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节
  当然,那还是贺译民能顺顺利利,调到北京的情况下。
  最近,耿卫国调到北京去了,去了之后,一直在运作,想把贺译民调北京去,毕竟耿卫国认可贺译民的能力,自己走哪儿,都想带着他。
  但是市局这边不放手,贺译民也正在苦恼中呢。
  希望就在前方,胜利就在眼前,当然,每天还是必须艰苦奋斗哇!
  贺帅其实很不喜欢到北京去上学,每逢周末,回到望京,才是这小子最高兴的时候。
  学生坐火车是半价,小帅又是让别人顶了他的值日就连忙冲到火车站,跑回来的,比在县城里上学的那几个回家还早呢。
  进门,两室一厅的楼房,大卧室总共四张高低床,小卧室里一张床,一看就是一周都没人来过的样儿,他爸的被子叠的像个豆腐块,整整齐齐,桌上还有半拉没有吃有吃掉的饼,都已经干的能打死人了。
  自来水龙头打开,嘴里头哼着:“美妙的春光属于谁,属于你,属于我,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擦桌子抹地,把厨房里落了灰尘的碗筷重新洗一遍,然后再把作业本打开。
  做为一个时间管理大师,他会在周六的下午把所有的作业全部做完,明天,好好儿跟几个小的玩一天。
  ……
  贺译民下了班,一溜烟儿往家跑,想他的小帅哥,想的恨不能飞起来,结果半路碰上宋思思了。
  “贺译民?”
  “怎么了,有事儿?”
  “我跟你说多少次了,乔治安是前十年受过迫害的文学爱好者,是一位伟大的伤痕文学作家,赵芳芳的死跟他没关系,你再这么缠着,一个案子办不下来,还想调北京,真是可笑。”
  “宋思思同志,公安的案子有保密流程的,你从哪儿知道的这事儿,就不怕我去厅里打报告,说梁局违纪?”
  “你少跟我在这儿打哈哈,我听说你要调北京,这个案子办不下来,还调北京,真是笑话。”
  “我调不调北京真不需要你操心,有时间赶紧生个孩子吧,跟一帮伤痕文学家玩什么玩儿啊你?”贺译民是好心相劝。
  但宋思思可听不进去这种话:“所以你是个粗人,文学跟你,那就是对牛弹琴,风马牛不相及!”
  其实宋思思是想引起贺译民的注意,但奈何贺译民最讨厌的,就是她这种任性大小姐的脾气,话都不接,转身就走。
  几步上台阶,进了门,一个人足足过了六天,看着窗明几亮的屋子,再看看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大儿子,一把把他举起来,举到天花板上跃了两跃……
  不论多大的儿子,被爸爸疼爱的时候都是会害羞,再加心里暖暖的嘛。
  小帅真想给爸爸撒个娇。
  但是随着一声:“爸爸,酸酸的羊奶加上甜甜的麦芽糖,还有……”
  外面超生的话还没说完,贺爸爸把举到一半的小帅一扔,喜新厌旧,立刻打开门,再要举起来的,就是超生了。
  “里面还有冰棒,西瓜,哈密瓜,我专门给爸爸做的哟!”超生给爸爸举了起来,手里还提着一只红色的小塑料桶桶。
  小桶桶里,就是超生这个夏天吃的最多的黑暗料理:酸奶冰棍儿加水果的麦芽糖啦!
  贺译民刚想吃,小帅已经把勺子递过来了:小帅哥,最有眼色!
  当然,这种算下来成本高昂到让人咂舌头的,不知道该叫什么的玩艺儿,确实好吃,冰爽,甜,浓浓的奶味儿。
  贺译民都快四十的人了,还真是愿意好这一口。
  尤其是上了一天班,办了一天的案子,口干舌燥,的时候。
  心里火大,这东西能灭他心里的火。
  陈月牙随后进门,看提着菜的二斌,背着面条的三炮愣在那儿,把这俩揽了过来:“你爸累,举不动你俩了,来,我抱抱你俩!”
