疯子提着酒坛晃悠悠地走了,不多时,沈灼感觉到一片阴影又从头顶上落下来。他抬头,江凌提着酒站在他面前,笑道:沈师兄,你可介意和我喝一杯?
  沈灼摇头,他看向身边的公输琼。江凌想喝一杯,总不能就这样在旁边站着。
  公输琼会意,倒也没说什么,起身去找公输彤和段秋。
  江凌颔首道谢,在沈灼身边坐下来,把手上的酒坛往桌上一放。他想和沈灼喝一杯,却没有给沈灼倒酒的意思。他也记得沈灼不耐酒,怕他喝多了难受。
  虽然他清楚,哪怕找到沈灼,他也是喝闷酒的多,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沈灼,他觉得安心,好像借酒浇愁也不是不行。
  第一百零二章 晋江独发
  江凌有很多话想跟沈灼说,从离开宗门到遇上墨卿语这一路,他被墨卿语拉拽着走在墨家的队伍里,看似和墨家相处融洽,实际在墨家这个团体中,他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墨家严格说来还是他出身的家族,但仿佛是天生的不对盘,墨家处处排挤他,而他对墨家也没有任何的归属感。
  他看的出来,墨卿语想要缓和他和墨家的关系,可是太难了,哪怕是在墨卿语面前,墨家的轻视也是不加掩饰。
  对于墨家而言,他犹如丧家之犬,若非墨卿语相助,恐怕早已是人间一杯黄土,墨家高高在上,自是看不上他这样的小人物。
  偏偏他喜欢珍重的人是墨家的掌上明珠,此前为了不让墨卿语夹在他和墨家之间左右为难,他想过就当朋友,克制隐忍,把爱慕都藏在心底。
  墨卿语似乎明白他的意思,所以那些日子在宗门里,她给予江凌该有的尊重和距离。
  那个时候江凌就在想,这样也挺好。
  可是为什么离开宗门后再度重逢,墨卿语就变了?
  那种改变不是翻天覆地,反而像是润物细无声的侵蚀。她仿佛忘记了之前和江凌之间刻意保持的距离,她强制性地把江凌拉入她的世界。
  说句心里话,这样的转变让江凌难以接受,但墨卿语有的是法子,她状似无意地透露自己这些年的艰难,不安,委屈,就为了得到江凌的偏爱和目光。她说自己是为了江凌疯的,步步紧逼之下,不忘在情感上逐渐击破江凌的心理防线。
  江凌是重感情的人,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优点在于他会把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缺点便是对恩义的处理不够果断。
  墨卿语如此的了解他,以至于用这个弱点不断地刺激他,绑架他,让他越来越愧疚,觉得自己真的欠墨卿语良多。
  江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只觉得很累,比当初和沈灼之间纠|缠不休时还要累。
  如今沈灼已经醒悟,从泥潭中脱身,他却深陷另一个泥潭,无力自救。
  沈灼是个合格的倾听者,江凌一吐心中的不快,他静静地聆听,没有打断江凌,也没有胡乱发表看法。他一直等江凌说完,期间也就拦了一次江凌的酒,让他别喝太多,不然会醉。
  江凌眉眼弯弯,他看着沈灼笑的从容,不见醉意。
  许家的酒是个好东西,江凌就是想醉,才喝起来没个轻重。但越是想,他反而越清醒。
  他始终放不下墨卿语,他怕自己抽身离去,这个姑娘就会深陷狼窝,再也没有可以向外求援的机会。他们的情意让他不能袖手旁观,违和感又让他感到痛苦。
  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但墨卿语总有让他信服的理由。
  沈师兄,我是不是很没用?对你是这样,对墨卿语也是这样。江凌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的心脏,窒息感阵阵涌来。
  他当初承了沈灼救命的恩情,不愿对他太过果决,反倒让他心有期待,越陷越深。
  而墨卿语一腔的爱意如火炽烈,江凌就是被火围困的飞蛾,他明知危险,却还是不愿意放弃。他心里一直都有答案,他需要的也不是来个人肯定他的做法,而是倾听。
  沈灼不免叹息,时下理应是江凌意气风发的时候,却因为冒牌货困惑于情感,之前攒下的种种名声甚至在被消磨。
  沈灼感受不到他的气运还剩多少,但很清楚在这样下去,江凌真的会归于普通。
  江师弟,你觉得过去的我像不像现在的墨卿语?沈灼斟酌道,他知道这话对于江凌而言可能有些莫名其妙,但作为和冒牌货接触最多的人,他的感觉尤为重要。
  江凌心情不佳,听见沈灼这一问怔了好一会儿,思绪也被拉远。
  过去的沈灼像不像现在的墨卿语?
  还别说,真的有一点相似。她们的疯狂,哪怕墨卿语有所掩盖,江凌偶尔还是能感觉到。他神情痛苦,闷声道:所以是我的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