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媒_76
  他不知道该如何向二老述说沈玉饶的身世,干脆便让钟慧璐和龙成生自己来说。
  沈父、沈母气愤又莫名地上了车,完全想不明白钟慧璐怎么舍得联合一个外人绑架自己的儿子。她缺钱缺到这个份上了吗?沈家没有亏待过她呀!
  三人走进监听室,站在透视镜前。
  宋睿只一句话就攻破了方虎的心防,“你大概不知道,龙成生根本没有把钱分给你的打算,他已经制定好了单独逃逸的路线,还准备雇佣杀手做掉你们。我们也是在偶然的情况下发现他的异常,这才顺藤摸瓜查到你们头上。现在,他指控你是主犯,你有没有话想说?”
  “我就知道龙成生那个畜生想黑吃黑!老子当初就不应该同意他的狗屁计划!警察同志,我要举报他,他才是主犯!”方虎三番四次被抓去坐牢,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减轻自己的刑责。他坦白道:“其实龙成生的计划原本不是这样的。你们也知道,沈玉饶是他的儿子,他肯定舍不得下手。”
  听见这句话,沈友全的反应很平淡,沈父、沈母却如遭雷击,头晕目眩。
  “他刚才说什么来着?饶饶是谁的儿子?”沈母揪住自己衣领,脸白地像是喘不过气。
  沈友全默默扶住母亲单薄的脊背,却一句话都不说。
  沈父急了,试图去敲打镜面,却被守在一旁的警员阻止。
  “这是沈玉饶和龙成生小时候的照片,你们看一看吧。”沈友全把极为相似的两张照片递过去。
  沈父颤巍巍地接了,大张的嘴里发出吽吽的声音,像是喉咙深处卡了一口脓血,吐也吐不出,咽又咽不下。
  方虎还在继续述说:“所以他原本的主要目标是沈玉灵,沈玉饶只是一个烟雾弹。说来也怪,一母双胎的两个孩子,其中一个与沈友全长得一模一样,另一个却与龙成生小时候差不离,你们说神不神奇?眼看沈玉饶越长越像自己,龙成生就开始怀疑了,偷偷带上孩子的头发去验DNA。嘿,你们说奇不奇怪,还真是他的种!他当时都乐开花了!你们也知道,沈友全有钱啊,年薪千万,还各种投资,他们沈家又特别重男轻女,把龙成生的儿子当成宝贝一样供着。以后等这个孩子长大,沈家的家产也等于间接到了龙成生手里,他就等着那一天呢。但是龙成生这个人特别贪,特别特别贪!沈友全不还有一个女儿吗?那女儿长大了不得分一点家产?”
  方虎呵呵讽笑两声,继续道:“沈家重男轻女,就算给女儿分家产肯定也不会很多,但龙成生受不了啊。他经常念叨,说这个女孩不能留,留下会碍着他的儿子,得想个办法除掉。”
  听到这里,原本还相当冷静的沈友全脸部已经扭曲了。
  沈父沈母抓紧彼此的胳膊,双腿颤颤巍巍,差点站立不住!不,他们听见的一定不是真的,这人在胡说八道!
  方虎无知无觉地往下说:“我当时听听也就算了,没往心里去,哪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因为有了儿子这个未来的大靠山,他花钱越来越大手大脚,去一趟澳海就欠了几百万的赌债,还惹怒了沈友全,工作也难保。没了工作,他就见不着儿子;见不着儿子,他就跟儿子处不出感情;没了感情,等儿子长大,能给他钱花?能给他养老送终?于是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绑了两个孩子,一口气向沈友全勒索五千万。”
  “我负责待在京市看管他儿子,我女朋友负责把沈友全的亲生女儿带去外省,等龙成生那边拿到赎金,我会把沈玉饶放了,我女朋友会把沈玉灵杀了,丢在高速公路上,吸引警察的视线。等警察赶去外省,我们早就四散跑了。沈友全花五千万却赎回一个假儿子,但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真相,还会把女儿的那一份父爱也都交给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沈家的所有财产就都到了这个儿子手里,再也没有人跟他争了。”
  “龙成生还想借这次绑架好好在沈友全面前表现表现,争取继续给他当司机,默默陪儿子长大。到时候,沈友全的老婆、孩子、家产,全都是他的,沈友全辛苦一辈子,却是在为他一个小司机打工,你们说这剧情爽不爽?只可惜龙成生计划得再好也赶不上变化,我女朋友跑到幼儿园一问才知道,沈玉灵竟然被沈友全接走了!我们只好临时改变计划,只绑走了龙成生的儿子,你们说这是不是天意?老天爷都看不上龙成生这种人的算计!哈哈哈哈……”
  方虎嘲弄的笑声被左侧镜面传来的敲击声打断。这敲击一次比一次猛烈,一次比一次狂暴,像是有一只发疯的兽,正准备冲破镜面的桎梏,把方虎活活咬死。
  第58章
  方虎被镜面传来的震颤吓了一跳,紧张不安地问道:“谁在那里?”
