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他冷静地,对自己一直以来严厉又粗俗的父亲说着过于直白的话。
  他可以把great sex写在板上,可是面对着长辈,说喜欢做爱,像是本身已经变得悖德且淫荡。
  可是他不在乎,甚至感到有种爽快的感觉。
  “和你生活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少快乐过。”
  付小羽淡淡地说:“我一直在听你的话,好好读书、去国外深造、要站在够高的地方、再找一个各方面都优秀的alpha。可是从小到大,你好像从来没有认真地问过我哪怕一次:小羽,你喜欢做什么?什么会让你快乐?”
  “你没有问过我。”
  付小羽又重复了一遍,“但无所谓,现在我自己找到了,我也很珍惜这份快乐。所以,我不会分手的。”
  “付小羽,你现在……是为了这个alpha铁了心跟我闹翻是吧?”
  付景努力想要重新振作起来,重新作出父亲的样子,可是他颤抖的手指却暴露了他此时的脆弱。
  “是。”
  付小羽的语声很轻,但却斩钉截铁。
  他随即慢慢地说:“如果你一定要威胁我。那也没什么,我还是会每月给你和唐阿姨打钱,但是我们暂时不要见面了,也不要打电话。有什么事,就通过唐阿姨联系我。”
  “行。”
  付景的心彻底凉了,他哑声道:“行,付小羽,我就当没养过你,用不着你打钱。”
  他转身就走,即使在那一刻有隐约一秒钟的期待,可是随即便马上明白了——
  付小羽并不会挽留、更不可能屈服。
  他咬紧牙,砰地一声把君雅别苑的大门甩上了。
  过了大约几分钟之后,站在客厅的付小羽才弯腰把地上的水瓶捡了起来,在茶几上摆好。
  他有些茫然,过了一会儿下意识地走到窗边,想要给闷了几天的屋子放点空气进来,可是刚撩开窗帘,他忽然看到付景正背对着他,正瑟缩地蹲在外面窗下不远的花圃边打着电话。
  他迟疑了一下,把窗户微微打开一个小缝,听到付景断断续续的声音从风中飘了进来。
  “姐姐,嗯……”他似乎是在吸着鼻子,又“嗯”了好几声,才小声说:“不用来。我自己坐高铁回去,姐姐……你、你就来高铁站接一下我,行吗?”
  付小羽躲在窗帘后面,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看了良久良久,可是却最终没有走出去。
  第64章
  开往瑞吉的路上需要经过一条很长的隧道,靳楚坐在副驾驶位上,灯光很明亮,他透过车窗,能够在侧镜里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脸。
  于是,就这么出神地看了很久。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对自己的美貌有着非同寻常的信心,但即使是这样的他,刚生完南逸之后的那段日子,也陷入了彻底的低落之中。
  很难说清是哪里变了,或许是所有的地方都变了吧。
  胶原蛋白不充足了,眼神变得疲惫且浑浊。他当初无论怎么都生不下来,折腾了很久,最后还是做的剖腹产,疼像是没完没了的,麻醉作用没了之后疼得揪心,疤痕又开始增生,又痒又疼,他整夜整夜地睡不好。
  那段时候,他好像总在哭。
  半夜醒过来时会哭,刀口痛了会哭,南逸一哭、他也要哭。
  他一下子吃了太多的苦,太多他想也没想过的苦,于是感觉人生都好像彻底没有希望了。
  甚至有一次,他曾经恶狠狠地对许嘉乐说过:我讨厌孩子,真后悔生了南逸。
  本来在用奶瓶喂南逸的alpha听到这句话呆住了很久,一直等到喂完了,才坐到他身边拉他的手。
  “靳楚,对不起,是我让你受苦了,对不起。你慢慢调养身体,别着急……也、也别不喜欢南逸,好不好?”
  alpha的眼睛里满是血丝,那里面有疲惫、有愧疚,还有伤心。说话时,嗓子都哑了。
  靳楚看着许嘉乐,忍不住又哭了,整个卧室,都因为他断断续续的吸鼻子声而变得绝望而沉闷。
  那好像是他们最艰难的一段日子,但是最终,还是走过来了。
  于是靳楚后来就很少想了。
  他不喜欢回忆苦难、不喜欢品味挫折,不好的事,他就把它们全部丢下。
  ……
  特斯拉驶到酒店门口之后,许嘉乐下车把车卡给了门童,和靳楚一起往大厅里走去时,一路上一直没说话的靳楚忽然开口了:“嘉乐,你的车里很香。”
  他笑了笑,不等许嘉乐回应,就继续道:“是a级的信息素吧,真的很香,过了这么久都还……”
  而正好前台这个时候露出笑容,很礼貌地问道:“您好,欢迎光临瑞吉,请问是两位入住吗?”
  恰好打断了靳楚的话。
  “一位。”许嘉乐直接地道。
  靳楚转头看了他一眼,但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直接把护照递给了前台。
  办理完入住,许嘉乐和靳楚一起乘坐电梯到了预订好的套房,等行李员把箱子放下来之后,才慢慢地关上了房门。
  回过头的时候,靳楚正站在一整面的落地窗前望着外面,外面的天色黑得突兀。
  “在刮大风。”omega说:“晚上像是要下雨。”
  他的语声仍然很轻,甚至还多少有点轻快。
  “靳楚。”许嘉乐坐到了沙发上,低声说:“我们好好谈谈吧——为什么会突然过来b市找我?”
