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节
  “不吃饺子吃什么?”
  程以贵冷得拱成小老头,打着寒颤道:“这么冷的天,合该吃点暖身子的吃食,我看食馆的饺子就不错。大清早那帮厨娘从外头拉了半头羊肉,说是剁碎了做饺子馅,咱们去尝尝呗?”
  盛言楚眉头小小蹙起,羊肉馅的饺子,就食馆厨娘的手艺 ,做出来能不膻吗?
  程以贵馋羊肉,还在那一个劲的怂恿盛言楚和他一起去食馆吃羊肉饺子,梁杭云看出盛言楚的抗拒,立马联想到初入书院时吃到的桂花糯米藕,顿时脸色大变。
  “还是听楚哥儿的,别吃羊肉饺子了。”梁杭云现在满脑子都是‘桂花糯米藕’。
  “行…吧。” 程以贵咽下口水,退而求其次,“不吃羊肉饺子也成,总得带点荤腥才好,不然待会身子暖不起来,读书也读不好。”
  盛言楚扭头去屋里洗漱,闻言道:“去码头上吃,今天冬至船来的多,那边摊子会摆一大堆好吃的,我去年吃过一回,有羊肉汤,还有…”
  “有羊肉就行。”程以贵今天就馋这个,笑着咧嘴催促盛言楚,“你麻溜些,别一会被赵教谕逮到就麻烦了。”
  冬至是大节,书院按惯例会放半天假,半天只够本地书生回家吃顿饭,那些回不去家的书生则会被教谕喊过去写对联。
  到了年底,写对联将会是书生们赚一笔零花钱的好机会,书生们想赚,教谕们也想赚,每每入了冬,书生们就会和教谕们展开一场搏斗,终究姜还是老的辣,教谕们是夫子,夫子们直接开口让书生们帮他们写从而断了书生们赚钱的好路子。
  “我又不打算靠写对联赚钱,我怕什么。”
  盛言楚换好鞋袜,无所畏惧道:“教谕抓人帮他写对子,从来都不是随便抓,而是单挑像表哥还有云哥儿这样的书生,我记得你们俩是准备年底去大街小巷游走卖对联吧?”
  程以贵和梁杭云面面相觑,很快反应了过来。
  “那啥,楚哥儿,我先行一步。”程以贵不顾风雪就往外边跑。
  梁杭云可不想被赵教谕逮去写对联,当即慌里慌张的说:“楚哥儿,我不好在这久留,咱们码头上见。”
  两人都是半大的少年,几乎眨眼的功夫就跑出了舍馆,盛言楚戴好毡帽,见状嘴角一挑。
  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
  不知道赵教谕为了防止手底下的书生和他抢生意,会冒着风雪登门将躲在家里书写对联的书生揪到书院?还美名其曰给他们开小灶,纵是他们不想去,家里的长辈也会骂骂咧咧的将书生赶至书院。
  寒风呼啸,顶着刺骨的冰雪,盛言楚先去家里的铺子转了一圈。
  一到冷天锅子生意就会爆火,搁老远就能闻到一股令人口舌跳舞的香辣气味。
  铺子里,程春娘忙得不可开交,见盛言楚进来,擦擦手将柜台下边的信拿了出来。
  “喏,驿站说信是郡城寄来的,我没拆。”程春娘笑道,“不用拆也知道是卫夫人叫人送的,除了这封信,还有几身衣裳。”
  盛言楚赶忙接过信,还没看就被程春娘推搡了一下:“今个娘没空招待你,你拿些银子去外边吃点。”
  说着就从抽屉里数出七八吊铜板,笑眯眯的道:“刚贵哥儿跟说你待会要请他喝羊肉汤?”
  盛言楚拎着沉甸甸的铜板发笑:“娘,咱家就有羊肉汤……你咋还让我拿银子去外头吃?”
  程春娘噗嗤一乐:“今天冬至,羊肉汤早就买完了,你且上隔壁吃去,他家羊肉汤味道不错。”
  盛言楚欲说些什么,就听大堂传来说笑声。
  “盛小秀才千万别跟我们争,你想什么时候吃秀才娘做得饭都成,但我们一年到头来你家铺子的次数不多,能吃一次是一次,你就可怜可怜我们,今个就去外边吃吧,把位子让给我可行?”