  偏心眼的贺译民,陈月牙拿他没办法,只能自己尽力平衡,并补偿被无视,被忽略的老二和老三。
  “怎么回事,我刚进院子的时候,听见宋思思跟人聊天,说你能力不行,天天盯着一个伤痕文学作家,把一个妇女失踪案办不下来,笑话你一点能力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儿?”把菜拎到桌子上,陈月牙问。
  “我但凡有点屁大的事儿,她最开心,这都十几年了,她怎么就放不过我呢。”贺译民拿鼻孔出着气说。
  陈月牙笑着劝贺译民:“那个乔治安写的我没看过,但是,毕竟是前十年受过迫害的人,我觉得不可能杀人放火吧?”
  事情是这样的。
  随着八十年代的到来,流行起一批作家来,写的全是前十年如何受迫害,以及,自己和别人受迫害有多么惨烈的作品。
  这类作品通称为伤痕文学,作者,也叫伤痕文学作家。
  而这些伤痕文学家,目前不说在上层,就是在广大人民群众中,都特别受欢迎。
  贺译民最近盯着的乔治安就是其中之一,写了几篇短篇登在报纸上,很受小姑娘们追捧的。
  而其中一个追捧他的小姑娘叫赵芳芳,前阵子还整天跟乔治安在一起,但突然一天就消失不见了。
  其父母一心认定她是给乔治安害了,因为事实上,俩人是同居关系,而赵芳芳也曾跟父母说过多次,说乔治安打自己。
  但是,市里大多数人却说的有鼻子有眼,说赵芳芳是去日本淘金了。
  说这种话的人里头,跳的最欢的就是宋思思,当然,坚决不肯相信乔治安杀了赵芳芳的,也是宋思思。
  总之就是,贺译民追个杀人犯,而这是杀人犯,是梁副局长的爱人,宋思思目前最崇拜的文学偶像。
  “眼看小升初,这三个小的学习到底怎么样,咱明年能不能一举把他们转到北京去?”贺译民转了个话题,开始说孩子们的学习了。
  毕竟办案子的事儿,组织有纪律,他不能跟妻子谈的太多。
  几个崽崽面对面,正在饭桌上写作业。
  陈月牙皱了皱眉头,回头问超生:“你的功课怎么样啊笙笙同学?”
  跳级之前,因为有苏煜那个大姐姐当老师,超生在班里是名副其实的小明星,同学和老师们关注的对象。
  跳级之后,新的班主任当然希望超生这个小神童再接再厉,再创辉煌。
  但她没有像班主任所期待的那样,次次考第一,甚至成绩还不如三炮,一直在十名左右徘徊,班主任每次见陈月牙,都颇有微辞。
  总之就是,觉得超生还不够聪明,不够一鸣惊人,天天让陈月牙想办法,激发超生的灵感和危机感,比如威胁啦,恐吓啦,再或者棍棒教育啦,让她勇争第一,继续神童荣耀。
  陈月牙不肯催闺女,超生对自己就更好了:“妈妈,多一个字儿我都懒得写哦,作文300字,我一个字都不会超哒!”
  “真是个聪明的丫头,多写一个字儿太累,300就300吧,不过你爸爸希望你们几个能跟小帅哥哥一样去北京读书,要是成绩太差,北京那边不收呀!”陈月牙又说。
  八十年代想借读有多难,就跟上青天似的,小帅能上北京,就是因为他学习足够好,各方面足够优秀,在面视中征服了老师们的原因。
  “这样啊,要考了第一,就可以去跟小帅哥哥一起读书吗?”超生颇有点为难的问。
  “考不了第一,考个第二试试呢,让你小帅哥哥多辅导辅导你。”陈月牙说。
  怕闺女学习要吃苦,陈月牙颇为不忍心。
  只要成绩足够转到北京就行了,她不想闺女太辛苦。
  超生看起来也挺为难的,不过她抬起头,认真的说:“二斌哥哥,对不起,我要考第一啦。”
  “小丫头,你也太骄傲了吧,考第一要跟我打招呼?”现在班上的第一名是二斌和福妞轮流坐桩。
  二斌可不觉得超生能超过自己。
  “不一定哟,我只要认真学三天,就可以考两个100分哒!”超生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陈月牙轻轻在丈夫耳边吹了口气:“看看,咱的超生要发力了,就不知道她能不能考好了。”
  “早知道也给二斌和三炮跳个级,万一超生真要考的好,给妹妹压了成绩,多丢人啊。”贺译民回头,看着正在算算术的二斌说。
  陈月牙也回头,四个小崽崽,三个在一个班上,一起争个第一名,这叫什么?