  敲击声戛然而止,负责做笔录的小李看向镜子对面,颇有几分担心,而宋睿的态度始终都很平和,继续询问方虎有关于案情的问题。
  审讯并未被这个小插曲打断,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但是在审讯室的对面,那个逼仄的监听室内,沈友全却被两名警员反剪双手摁压在墙上,勒令他保持冷静。
  但沈友全怎么冷静得了?他的头发乱了,眼睛红了,嘴唇焦了,一颗心更是被强烈的后怕和深深的懊悔揪扯着,撕裂着。直至现在,他才真正弄明白梵伽罗那天对他所说的话的含义。
  那根本不是一个暗示着不祥未来的隐喻,而是一个即将在现实中上演的、残酷至极的、有关于谋杀的预言!当所有真相被揭开,他才知道这预言精准到何种程度!
  那一天,梵伽罗就差扯着他的耳朵,一字一句对他说:“你知道吗?你的女儿根本没有未来可言,她很快就会被你身边最亲近的某个人杀死!而这个人还将夺走沈家的一切!”
  所谓鸠占鹊巢,却原来是字面上的鸠占鹊巢,并非什么修辞比喻手法。正如纪录片中演示的那般,那些鸠会联合起来把他尚且嗷嗷待哺的女儿推下高高的枝头,活活摔死!他原以为自己对这个词的想象已足够残忍可怖,却原来他终究还是低估了人性的恶。
  某些人连人性都没有,他们的恶可以恶到极致,恶到深寒。他满以为沈玉饶只是一个掠夺者,抢占的是女儿的亲情和资源,却原来他连女儿的命都要拿走!他们根本不会给女儿长大的机会,就连自己用来养大女儿的那一点微末的财产,也早已被他们视为囊中之物,容不得女儿分享一点半点!
  而自己呢?当一切惨剧悄无声息地上演时,自己又在哪里?
  想到这里,沈友全哭得摧心挠肝,因为他猛然发现,若是没有梵伽罗的提醒,他不会有丝毫怀疑;当所有事情已在暗中发生,他还无知无觉。他放任了那些强盗的野心,养大了他们的胃口,甚至担任了一个帮凶的角色,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在这个家庭里遭受冷待和忽视。
  如果没有梵伽罗,他绝不会去验DNA,也绝不会单独接走女儿,然后,绑架案便会如龙城生计划的那般发生。他付出了自己现阶段能付出的一切,最终得到的却只是一个野种和一具小小的已冷透的尸体!而他一辈子都会被蒙在鼓里,至死也不知道他唯一的骨肉早已不存;他用自己的血喂养长大的孩子,不过是一个拥有犯罪基因的掠夺者;他的家庭在这悲惨的夏日毁于一旦,而他将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庆幸里,直至忘记失去女儿的痛苦……
  他唯一的孩子,最终会消失在他的脑海,仿佛从未存在过。
  沈友全无法再想象下去,他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像是一口气要全部流干一样。案件已顺利侦破,但他的脊梁骨却被迟来的、沉重的、无法排解的恐惧压弯。这后知后觉的恐惧已完完全全侵入他的心脏,令他连呼吸都像是在绝望中挣扎。
  他的脸被愤怒的火焰烧灼扭曲,瞳孔亦被恐惧染成一片赤红,嘴里发出无意义的低吼,像一头负了重伤的兽。两名警员差点压不住他,本还无法接受现实的沈父沈母看见儿子被刺激成这样,立刻就忘了内心的那些质疑和逃避,连忙握住儿子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友全,囡囡现在很安全,你听见了吗?孩子没出事,你千万别多想。这不是你的错,是钟慧璐和龙成生造的孽。你这样子回去,囡囡会被吓住的!”
  “囡囡”两个字轻轻触到沈友全内心最柔软的一角,他眼睛狠狠一闭,终是由闷哭变成了嚎啕。他像女儿惯常那般,哭得很大声,很狼狈,全然不管自己是不是有失体面,是不是丑态百出。他太害怕了,也太庆幸了,巨大的悲喜冲击着他的神智,令他难以承受。
  沈父沈母也哽咽了,重复着说道:“友全,囡囡还在呢,她好好的,咱们这个家还没散。老天爷保佑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