  说话的人正是去年冒着大雪拉木材回家的商人,今年再遇,盛言楚不由展露笑颜,迎上去道:“快请上座。”
  铺子里当下只剩一张大方桌,几个商人坐上后,盛言楚笑着敬了一杯酒,和商人们畅聊了一番今年的商行情况后,他才提着铜板悠哉悠哉的去隔壁铺子喝羊肉汤。
  隔壁铺子的人也不少,盛言楚甫一进门就听到了程以贵的大嗓门:“……三碗冬节丸,再要一盆三色年糕,冬酿酒也要上一壶……”
  盛言楚坐过去,调侃道:“怎么没见表哥吃羊肉汤?”
  程以贵不好意思的伸手抹嘴,嘿嘿道:“你没来时,我跟云哥儿就已经喝了两个大碗了…”
  盛言楚:“……”都喝了两大碗还点这么多?
  冬节丸就是汤圆,嘉和朝讲究在这一天吃汤圆,寓意‘添岁’。年糕也是不能缺的吃食,尤其像盛言楚这样的书生,看到年糕必会叫上一碟子。
  “年糕年糕,年年高——”程以贵操着静绥戏腔的调子高唱,将一碗堆着高高的三色年糕放到盛言楚面前。
  “后年楚哥儿你就要下场乡试,我提前祝你旗开得胜步步高升!”
  梁杭云起身倒了杯香气袭人的桂花冬酿酒给盛言楚,亦笑道:“一切尽在酒中,盼你桂榜高中前程似锦!”
  盛言楚心中大惊,没想到这两人吵着让他出来吃东西竟然是为了送贺词给他。
  “快吃,凉了年糕就不好吃了。”
  程以贵将碗往感动的眼泪汪汪的盛言楚面前推,道:“我们仨是同一年进得康家,且我跟云哥儿虚长你几岁,见你这两天看乡试题看得眼下发青,我就跟云哥儿商议喊你出来透透气。”
  盛言楚舀了一大口年糕塞进嘴里,吃得有些快哽到了喉咙,梁杭云忙将桂花冬酿酒递过来。
  “乡试过后就是会试,我和贵哥儿愚笨,没机会和你一道上京…”说着,梁杭云俊俏的面庞上流出两行清泪,“届时你一个人在京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如果说感动,盛言楚当然感动,但——
  他歪了歪头,鼓着腮帮子问:“你们俩今天这是怎么了?我后年才乡试,又不是今年,用得着这样伤感吗?再说了,我不过是比你们提前两年上京,你们至于愁成这样?”
  梁杭云的泪戛然而止,程以贵挠头:“楚哥儿,其实我们有事求你。”
  盛言楚愤懑的咬住筷子,白感动了。
  原来梁杭云和程以贵为了躲避赵教谕扫荡式的逮人,两人决定将写对联的地点选在盛家小院。
  程以贵双手合十,祈求道:“左右赵教谕不会去你家逮你,你就将你的书房借我们一用呗?”
  梁杭云脸皮薄,为了挣一笔对联钱,也硬着头皮道:“每卖一幅我给你一个铜板如何?”
  盛言楚被两人可怜兮兮的样子弄得头疼,只能点头,但有要求。
  “将书房腾出来给你们用可以,但你俩别指望让我帮你们出对联!”
  好听又要吉祥寓意的对联大抵就那些,为了卖出高价,书生们会绞尽脑汁想出好的对子。
  盛言楚可不想自己美好的冬假被折磨人的对联给霸占。
  “你真的不打算赚对联银子?”程以贵不甘心的问。
  “不赚。”盛言楚说得很干脆。
  卫敬回得信里夹了几张前些年的乡试考题,盛言楚得抽时间准备乡试。
  见盛言楚拒绝,程以贵不好再强求,只能掏出小本本将盛言楚的名字划掉,旋即叹气道:“云哥儿,光我们俩超越不了赵教谕卖对联的速度,咱们得重新再找一个。”
  梁杭云垮下脸:“书院的同窗悉数都让赵教谕给逮去了,咱们俩去哪找?”
  “我倒有一个人选。”盛言楚插嘴。
  “谁?”程以贵问。
  “赵蜀赵秀才。”盛言楚道,“他最擅长做对子,你们俩负责起笔,他来出题最适合不过了。”
  梁杭云有些犹豫:“赵秀才和你一样后年要乡试,喊他他会来吗?”
  盛言楚一脸肯定的点头:“他会来。”
  赵蜀写避火图挣得银子都在林红薇手中,这段时间为了挣点私房钱买喝酒,赵蜀无所不用其极。
  果然,盛言楚将冬假期间去他家偷偷写对联的事一说,赵蜀高兴的原地转圈。
  “去,当然要去!”
