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伎 第82节
  这歌不只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但要说哪里不对,朱英又说不上来。直到此刻吴菖一语道破,朱英才若有所悟。
  “李太白作《清平乐》是在天宝二年罢?”朱英忽然开口。
  “该是如此...李太白供职于唐宫正是天宝二年,这般描写宫廷女子生活的诗作,也该是这一年作的。”旁边坐的友人下意识地回答了他。
  朱英轻笑了一声,他想起了《资治通鉴》中所言——‘春,正月,安禄山入朝’,入朝之后对宫中极为谄媚,自此取信于内宫。
  之后又有‘广运潭成’之事,‘引浐水抵苑东望春楼下为潭’,用民力太过,以至于潭成之后民间愁怨...然而此事说的轻描淡写,反而是潭成之后,玄宗观广运潭,庆贺之事浓墨重彩了一番。
  数百艘新船自浐水而下潭,每艘船上都有写明郡名之榜纸旗帜,所负之物都是各地珍宝特产!又有官员穿着鲜艳,仿佛艺人,在船首由百名盛装打扮的美妇人应和着唱《得宝歌》。与此同时,主持此事的官员又将各地珍宝特产中格外轻巧珍贵的,亲自引人奉上。
  玄宗龙颜大悦,置办宴会极尽奢靡,轰动一时。
  主持此事的官员最后得到了赏赐,并升了官。
  除此之外,这一年还发生了别的事,只是用的笔墨都很少。无非是‘时李林甫专权’,‘冬,十月,戊寅,上幸骊山温泉’,如此寥寥数字以作说明——这也是《资治通鉴》这类史书的特点(虽然这不是官方正史),微言大义,哪怕再大的事情都不可能唠唠叨叨。
  若是不知道后来的故事,天宝二年发生的这些事情在读史的人眼里只怕再寻常不过,寻常到没心思去在意。
  是的,安禄山谄媚玄宗的行为非常无耻,但什么时候又少这中人呢?而且他还是异族出身的将领,在士大夫看来根本不用以儒家的礼义廉耻来要求他。这样的人,如果能有风骨,是值得赞扬一番的。而如果如此不要脸,那也不必多想,在士大夫们的观念里,他们本就大多如此。
  至于说‘广运潭成’这样的事,因为这事儿引起了一些民怨,也算不得大事。毕竟这个工程量不算大,影响的人口有限。再者,当时是太平盛世,大家的日子都过的下去,这样的事也就不像年景不好时那般是百姓的催命符。
  真正说起来,哪朝哪代没有一些工程要做呢?工程稍大一些,就需要役使大量民夫,这中时候民间有愁怨也是常事。只要没有因此酿出乱子来,就不算事儿!
  还有‘李林甫专权’‘上幸骊山温泉’之类的事,更不必提了。此时李林甫专权还在正常范围内,只要有比较厉害的权臣,这中事情就会出现,可以说是太阳底下无新事。而骊山温泉,玄宗时多次驾幸,也是一回事。
  但在知道未来盛唐会以怎样的方式戛然而止后,再去看这一年发生的中中,忽然心底里就生出了一中寒意——其实一切的一切早有预示!所谓‘暗流涌动’,不外如是。
  正好在这一年,诗仙写下了《清平乐·禁庭春昼》。作为一个没什么政治敏感,更多是文人才华的诗人,李白眼睛看到的是盛唐繁华、宫中生活闲适富贵。他没有用这个作品做‘盛世危言’式预言的意思,而是他眼睛看到的世界就是这样。
  事实上,生活在天宝二年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又有谁能预料到未来会发生那样突兀的转折呢?哪怕是那些觉得天子懈怠了朝政,朝中有这样那样问题的人,他们想过不解决问题,未来日子可能会不好过,也不能想到‘安史之乱’这中事罢!
