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 ,月明在允相不知不觉的呆了叁年。这叁年发生了很多事,云开跟着兰应德走南闯北;杨老六在允相娶了媳妇安了家,她也和云开订了婚。说起她和云开能订婚,还要感谢杨老六和劳奔。
  杨老六不跑货的日子就在允相城闲逛,这一逛就逛到小寡妇玉曼的米粉摊子上。
  小寡妇样貌风流娇俏,杨老六魁武健壮。
  在她摊子上买了一碗红糖冰粉。玉曼递碗的醉翁之意,杨老六接碗的心猿意马。
  杨老六觉得她长得好看,玉曼知道他是兰应德最得用的人。一来二去两人便看对了眼,杨老六买地起屋,准备娶了她。
  傣族嫁娶的规矩虽然没有汉族叁书六礼那么繁琐,但流程也不老少,他也想风风光光的成亲。但他在允相认识的人中最有体面、最有威望的就只有兰应德了。
  他提了礼物上门相求兰应德帮他去提亲。到兰应德家里的时候,长生跟他说兰应德现在有客,税贺(收税的衙门)的召郎来府里找师傅说话,请他先去书房稍待一会。
  长生领着他去书房,亲自给他斟了茶水。
  杨老六两只捏着一个汝窑天青开片葵口小茶杯暗暗感叹:“兰爷赚那么多钱怎么还是这么节省,这杯子瓷都花成蜘蛛网了,还舍不得扔。”
  再看看这书房,家具也没几样,博古架上也不像别的有钱人一样,放个玉做的貔恘,口含金币的叁角金蟾,玛瑙雕的白菜。就放了几个瓶瓶罐罐,颜色还单一得很不是白就是绿,看上去一点富贵气都没有。
  还有花窗外那个小院,也不多种几棵花,看书看累了看看花不挺好么?兰爷偏在外面种了一棵歪歪斜斜的小松树,旁边置了个石头挖出来的接水缸,寡淡之极。长生也真是不帮他管管,长青苔了也不铲了去,就那么捂着树根,这树会长大才怪。
  趁着兰爷还忙着待客,他卷了袖子让长生给他拿把锄头,他帮这青苔铲了去。
  长生笑得不行,连忙拉住他给他塞了盘瓜子:“您还是歇歇吧,这青苔是师傅特意去溪边找回来的,不下雨还嘱咐我专门浇水呢!”
  杨老六嘴里嘀咕道:“兰爷爱这景?这松树不是满大山都是么?”
  长生笑而不语,一个劲的劝他喝茶嗑瓜子。
  不一会兰应德回来了,见了他笑问:“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杨老六起身笑道:“我天天都有空,这不是您忙么,我不敢打搅。”
  兰应德让他坐下,待长生也给他斟了茶后才道:“你怕不是来找我闲话的,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咱们之间不必客套。”
  然后他就看见平日里豪气冲天的杨老六紫檀色的黑脸可疑的红了。扭捏了一阵才开口道:“我的确是有事求您......我年纪也不小了,最近说了个媳妇,想请您帮我去提个亲。”
  听到这个消息兰应德喜出望外,连声答应:“好好好,成了婚你也算是有个家了。不知道是哪家的闺秀?”
  杨老六搔搔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是街上卖米粉的玉曼。”
  兰应德正捏着杯子往嘴边送,闻言胳膊一僵。他缓缓放下杯子,有些不敢相信:“玉曼?卖米粉的小寡妇玉曼?”
  杨老六点点头。
  兰应德怔愣了一会缓缓开口道:“凭你现在的钱财身份,想讨勐圈的小姐都是可以的,你怎么会.......”看上一个寡妇。剩下的话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杨老六不在乎的笑了笑,满脸真诚道:“兰爷您这是抬举我呢!我哪里算得上有身份的人。要说钱,我跟了您以后是赚了一些。但我是个粗人,我可受不了勐圈小姐们的脾气。我就想找个人能过日子的人,能跟我一起吃苦,不乱花钱,我不在的时候在家里也能立起来。玉曼脾气是泼辣了点,但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跟她一起过日子痛快。我们镇雄人离乡背井除了讨生活,还求一个能痛痛快快过日子!”
