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他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还没有及冠的少年,是个从小被众人捧着长大的权贵子弟。他脸色一沉,腾地就站了起来,看王晞的目光也充满了利刃般的锋锐。
  “王小姐这胸襟也太小了点吧!”他冷冷地道,“我已经郑重地向你道过歉了,就算是我的错,你又何必不依不饶地抓着不放呢!这样有意思吗?”
  王晞也立刻和他翻了脸,“呸”了他一声道:“凭什么我不原谅你就是小心眼?难道你道了歉,别人就一定得原谅你吗?照你这么说来,我现在捅你一刀,只要在旁边掉几滴眼泪,说几句‘对不起’,就能既往不咎了,我岂不是看谁不顺眼就可以上前捅他一刀?”
  说完,她还用不屑地目光望着他,“啧啧啧”了几声,道:“我看您倒是胸襟宽广,有什么事道个歉也就完了。既然如此,我刚才语气不好,在这里真诚的给您道个歉,您就宰相肚里能撑船,千万要原谅我刚才胡言乱语才是。”
  说着,她还装模作样的露出一副后悔的样子,给陈珞曲膝行了个福礼。
  陈珞气得手直抖,转身往外走。
  王晞不满地哼了一声,望着他的背影嘀咕道:“什么脾气?都是让人给惯得。我多说两句,就是搬弄口舌;我少说两句,就是心胸狭窄。这天下的道理难道全都在你那边?我看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吧?说到你心坎上了,那就什么都好。触到你的逆鳞,再好也不好了!这样的人,要拆伙趁早拆伙!”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看着陈珞那穿行在空荡荡庭院中的孤单身影,王晞心里还是些难过的。
  真是可惜了那副好相貌。
  美人都难伺候,老人家的话都是有些道理的。
  王晞轻轻地叹了口气。
  *
  陈珞走出院子就冷静下来。
  他来这里是和王晞讲和的,怎么说着说着,人没和好,两人之间的罅隙却更深了。
  那他要回头吗?
  这念头一生,陈珞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他自幼倔强却也聪明,有时候明明知道低个头服个软就能过去,甚至是得到莫大的好处,可他宁愿头破血流地顶头,也不愿意说半句好话。
  王晞没有了,他大可想办法找个李晞、陈晞出来,又何必去受她的这个气呢?
  作为姑娘家,王晞的脾气也太坏了。
  一言不合就翻脸。
  哪有这样的事?
  但好的时候……陈珞想起她清脆婉转如黄鹂啼鸣的声音,还有那不管什么时候都始终透露着欢快愉悦的语调……那也是真好!
  陈珞停下了脚步。
  要找个这样的女孩子,应该也不太容易吧?
  他这样告诉自己!
  *
  厅堂里,一片寂静。
  白芷怯生生地问王晞:“小姐,我们,我们还用早膳吗?”
  “当然不用!”王晞气鼓鼓地道,“几个稀饭馒头的,哪里没有?你去跟王喜说一声,我们这就……”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陈珞板着个脸,阴沉沉地走了进来。
  王晞愕然地望着他,一时语凝。
  陈珞却已如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般,以主人的姿态吩咐着白果:“去吩咐厨房摆膳吧!我有话和你们家大小姐说。”
  白果几个已经被这变化惊呆了,望望王晞,望望陈珞,不知如何是好。
  王晞是个吃软不吃硬的,陈珞这样硬生生地给自己找台阶下了,她也不好把人家打过一次脸了再打一次。想想自己也没有吃亏,她脆性给白果使了一个眼神,让她听陈珞的吩咐去灶上传膳,自己也装着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吩咐白术去重新给陈珞沏杯茶过来。
  第八十八章 和好
  两个人很孩子气的闹了一场,待再坐下来,倒也能心平气和的说话了。
  陈珞坐在了主位上,和王晞一起用了早膳。
  王晞见他就着那咸菜和酱菜吃了两个菜包子、两个肉包子和一碗白粥,不由暗暗咋舌。
  那包子可不是她们家小厨房包出来的,最多也就一酒盅大,陈珞这宅子厨房里包出来的包子,个顶个的像男子的拳头大,皮厚馅也多,比外面酒楼里卖的还实诚。还有那些咸菜和酱菜,海碗装着,搁她屋里,把白果她们算上,也得吃个两、三天才行。
  王晞曾经听她大哥说过,北边的人都实在,吃什么都喜欢用海碗。可这里是京城,她去酒楼用膳的时候,也没这么足的份量。
  她心中一动。
  除非是军营或是那做劳力的,不然不可能有这么大的饭量。
  偏那陈珞却吃得习以为常。
  她借着饭后漱口的机会悄悄问白果:“你去灶上看过了吗?那厨子是个什么样子?”
  白果低声道:“是个中年男子,身材不高,但很魁梧,看着不像是个厨子,手脚却很麻利,揉起面来像不要力气似的,十分轻巧。”
  饭菜做得虽然粗犷,却有自己的味道,不像是随意而为。
  十之八、九是军营里头做大锅饭做习惯的厨子。
  可陈珞这样一个破宅子,为何要请个这样的厨子呢?