  “自相残杀!”贺译民脱口而出。
  周末的早晨,陈月牙还得开车回县城,去盯着厂房的建设,年龄大了,夫妻异地,这每周的周末,于贺译民来说就是放福利的日子。
  老俩口闷声干大事儿,在床上跌绊够了,贺译民带一天孩子,帮她减轻负担,她到服装厂,继续忙她的。
  说是带孩子,其实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孩子在带贺译民。
  “爸,你中午想吃啥,我给咱们做!”小帅麻溜儿的起了床,看他爸在刷牙,生着了蜂窝煤炉子,打开厨房的窗子,先往水里丢几个鸡蛋,就开始煮了。
  “你想做啥就做啥吧,小心……”贺译民回头的功夫,就见案板上的菜刀正在往下溜。
  要不是他眼疾手快一把拉过小帅,那菜刀准得砸在小帅的脚上。
  “算了吧,今天你们跟我出去,咱中午在外头吃,不做了。”贺译民拉过儿子的手看了看,干脆说。
  小帅在北京是一个人住,虽然说小伙子也有12了,但是要自个儿读书,自个儿给自己做饭,手上给热油烫了好几个大疤,就这,周末还给爸爸做饭?
  太辛苦了,贺译民不忍心,他得让他的小帅好好休息一天。
  “好呀爸爸,咱们今天去动物园吗?”超生问她爸。
  贺译民自己得跑案子,而跑案子,跑的都是跟毛纺厂家属院一样又脏又破的地方,跟动物园又怎么能比?
  好容易见闺女一次,带着闺女跑垃圾堆,臭水沟,也是够惭愧的。
  但在爸爸这儿,毕竟案子更重要,所以他说:“差不多吧,今天咱们要去的那地儿,也有小动物,去看看吧。”
  哇,小动物,超生的最爱。
  叨口饼子,磕个鸡蛋,粥都懒得喝,她立刻说:“哥哥,咱们走吧。”
  二斌三炮全是男孩子,跟着爸爸出门,就是去吃屎,去裸奔,于他们来说也会自豪的不得了,毕竟爸爸对于孩子们来说,是无可替代的。
  当然,今天几个小崽崽去的地儿,就让他们特别的高兴。
  爸爸带着他们到了一个堆满垃圾的小胡同,好些孩子趴在垃圾山捡煤球,污水顺着胡同流着,臭气熏天。
  “哥哥,我的手特别痒,我想上那座垃圾山,咋办?”三炮悄悄跟二斌说。
  二斌声音更低,也是怕贺帅要听见,悄悄说:“说实话,我也想。”
  曾经,刚刚搬进县城的时候,燕支胡同口就有一个大垃圾堆,二斌三炮从垃圾山上刨出来过很多好东西,那种刨垃圾的快感,一直深深藏在他们的骨子里头。
  爸爸带着超生兄妹继续往胡同里走,渐渐的这胡同里就热闹了,有好些比贺帅稍微大一点的男孩女孩子们,围在一颗大槐树下,正在围着,听一个男同志讲故事。
  其中有好些个女孩子手里拿着笔记本,边听,还在边记着什么。
  贺帅自打上北京读书之后,因为时局的影响,也是跟着盛海峰的原因,也经常会去参加一些知识竞赛会。
  一看,他就明白了,这是一场小型的知识竞赛会,坐在中间的那个人是主讲人,这些比他大一点的哥哥姐姐们,是来听他讲课的。
  不过,这个人讲的话,莫名有点渗人是怎么回事?
  “那些人当着我的面,把一根钉子钉进了我爸的天灵盖,然后……他们不停的踩着我母亲的肚子,直到她口吐鲜血,然后死去。”这人缓缓的说。
  围观的这些孩子们过了好半天,才慢慢点了点头,其中,还有好些个女孩子直接哭出了声。
  “但是,这才是我悲惨命运的开始,我可是个在高中就发表过很多文章的,跟你们一样有胸怀,有热血,想要改变这个国家的人,可是,当我下乡之后,你们知道,那些村支书,村干部们,又是怎么对待我,和我的同伴们的吗?”这个男人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