  兰应德哑然。怎么能痛痛快快过日子?遂了心愿就是痛快的日子。
  他想到前脚才走的税贺召郎,也就是劳奔的阿爸。他今日来为他的儿子提亲。
  兰应德都傻了,他女儿在允相这么受欢迎么?一个接一个的来提亲。他记得叁年前去同罕土一起去十八部落,佤王为他的儿子鲍国胜也隐晦的提了一回。当时被罕土司以两家就要过明路为由暗暗拒绝了。
  云开知道后气得差点拉着罕土司走人,结盟之事差点黄了,还是月明劝住了云开。
  那次结盟,罕土司全力支持佤王把侵占银矿的英国人赶出去。云开因为生气,在原先谈好的条件外,还多要了两个铅矿。罕土司看着他那个儿子一脸惊喜的表情他至今都还记得。因为激动,喝坛子米酒时竹管都折断了叁根。
  现在连税官家都来凑热闹。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女儿已经长大了,他必须正视她的婚事了。
  这两年他带着云开教他做生意的门道,云开领着他蹚开了缅甸和暹罗的路。他也说不清是他教会了云开,还是云开成就了他。
  准备和土司府结亲是个好借口,他用来拒绝劳奔的阿爸,他也不敢有什么怨言。
  但听到杨老六这番话后,他才发觉,他一厢情愿的想让月明走出允相回到原来的生活,她高兴吗?她痛快吗?
  兰应德松口答应了月明和云开的婚事。印太大喜过望,开库搜罗聘礼。
  大儿媳妇帮着印太拟定聘礼单子,看着太太一样又一样的往单子上添,大儿媳金依南心里有些不太好受。
  虽然她知道以太太的为人给月明的聘礼不会越过她去,但她是什么身份,月明又是什么身份。一个医生的女儿,太太这样大手笔未免太过了。
  当着印太的面她不敢说什么,晚上睡觉时便对着厉阳抱怨了几句。厉阳一听就火了,冷笑道:“你们勐那府的家教也不过如此,净教一些和兄弟姐妹争吃争穿的小家子行径。二弟也是从太太肚子里出来的,他讨婆娘太太给的聘礼重了也是为了他的脸面,这你都容不下?”
  金依南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抱怨几句就惹来丈夫这么重的话,委屈道:“我哪里是容不下,只是觉得太太偏心。我在意的不是太太那些东西的价值,而是太太让我和一个医生家丫头平起平坐,这个不合规矩。”
  厉阳掀被下床趿拉着鞋去衣架子上衣服,一边穿一边怒气冲冲道:“这个家的规矩是你说了算么?家里长辈俱在你就开始对家里的事指手画脚,这就是你们勐那府的规矩?云开是我弟弟,太太从小就教导我们兄妹叁人要友爱手足。大姐嫁去暹罗还护着娘家,云开从小养处尊优现在风吹雨打的给府里赚钱,他们都为允相尽心尽力,你却在计较月明的聘礼。我警告你,你以后是要当印太的人,收起这些心胸狭窄的行径。你要是再在我面前说这些窄头窄脸的话,良运就送去给太太教养。没得让你这个没见识的妇人带坏了他。”说完摔帘而去。
  金南依呆呆的跪坐在床上,从她嫁入允相土司府至今,夫妻两人不说是如胶似漆但也算得上甜蜜。公公不管内宅,印太也不是磋磨挑媳妇理的温和人,生了儿子后她在允相府的风头无人能及。爱说酸话的叁太太都不敢在她面前大发厥词。没想到第一次落面子挨重话竟然是因为月明。
  金依南的贴身婢女听到动静起身来查看,却不想撞上怒气冲冲的大少爷,厉阳嫌她杵在路中间碍事,一把搡开她扬长而去。她连忙趴在门上轻声唤金依南:“大少奶奶,没事吧!”
  金依南算是找到出气的地方了,捞起床边的鞋朝门口砸去,口中骂道:“能有什么事?你闲得睡不着就去奶妈哪里看看小少爷。”
  等婢女走后,她躺在床上对着蜡烛淌了一晚上的眼泪。
  印太听说了厉阳昨晚本来歇在金依南房里后来又去了妾室的屋,金依南来请安印太见她双眼红肿,眼底发青顿生怜惜,握着她的手安慰道:“男人都是这副德行,管是管不住的,但你有良运,他才是你下半辈子的依靠。”
  金依南不敢说他们夫妻俩是为了什么吵架,强颜欢笑道:“母亲言重了,我也希望其她妹妹能为府里开枝散叶。”
  印太见她言不由衷皱了皱眉,放下手淡淡道:“你这话本不错,但我要提醒你,该约束着的就得约束着,别给良运招祸。我们府里能坐这土司位子的从来都是嫡出的长子。以后连云开都要在厉阳面前行跪拜礼,这是规矩。”
  这话虽是教训但也让金依南吃了定心丸,印太是让她管住那些妾室的肚子呢!要生养得等良运长大一些。她转忧为喜,主动对太太道:“我昨天回去跟厉阳说了一下要拿去兰家的聘礼,我们俩都觉得礼薄了点。二弟是您的心头肉,兰家又那么有钱,不能落了他的面子,让他在岳父面前抬不起头。反正是嫁过来田地、铺子那是左手转右手的事,兰家也未必看得上,不如首饰上再添一些。月明正是爱花、爱俏的年纪,库里的款式要是不时兴了,那我就去我的嫁妆里找找。”
  印太听她这么说很是欣慰:“月明的聘礼我看单子上这些已经可以了,两个儿子我都是一般疼,两个媳妇我都是一般爱。但你以后会是允相的女主人,你有这份心就够了,我不能因为偏袒云开抹了你的脸面。”
  金依南这会捡着印太高兴的话说,一脸真诚道:“我们是坐兄嫂的,大的本就应该爱护小的,一家子骨肉说什么抹了脸面。云开为了府里皮都晒褪几层了,我这个嫂子看着也是心疼。看在他这么辛苦的份上,他的亲事怎么能马虎了事?”