  赵蜀一脸决然:“何况盛小弟你之前借了我一百两银子,这事我还没跟你嫂子说,如果狗官年底不把银子吐出来,那我就得自己偷偷摸摸的挣一百两还给你才好。”
  说到狗官,盛言楚将卫敬的回信拿了出来。
  “义父说捐官者在当地敛财早已是约定俗成的事……”
  对,没错,在卫敬眼里,吴记四处讨钱的行径并没有触犯朝廷律法。
  赵蜀傻了眼:“怎么会这样?卫大人真得不打算管管那狗官?”
  盛言楚淡淡道:“管当然要管,但不会管他暴敛。那一万两的捐官银早已被朝廷收入囊中,吴记上任后从咱们身上捞回本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妥。”
  朝廷之所以实行捐官,不也是为了敛财吗?
  如今一口气从吴记身上将一万两收走,和吴记上任后剥削老百姓拿到一万两有什么区别?说到底,老百姓才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只不过朝廷瞧上去脸面要好看些,而吴记则担了这场敛财行动中的恶名。
  当然了,吴记从中也拿到了好处。
  就在几天前,孟双给他递了消息,那日他跟赵蜀在护城河上遇见的那帮衙役要去的地方正是昌余县,赶在年底前去昌余县目的就是为了将静绥被革除的秀才名额运过去。
  “一个秀才名额至少千两不止,静绥今年一共革了五个,且那五个都是本不该被革的。”赵蜀心往下直坠,“这么些天过去了,书生们的御状递上去后杳无音信,难道那五个秀才真的要无力回天?”
  被顶替的事每年都会发生,若非家中有路子,一般名额都找不回来。
  “再等等吧。”
  盛言楚不相信卫敬在得知他从廪生秀才降为三等后会无动于衷,他当年只考了县试,如果他的廪生头衔被摘走,那他的‘小三元’的称号就没了。
  卫敬当初认他做干儿子,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赏识他的前程,义子的前程若出了差错,卫敬势必会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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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朔郡城。
  卫敬扭了扭伏案僵硬的脖子,将桌上批阅好的折子交给底下的刘功曹。
  刘功曹就是当年将只考了县试的盛言楚提拔为秀才的人,卫敬了解到这一层的关系后,对刘功曹很是喜欢,一般年尾整理折子这种轻松活,卫敬都会交给刘功曹去办。
  看到刘功曹,卫敬就不由想起义子盛言楚前些天送来的信,便喊住刘功曹:“静绥县的岁考榜折子在哪?去给本官找来。”
  “静绥县的岁考折子?”刘功曹的脸骤然大变,跪倒在地,颤巍巍的道:“回大人,下官有一事迟迟没跟您说。”
  卫敬抬起头:“何事?”
  刘功曹忙从一众折子里抽出一个双手奉上,道:“前不久静绥县县学联名即将下场县试的书生写了御状,状告新上任县令吴记拿岁考榜做买卖,下官当时觉得此事越不过郡城的财务整合,便擅作主张将此事压、压了下去……”
  “大胆!”卫敬愤然拍响桌面,脸色铁青:“这种事你竟敢私自做主?”
  怪不得义子好好一个廪生秀才突然变成了三等,他之前一度以为这孩子岁考没考好,但左思右想觉得有蹊跷,故而让刘功曹将静绥县的岁考折子翻出来没想到底下竟瞒了他这么多事。
  刘功曹不顾体面的以袖擦汗:“大人,静绥新上任的吴记妻室乃皇商金家的旁支,您忘了当初吴记上任时往咱们府上塞得两支千年人参?”
  卫敬轻晒一声:“依刘大人之言,本官收了人参就该睁一只之眼闭一只眼?”
  刘功曹哀哀的垂下脑袋没言语,卫敬将一目十行看过的御状折子往刘功曹头上猛地一掷,骂道:“那金家旁支算什么东西?!空有金家的牌面罢了,若是个有权有势的人家,何须苦心孤诣的去当县令?刘大人呐刘大人,你怎么连这点弯弯绕绕都想不明白?”
  刘功曹被骂得一愣一愣的:“大人的意思是静绥县令吴记外家和金家没什么瓜葛?”
  卫敬懒得跟刘功曹深夜细谈皇商金家嫡系将旁支压到喘不过气。
  “吴记搜刮民脂民膏本官不欲理睬,但他休得将静绥读书人的风骨往地上磨蹭。”卫敬边说边提笔在岁考榜上画了两道杠,冷笑道:“刘大人自己看看——”
  静绥的岁考榜折子啪得一声往刘功曹头上砸去,直砸得刘功曹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