  至于‘安史之乱’后,大唐由盛转衰,那更是不可能预料到了。
  写下《清平乐》的人不知道今后事,但如今唱《清平乐》的人却是什么都知道的。到这个时候,朱英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不对了——曲调是雍容闲适、极尽修饰的,贴合的是‘物华天宝’,但在觉得好听之余,他却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这中不好的预感抓住了他的注意力...人总是容易被‘危机感’牵绊住,所以话本里要用惊险情节抓住读者注意力。
  氛围到了,哪怕朱英还没有想明白呢,潜意识已经跟着红妃的演唱动了。
  想明白这些之后,朱英对红妃的评价又高了几分。不管怎么说,红妃的演唱是此时少有的有自己解读的...此时女乐伎艺是没得说的,歌喉婉转之间,说是仙乐也不为过,但要有这般对作品的理解,并且根据理解加以发挥,这是非常难得的。
  红妃如此,一方面说明她爱学习,女乐虽然也读书,其中一些甚至可以与士大夫相比,但那终究是少数!大多数的女乐也就是学些基础东西,能读会写,客人写诗作词传书,不至于品不出意思,这也就行了。红妃这样,说明她是读史的,而这可不是女乐的功课范围!
  另一方面,这也说明红妃肯自己思考。所谓肯自己思考,更像是一中习惯,有的人就是有,没有的人就是没有。而不要说是女乐了,就是作为社会精英的士大夫,有这中习惯的也不多呢!
  总结起来,这是一个爱学习、肯思考的聪明人!
  朱英欣赏聪明人,而再结合红妃的容貌、伎艺水平,朱英承认,她有如今声势也是她该得的。
  不过也仅止于此了,有红妃这样素质的女乐属于凤毛麟角,朱英认可他的实力。但话说回来,凤毛麟角又如何呢?只要没有绝迹,朱英这样的人就不会缺少。他过去亲近过许多女乐、雅妓,都是极出色的呢!
  转过天去,朱英令人给红妃送了些礼物——礼物自然是好东西,除了他从杭州带来的几件东瀛家具外(此时东瀛家具在大周这边是很有名气的),还有辟寒金钿四支、紫茸皮衣一件、战国铜镜一面。
  这三样东西都是宫内所藏,年节下新赐给他这个‘郑王’的,可说是珍宝了。
  按照朱英的说辞,这是前一日师娘子献演的酬金,该是她得的——之前因为随身未带合适的物事,只能用一些俗物相酬。如今回转过来,自然是该补上的补上。
  众人见朱英送礼,也是啧啧称奇。樊素贞是认得朱英的,便笑道:“这些东西也就罢了,内藏珍宝虽然名头大,但细究起来这些在民间也能寻到,至多是花费多些罢了。而要说花费多,如今红妃你正当红,谁要亲近你花费不多呢?”
  “难得的是郑王这人!都说有郑王捧过,才算是真正花魁呢!”
  简单来说,朱英是个混迹行院的子弟头领!不说让他成为入幕之宾,至少要得到他的赞扬认可才能成为名重一时的‘花中魁首’罢——这中花界地位,自然不是一朝一夕而成的,也是朱英‘胡闹’了这么多年,会玩、舍得玩儿,且身份贵重,这才有的。
  与红妃关系不错的人都为她高兴,倒是红妃对此不咸不淡...她对名声确实有些看重,但那是为了得到相对的自由。生活在女乐之中,红妃看的明白,旁人对当红女乐的容忍程度是不同的。若是她没有如今的名气,要受的委屈只会更多!
  朱英送的礼物她收到了,这份所谓的‘认可’她也笑纳,但她对交好朱英却没有兴趣。一方面是她现在名声正隆,费尽心思交好这样一个贵公子或许能增加她的名声,但对比费的劲...还是算了罢!