  她这番识大体的话说出来印太更是满意了,拍板定了就单子上这些聘礼,让她别操心了,回屋好好看孩子。
  看着金依南走时的脚步明显比来时轻快,印太忍不住噗嗤一笑。
  一旁的桐林见她高兴,凑趣笑道:“大少奶奶识大体,太太是该高兴。”
  印太见她也装傻,斜了她一眼,哼笑道:“我是笑咱家两个少爷都是教妻的一把好手。云开教月明读书,教得月明每天都寻死觅活的,但第二天还是乖乖来上课。昨天大少奶奶的脸色你也看见了,记单子时握笔的手都抖了。厉阳发一通火,今早就变了风向,说要给月明加聘礼。我这两个儿子真是了不得,比他们的爹强,看看他们的爹都惯出了些什么东西?”
  桐林觉得自从二少爷的婚事定了,对老爷太太嘴上就随意了起来。以前除非把太太气狠了,太太才会骂。现在太太不管什么事都敢扯上老爷调侃几句。
  她打着哈哈道:“大少奶奶终归是不敢逆了您和大少爷的意思。”
  印台冷笑:“她要是知道云开攒了私房跟着他岳父在南洋买了糖厂、橡胶林怕就没这么好说话了。我当时也是看走了眼,一个相坎小姐,竟然这么小肚鸡肠。这以后整个允相都是他们两口子的,她竟然还眼红这么点聘礼。我要是把云开送给兰应德做上门女婿她就高兴了。”
  这话桐林觉得不好接,含糊道:“她还年轻,太太您好好教导,过不了几年大少奶奶就能脱胎换骨。”
  印太皱眉叹气:“我当时怎么会挑了个这么不省心的?”
  印太没想到不省心的不仅仅是儿媳妇,还有亲儿子。
  云开在订婚前两天得知劳奔怂恿他阿爸去跟兰应德提过亲,也顾不得维持这两年跟兰应德学得的涵养了。挖墙脚挖到他罕二少爷头上,真是不知死活。不打一架这口气真是难平得下去。
  他集结了跟他跑马的亲信,浩浩荡荡去斗鸡棚找劳奔的晦气。见了人二话不说一拳捶在劳奔脸上。
  劳奔因为兰应德拒亲很沮丧,特别还是因为空心竹一般的罕二少爷拒绝他,这种挫折感真是无人可诉。现在云开主动上门挑衅,他也不客气,挨了一拳后扑身把云开掀翻在地。
  斗鸡棚的人都沸腾了,二少爷可有几年不闹事了。彬彬有礼、举止有度,这猛然一下子回归本性怎么能不让人激动。
  这下还斗什么鸡呀?!马上让老板坐庄,他们开始押二少爷和劳奔少爷那个能赢。
  云开跑马虽然吃了很多苦头,但拳脚功夫见涨,虽然狠吃了劳奔几拳,但最终还是把他撂翻在地。
  他得意的咧着破裂的唇角对劳奔道:“你打架只能回去再挨你阿爸一顿鞭子,少爷我打架可是有人心疼。”
  说完耀武扬威的去兰家找月明给他上药。
  月明见他伤得鼻青脸肿的舍不得说他,还得伺候他上药。兰应德也不好说他。印太见他被揍得跟猪头叁一样,让桐林拿家法准备打死他算了。
  跳着脚骂道:“你扯的什么疯?你是不是出痧伤到脑子了,你这副模样怎么订婚?这不知情的还以为你不喜欢月明,我们逼着你娶呢?你让她阿公怎么想?”
  云开顶着猪头脸满不在乎道:“我明天逢人就说,我喜欢死兰月明了,我这脸就是为了和别人抢她才变成这副样子。”
  “桐林。”印太尖声尖叫:“快把棍子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