  还有陈珞吃饭的样子,一点不符合他的出身和地位。
  再想到陈珞两次向她低头,王晞手指绕着帕子,半晌才对白果道了声“好了”,领着身边服侍的去了厅堂。
  房子太小就这点不好,吃饭喝茶都在一起。
  厅堂的碗碟都已经收拾好了,可空气中还残留着饭菜的味道。
  白果点了支百合香,见陈珞没有不适之处,这才带着白芷几个退了下去。
  王晞喝了一口茶。
  换了自己带出来的蒙顶黄芽。
  清幽的茶香让她精神一振。
  陈珞喝了一口却犹豫道:“这,是峨眉毛峰吗?”
  王晞心中一惊。
  陈珞,他不懂茶。
  这不应该。
  哪家功勋子弟不是从小锦衣玉食,吃穿用度无一不精,何况镇国公府从来都是权贵之家,从来不曾落魄,陈珞不可能不懂这些。
  她压着心中的异样,笑道:“这是蒙顶黄芽。你看这汤色,是不是透亮透亮的,再看这茶叶,全是嫩黄色。它的名字就是这样得来的。”
  陈珞看了看,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不太能说得出一二,也不太感兴趣的样子。
  王晞心中还存有疑惑,趁机试探他,笑道:“陈大人平时喜欢喝什么茶?我们家也做茶叶生意,不过主要是销往西北和西南,发酵茶做的比较多,但绿茶、白茶什么的,要拿到私家珍藏,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陈珞却道:“你不是说你家人喜欢喝峨眉毛峰吗?”
  “是我祖父很喜欢喝。”王晞笑眯眯地道,“我倒是无所谓,只要是好的茶,我都喜欢。这个时候除了龙井、碧螺春这样的绿茶,也是喝黄茶和白茶的好季节,我这次去真武庙,我们家大掌柜不是和我同行吗?就送了我几斤。我有些日子没喝了,拿出来招待您,也是想看您喜欢不喜欢。”
  她喝了他的贡茶,礼尚往来,也会拿好茶招待他。
  陈珞点了点头,突然就结束了这个话题,说起了冯大夫:“我想让他帮我推荐一个愿意进宫给皇上瞧病的大夫,不知道他有没有这方面的人选。要是没有,还得请冯大夫帮我想个办法才好。”
  皇上有心悸,臣子们推荐个大夫实际上是非常不明智的。若是这大夫把病治好了还好说,若是出了什么问题,推荐的人肯定是要受牵连的。但陈珞不一样,他除了是臣子,还是皇上的外甥。外甥给舅舅推荐大夫,那是关心,也是孝顺。
  只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就有些不同寻常。
  何况是在她面前提起来。
  王晞笑道:“您这是想让我们家想办法再给你找个能瞧皇上心悸的大夫吗?”
  果然是冰雪聪明。
  和这样的人说话就是不费劲。
  陈珞点头,道:“这件事很重要。”
  王晞笑而不语。
  的确很重要。
  陈珞在皇上面前越受重用,对王家就越好。
  可他什么都不告诉她,就有些不厚道了。
  陈珞估计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有些不自在地轻轻咳了一声,低声道:“我不告诉你,是为你好。有时候,知道的太多也未必是件好事。”
  王晞笑道:“什么事都是此一时,彼一时。”
  像在鹿鸣轩的树林,她知道的太多就不是件好事。
  可如今,她和陈珞都要成为一条绳上的蚱蜢了,还什么都不知道,就不是件好事了啊。
  她继续道:“我祖父最喜欢拉着我们这些小辈讲他年轻时候的故事。他曾经告诉我,说他小的时候很懒,做什么事都喜欢走捷径。他刚刚开始接触家里的生意时,被我曾祖父丢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县城杂货铺子里当二掌柜。我祖父不喜欢每天起早贪黑累得半死还赚不到多少钱,做了几天就不想做了。
  “就跟我曾祖父说。让我曾祖父给他间铺子,以一年为期,要是他能比从前的掌柜生意做得好,我曾祖父得答应他,让他再也不要去当学徒了。
  “我曾祖父答应了。
  “我曾祖父就丢了一间州府的杂货铺子给我祖父练手。
  “我祖父就把铺子里的大小伙计和掌柜招在一起吃了顿饭,告诉他们明年要赚多少钱,然后每个月要赚多少钱,每天在赚多少钱。若是达不到,要扣多少工钱。若是达到了,奖多少工钱。
  “让大家想办法,怎么能够多赚钱?
  “那些人知道祖父有可能是以后的大东家,还能多拿工钱,就个个卯足了劲给我祖父出主意,还主动出去拉生意,跑销路。我祖父呢,只需要维系好和官府的关系,和几个大客户的往来就行了。虽说要经常喝酒应酬,却能每天睡到日上三竿。
  “我祖父觉得这样的日子才是日子。
  “而且他还不到半年就赚回了之前一年的银子。
  “惊掉了一群族老的眼睛。
  “我祖父说,从那以后,他就觉得,做生意,最要紧的是给下面的人一个目标,大家都知道目标在哪里了,才知道怎么做才能达到那个目标。
  “后来我祖父接替我曾祖父掌了家,把我们家的生意扩大了一倍有余。
  “我是觉得,陈大人也可学学我祖父。
  “您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