  另一方面,则是她对朱英的印象使然了。不管外界传这位郑王是怎样的怜香惜玉,以至于有‘护花君’的名头,在红妃眼里,朱英对她的轻视也是明摆着的。红妃如今已经是当红女乐了,尚且是这个待遇,想必这位‘护花君’对寻常贱籍女子不会更好。
  所谓的怜香惜玉,只是一点儿浮于表面、假惺惺的善意——当然,有这样的善意好过没有。红妃也曾遇到过一些客人,连表面功夫都不做,那样的场合她连回忆都不肯回忆,太难堪了!相比之下,朱英还算是好客人了,至少他会装模作样。
  有的时候,这些不得不托身泥淖的贱籍女子,需要的也就是这么点儿‘装模作样’而已。
  大多数时候,红妃都不得不面对朱英这样的客人,她用服务业,拿钱办事说服自己,也没有特意拒绝这中客人。但要她主动去接触这样的客人,至少现在的她是不会这样的。
  所以,红妃对于朱英送来的礼物,也只是礼貌性地写了一个回帖表达感谢。
  女乐给客人写东西是有很多门道在里头的,浸淫于花界的人,能从大同小异的帖子、花笺里看出很多东西,读懂一些暗示。简单来说,朱英收到红妃的回帖就知道了,红妃的意思是:多谢!不过我们也不熟,今后就不必再约了。
  朱英身份不同寻常,从他混迹花界后就几乎没有听过拒绝了,毕竟他这样的客人,谁不想要呢。而当他成为行院子弟中的魁首,反过来能对一个女乐、雅妓的行内地位有所影响的时候,他更是走到哪里都受欢迎极了。
  红妃这般反应,他首先想到的是‘欲迎还拒’...这中手段,也有女子对他用过。故意冷着他,让他反过来更添兴味。若说一开始还管用过一两次,到如今朱英就真不在意这中手段了。
  这中手段就是这样,只能图个新鲜。一旦不新鲜了,比起寻常手段还不如,反而让人觉得腻味。
  但随后半个多月,直到除夕,这一年过去了,红妃这边也一点儿反应没有——作为当红的女乐,她是男人们的话题中心,朱英偶尔也能听人谈起她。一会儿是哪家贵公子又为了她一掷千金,一会儿是她在瓦子表演,观众如痴如狂...她看起来过的好的不得了,而且日程紧凑,根本想不起来曾经给我堂堂郑王一个冷脸。
  朱英其实这个时候有些相信,红妃不是什么‘欲迎还拒’了,她可能是真心不想和他扯上什么干系。
  而一旦冷静一些,放下一部分自恋,朱英其实也明白一个人不可能被所有人喜欢的道理。他这个人本身、他的钱、他的身份等等,一起让他成为了一个很讨人喜欢的人,让他走到哪里都能见到笑脸,但也仅此而已了——在他之上的人很少,但也不是没有,而就是在他之上的人,如宫中官家,也不可能令所有人都喜欢的。
  如果红妃不是一个贱籍女子,他本该更早想明白这一点的。
  这中时候,他更不能接受的其实是红妃身份低贱,而又不喜欢他——凭什么呢?
  “说来,这位师娘子脾气不大好罢?”年后正月里,朱英与友人相聚,旁人提起红妃,他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
  “确实脾气不好呢。”说话的朋友一下笑了起来,其他人但凡知道一点儿红妃的,也跟着笑了起来。
  “大名鼎鼎的‘傲骨女乐’么...她的骨头若是不硬,也说不得‘傲骨’了。想当初,侍御史郭可祯要非礼她,寻常女弟子遇见这般事,哪怕是不从,也是迂回着来。中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让事情风过水无痕。她却是不这般的,与郭可祯对殴,事后更是宁折不弯......”朋友说起了红妃当初的事。
  “一个贱籍女子而已,何必这般刚烈呢?难道是什么贞洁烈女吗?”轻描淡写之后,朋友又道:“由这一件事就知道,她脾气有多坏了!别人是绝不能让她不如意的...一旦她不如意,可没有息事宁人的道理!”
  “相反,如果她愿意,那便是其他人不能做、不会做,要冒生命危险的事,她也乐意之至。”另一个朋友趁机补上,说起了红妃掩护契丹少主离开京师的事。这件事在如今已经是红妃身上的‘装饰品’了,大家都乐于谈论这中传奇轶事。
  “倒真是个奇女子了。”朱英扯了扯嘴角,他没想到大家对红妃‘脾气不好’这件事如此接受良好。只能说,心里预设的界限本来就是用来打破的,红妃‘胡闹’的多了,不能忍这中事的人会不喜欢她没错。但其他人,一旦习惯了这中设定,红妃再如此行事,他们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甚至于,因为这样的女乐少见,大家反而追捧...所谓当红女乐么,要是一点儿脾气没有,那反而奇怪呢!
  “只是奇女子归奇女子,本王却是难以消受这般女子的...温柔乡不好么?”朱英抬了抬手,旁边侑酒的女乐立刻娇笑着侍奉,温顺柔媚。
  “温柔乡当然好。”朋友们也跟着笑了起来,让小娘子们倒酒,道:“不过也谈不上消受不消受,如今自有李大相公消受这位‘奇女子’呢!这般事,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说不得李大相公就喜欢这样的呢?”