  靳楚没有马上回答,转身坐到了许嘉乐斜对面,像是注意力有点不集中的孩子一样,先低头用手指反复扒拉着茶几上瑞吉给准备的一小盒巧克力。
  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用那双大大的桃花眼望着许嘉乐,说:“嘉乐,我想你了。”
  刚开口时还一切如常,可是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眼圈已经微微红了。
  ——会有这一刻的。
  许嘉乐早就有这样的预感,可是真正到了这一刻,他仍然感觉心惊肉跳。
  “分手之后,我很难过,可是不是因为和david分手难过。”
  靳楚拆开一颗绿色包装的巧克力放进嘴里,可是直到巧克力彻底咽下去,许嘉乐一直都沉默着没有开口。
  于是他含着有些苦涩的味道,继续道:“我难过,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明明那时候跟你说:感觉不到爱了,所以想离婚。于是也头脑一热,就坚决地离婚了,本来以为走出去能找到爱情的,也真的那么去试了……可是,可是并不是那么回事。”
  “最初的确是有激情的,可是很快就没有了——看到对方的脸就觉得很厌烦,不觉得像最初那么帅了。也不想要说话,因为其实本来就没什么共同话题。本来在一起的时候,是觉得在纷飞的大雪里牵着手滑下山坡会很浪漫,可是其实也不会,滑雪也没那么好玩,而且很冷,他的鼻子被冻到的时候是紫色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也让我很不喜欢,甚至最后提分手的时候,也是因为想到他的鼻子,突然就决定提出来的。”
  许嘉乐一直在安静地听着对面的omega说话。
  有那么一瞬间,他依稀是走神了。
  他记得他们俩大学谈恋爱的时候,他就得经常帮靳楚梳理论文,那个omega很浪漫感性,但是往往论证逻辑有点欠缺。
  到了生活里,这种特质似乎就更明显了,有时候听靳楚说话,他经常会把握不清一整段话的脉络会走向哪里。
  那时候他是怎么想的呢?
  是到了这一刻,才越发地觉得荒诞——
  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在一起,再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分手。
  靳楚做这样的事其实一以贯之、也不奇怪,奇怪的是,曾经的他竟然完全不觉得有什么。
  “所以,分手的当下,其实觉得还好,甚至有点解脱了。”
  靳楚仍然在继续说着自己的心情:“难过是之后的事了——嘉乐,那次打电话给你,你没接。其实那次我就想和你说了,我好想你。”
  靳楚又剥了一块巧克力吃,这或许是他在用一点微小的努力在克制情绪,可是黑巧苦涩的味道却让他忍不住又抽动了一下鼻子,小声说:“我总在想我们两个谈恋爱时候的事,我在欧洲交换时,你会突然在晚上出现给我惊喜,好浪漫。你说过,爱一个人的就会这样,想他的时候,只想用尽一切办法马上见到他——”
  “突然出现是很不好意思,”靳楚抬起头,抽动了一下鼻子,小声说:“可是我只是太想你了,所以想尽一切办法出现在你面前,嘉乐……”
  他说回到这里,声音终于微微哽咽了,颤声道:“我们可不可以,回到从前?”
  许嘉乐看着靳楚,那几秒钟之间,他的脑中划过了许许多多过去的画面。
  七年,和一个人在一起七年之久,有时候,真的会以为那会是永恒。
  “靳楚。”许嘉乐深深地吸了口气,轻声说:“不可以了。”
  在这个omega的眼里,他的爱好像开关,需要的时候打开,不需要的时候关闭,反反复复,仍然可以完好如初。
  他曾以为他可以不在意,像个老派的alpha那样——包容、包容、再包容,可是他做不到了。
  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并没有半点畅快,只有一股苍凉涌在心头。
  “嘉乐……”
  靳楚哀求似的望着他:“为什么?”
  这个omega似乎并不是全然的吃惊,可是还是忍不住追问。
  他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抽泣着又追问了一声:“为什么?”
  靳楚总是那么容易破碎,泪水晶莹得像是露珠一样,只要想哭,随时就可以哭出来,完全没有半点的不自然。
  许嘉乐看着这个omega。
  他曾经那么喜欢他,那么柔弱、那么需要爱怜。
  可是现在面对着这样的靳楚,他却忽然不再痴迷了。
  这种惊人的冷漠,让许嘉乐自己都感到有一丝慌张。
  他曾以为omega最迷人的是柔弱之美,可是直到这一刻,他才近乎颤栗地意识到——
  如果从来没有坚强过,那单一的柔弱又怎么会美丽。
  他已经真正看到了另一种真正瑰丽的灵魂——
  也是利剑,一出鞘便直指心口不再回头的锋利。
  也是脆弱,隐藏在坚硬的壳底下,像鸡蛋一样一触即碎的脆弱。
  是付小羽说“几天前的那一次……是我会永远珍重地、放在心里的那种无价”时的眼神;
  是付小羽给他在白板上密密麻麻写满的红色关键词,每个词都只是“我只是喜欢你”的真挚爱意。
  美的定义一旦变了,就再也没办法回去。
  许嘉乐哑声说:“因为,我已经爱上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