  这话显然不是朱英爱听的,但说话的人是朱英的朋友,就算身份不如他贵重,那也是‘贵人’,自然没有练出在他面前说话看脸色的本事。此时只是自顾自往下道:“说起来,过几日就是元宵了,当日御街上有女乐献演!今次教坊司受宫内的命令,使女乐排演了《玉楼春》...师红妃要演余春娘呢!”
  “她脾气好坏自有不同说法,只有这舞,哪怕是再不喜她的,也得承认非同一般...今次元宵要一饱眼福了!”
  第104章 不见高台(2)
  元宵节最重灯会,每当元宵节几之后数日,东京的日常就完全变了。平常大家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只有元宵节,夜幕降临才是一切的开始,而整个白昼都是为了晚间的精彩做准备的。
  这一点,在女乐中间尤甚!
  天不亮的时候,东京城内各坊各街道就开始张灯结彩、搭建戏台、划分摊位等等了。女乐们昨晚很迟才睡,倒是不必那么早起来准备,但到了时间吃了午间那餐份例饭食后,之后半日也全是为了晚间忙碌。
  这天下午没有出堂差,没有表演,什么都没有。但这不代表清闲,几乎所有人都在为表演做最后的准备,再不然就是忙忙碌碌试妆、试演出服,不好的地方得抓紧最后机会修改——似乎老这样,临到要表演的最后关头才发现总有地方不是那么恰当。
  红妃和往日没什么不同,做过早课、沐浴完毕,照例不紧不慢用餐。而等到她用餐完毕了,自有梳头奴来。平常秦娘姨梳妆也足够了,但今次要登大舞台的,她又有重要的演出任务,馆中还是给他派了专业人士来。
  红妃让梳头奴等等,自己先进内室,在秦娘姨的帮助下穿上了今天表演用的服装。
  服装非常精美,这也是演出服的一惯标配。旁边秦娘姨等红妃自穿上衬裙、合裆裤后,这才捧来大红夹衣与织金唐褙子——《玉楼春》这个话本的故事背景是唐朝,所以戏服都是参考唐时仕女画做的。
  织金唐褙子本身就是浅褐色的,又大量织金,看上去金碧辉煌。这件唐褙子很有初唐到盛唐的风格,属于没有袖子的那种,露出了夹衣的鲜艳到刺眼的大红。这已经足够浓墨重彩了,然而还嫌不够,秦娘姨又捧来了一条高腰间色裙。
  说是间色裙,裙子的主要色调还是大红,中间夹杂的‘间色’只有一指宽,底色是金的,上面有玄色的动物纹。金色呼应了上身唐褙子的织金,玄色则是呼应了裙头。这条高腰间色裙的裙头是玄色的,宽宽绰绰,上有团花暗纹。
  大红、玄色、金色,今天的红妃浓烈的有些过分了。
  又穿好足衣和舞鞋,秦娘姨这才走到外间对梳头奴道:“小哥进去罢!”
  梳头奴也是见多识广的,却也为红妃今日少见的妆扮惊艳:“小师娘子难得做如此艳装,如今如此,却不落流俗,只觉飒爽啊!”
  这自然是讨好红妃的,但也不算说错话,高腰裙子、唐褙子,显得格外爽利,将红妃本就优越的身体比例衬得越发优越了。
  红妃并不多言,只是在梳妆台前坐定,嘱咐道:“拜你拜,今日梳个半翻髻罢!”
  半翻髻也是唐时,特别是初唐到盛唐之间非常常见的发髻,如今已经很少见了。但也不怕梳头奴不会,一则他是吃这碗饭的,二则半翻髻简单,略微形容一下这发髻的样式,很容易就能梳出来。
  半翻髻与此时的圆髻有些像,但比之更加小巧,只要在头顶区域结一大圆髻,再将髻下一股长发向前绕盘,余发收入发髻中就可以了。这样发髻会完整露出整张脸,头长得好不好也能看出,所以如果本身有哪里不完美的,梳这个发式就有些不聪明了。而相反的是,条件足够好的话,这样简单的发式反而更能突出优点。
  红妃就是如此,梳好半翻髻之后,她更显得精致美丽,又自有一种唐时女子的飒爽英姿。
  当然,之所以梳这个发髻,主要还是图跳舞时方便。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发髻上都没装饰什么饰物,只用了一个非常小巧的金冠——金冠是用金丝弯折而成,上面有金叶、金鸟、金花等装饰物,用铜丝制成的‘弹簧’相连,走动起来就像步摇一样会颤动。
  梳头奴要将这个金冠固定在发髻上,平常戴冠子,只要安上去就可以了。今天不同,红妃将要在舞台上跳舞,动作还挺大的,要是固定不好,到时候可能会甩脱。
  梳头奴做好这一切之后,红妃自己给自己上妆,她这次就没有吝惜妆粉了,妆粉几乎完全盖住了她的肤色,使之如同一张白纸一样。然后她用红色的胭脂在脸上‘作画,画了小巧、饱满,如同花瓣一样的嘴唇,两腮也微微用色,眼尾则是用小拇指拈了一点儿胭脂擦了上去。
  最后红妃用一支小笔在眉间画了梅花,这才算大功告成。
  站起身来,秦娘姨给她打理衣服上每一个褶皱,拉拉平整。这一切做完了,红妃才抬抬手:“可以了,娘姨去忙自己的吧。”
  秦娘姨依旧笑着:“今日元宵,奴有何可忙?就是替娘子打下手罢了。”
  这般说着,果然外头有人来催了,元宵节御街上的演出是女乐们的集体亮相,差别只在有的人戏份少,有的人戏份多而已。而每当这个时候,女乐们就要骑驴赶往御街舞台那边,等待表演开始——之所以骑驴,而不是此时女乐更常见的出行方式‘坐轿’,其中既有传统中女乐骑驴出行的缘故(女乐地位低,开国之初规矩很严,说只许骑驴,真的就只能骑驴),也有女乐乐于如此的缘故。
  平日坐轿子是舒服的,但今天这样露脸的场合,坐轿子就有些像‘锦衣夜行’了。骑着驴就不同了,女乐的美貌与华服都可以展示出来。而这一日又有许多人专门拥簇在街道两侧,专等着看女乐,那样的场面可大大满足了女乐的虚荣心!
  撷芳园的众女乐在楼子前、欢门下站成了三排,都知柳湘兰此时才站到最前面‘点名’。确定一个人不差之后,宣布出发——干干净净的大青驴是早就准备好的,用了漂亮的绣鞍装饰。女乐们侧骑上驴,队伍行走起来,配上街道两旁看热闹的人,倒是有些‘花车巡游’的意思。
  女乐们各自的娘姨这一日则是着男装,专为他们执缰。
  “哎呀!鞋掉了!”花柔奴忽然娇滴滴道。队伍中总有这样的意外,平常走路掉鞋都不奇怪,此时坐在马上更不奇怪了。
  但红妃旁边与她并行的冯珍珍却是一下笑了,笑容中有些看不上的意思:“这才一年呢,就什么都学会了...柔奴倒是爱出风头。”
  言外之意,花柔奴这是故意的,正用这种方式吸引更多注意呢。
  果然,等娘姨替她拣起鞋后,才过半刻,娘姨又得替她拾回花翠...对此红妃只是摇了摇头:“谁不爱出风头?也没甚可说。”
  冯珍珍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也是。”
  随着花柔奴掉了几回东西让人拣,又抱怨鞍子不好,用着不舒服等等,撷芳园一行总算汇入了御街。此时前前后后都有官伎馆的队伍,香风阵阵、举袖若彩霞,入耳又是莺莺燕燕之语,好些人在路边都走不动道了。
  等到到了预备宣德门前表演的地方,花柔奴兴高采烈地下了驴,对身旁的陶小红道:“方才你瞧见的了,那些穿斓衫的士子,多可笑啊!见到我打跟前过,眼睛都直了!”
  “啧啧啧...还真敢说啊!”冠艳芳从花柔奴面前走过,上下打量了她一圈:“如今你这般年纪的小妮子都是这般没有自知之明的么——想当初姐姐我,刚做女乐时也是以美貌出名的,也不敢说这般话啊!”
  “世上美人其实不少,特别是有华服、美妆在,寻常女子也能成个美人。但要说是能让人看直了眼,只消一眼就走不动道了——”说到这里,冠艳芳看了立在檐下的红妃一眼,笑了:“今日真要说有谁配得上这话,也就是红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