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姊 第86节
  官兵已经在催了,马氏看着到了自己面前,不会扶着自己不会叫自己娘亲的女儿,泪如雨下,“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莹莹……我一次又一次地相信,那个畜生只是脾气坏了一点,其实还是对我们母女好的。好歹是莹莹的爹,也是莹莹的依靠,哪里想到他暗地里会那么对莹莹……”
  “莹莹劝过我的,她想要我带她跑,我不听,还骂了她……”
  “那天,那个畜生不知道从哪里受了气回来,拖着我就打,我被打晕了,醒来看到他正在对莹莹做那样的事,莹莹是他的亲生女儿啊,他怎么能这样?我骂他,他说莹莹是他的女儿,连身体都是他给的,给他用一用怎么了?”
  “他真的不是人啊……他亲娘都是被他推到河里没的,还有翁婆婆的儿子,就是被他害死的啊……”
  她想要捧面,却因为双手被绑在身后,只得面对。
  “我拉不开他,所以就打破了他的头,带着莹莹跑了。”她笑了起来,有点疯,“我不知道谁能护着我的莹莹,我想到了你。可是如果那个畜生醒过来,又会对我说那些哄骗我的话,我又会心软,所以,我回去了,在他醒来之前,把他的头砍了下来,骨碌碌的,撞到桌子脚上的声音,好听极了。我的莹莹,总算安全了,只要不回林塘村,就再也不会被那样对付了……”
  铡刀在她的笑声中落下,她似哭似笑的表情成了她最后的神色。
  苏槿时和柯敏拉着苏晓莹在刑场边看到这一幕,脸色顿时白了。
  苏晓莹空洞的眸子眨了眨,滚出两行泪,她低喃了一声:“娘……”
  苏槿时觉得周身发凉,拉着苏晓莹往回走,看到停在自己面前的季仲,连打招呼的心思都没有。
  人生大事,不过生与死。
  可是马氏身死之后,不许被收尸。往乱葬岗一丢,头与身不知各去何方。
  季仲皱眉,“时娘,你怎么来这种地方?”
  他不赞同的目光往刑场上扫去,这种地方,不是好人家的女儿该来的。
  苏槿时看着前方,眸光空洞,没有注意他的神色,扯了扯嘴角,“路过。”
  马氏最后的笑声很大,似是在嘲笑她自己这一身的忍让,可她先前诉说的声音并不大,是以,只有有她们和站在马氏身边的刽子手能听到她的话。
  苏槿时自不会把苏晓莹的遭遇说给旁人听,甚至于,此时一句话也不想再说。
  季仲似乎是信了,没有追问下去,转而笑着道:“时娘,我娘答应我们的婚事了,过几天,就去你家提亲好么?”
  “啊?哦。”苏槿时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只觉得似乎是一件让他觉得高兴的事,可她实在高兴不起来,见他没有再要拦着自己的打算,便和比她情况也没好多少的柯敏一起拉着苏晓莹缓缓前行。
  直到看到风~尘仆仆的苏槿言,才勉强拉扯出一个此生最丑的笑来。
  苏槿言把缰绳交给西门慕容,几步过来拉住她,面上的笑意迅速消失,“谁惹你不高兴了?大热天的,手怎么这么冰?”
  此时,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的戾气,反而让她觉得有了一点暖意。
  不知不觉间,少年已经比她高了一个头,她的头一偏,便靠在了少年肩上。
  心下喟叹,难怪他总喜欢往她肩上靠,真是有了主心骨的感觉。
  苏槿言僵了僵,心底生出了几分喜悦来。
  她不愿意说,他便没有再问下去,看到她身边的苏晓莹,很快想明白了原因。
  眼底沉了沉,他到底回来晚了一步,让她自己去看那样的事情。
  夜里,苏槿时正换上与夜同色的衣裳准备出门,看到少年穿着同样的衣裳倚在门口。
  一语未发,苏槿时却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准备开口,被少年抢了先,“感谢的话,就别说了。瞧我不在,你把自己弄成了什么样子?也别说不让我去的话,那样的地方,我怎能让你一个人去?”
  苏槿时笑了,想说也不是一个人,她会带上苏晓莹一起去。
  不过,苏晓莹这样的状态,倒是还不如她一个人去。
  西门慕容已经把柯敏和苏晓莹也带了出来。
  他拉着她向外走,继续嘀嘀咕咕,“你个没良心的,把我支得远远儿的,要真有心,便陪着我读书,如同前几年那般。”
  三年前,那是蠢皇帝打着陈氏回家省亲的幌子出来寻他,顺便才让那回院试提前了几个月,这一回便回到了年后。
  他脚步顿住,回头看她,“我再三年去青州府,你也陪我一同去,像从前那样。然后,再与我一同去京城。做第一个看我拿状元的人。”
  苏槿时在心里划拉了一下,以现在的发展,到那个时候,她或许已经带着全家搬去青州府了。
  前几日收到兰阳县主和陈紫娴的信,都问她什么时候能入京。
  她与陈紫娴有过约定,催她入京倒不奇怪,兰阳县主明知道她家的情况还问这样的话,想必是有什么不方便在信里说的,但又提到不急在这一两年,让她有了倚仗不至于任人拿捏再去。
  思量着出神,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应了一声“好”。
  苏槿言微黯下去的眸子在得到她的回应之后猛地亮了起来,像是有夜空里突然缀上了明月星辰,“翁婆婆说已经配制出解药了,回头让我们回一趟林塘村,那药要用上七日夜。”
  苏槿时这会儿是真的高兴了,连因为马氏的死而抑郁的心情都明朗了起来,弯着眉眼:“好。”
  乱葬岗合得上一个“乱”字,葬是不曾葬过的,堪堪能望到边际的大坑,横七树八或全或不全的尸体堆积着,血腥味与腐肉味混杂,最是吸引那些扑着翅膀爱食腐肉的鸟儿。
  好在马氏是今日才被丢过来的,就在最上面一层,赶走几只啄她肉身的鸟儿,又费了些劲儿寻到头颅,悄悄地寻了给她缝上,寻了个僻静的地儿埋了。
  不能立碑,便插上一块木牌,留苏晓莹一人坐在墓前。
  苏晓莹还是呆呆的,每日只跟着苏槿时或是柯敏。可即便有柯敏陪着,隔了一段时间,也总会转动着眼珠子去寻苏槿时。
  苏槿时打算带她回林塘村,可是她一听那个地方,便全身颤抖,面无血色,甚至拉着苏槿时,也不让她回去。
  苏槿时见她这般抗拒,便趁着苏晓莹睡着的时候离开。
  苏槿言钻进马车见苏槿时按着眉头,目光沉了沉,转到她身后抬手轻按住她的太阳穴,“不是什么相关的人,都爱往你这里送,他们是轻松了,却不管你累是不累。”
  苏槿时被她这一句话给逗色了,斜眼看他,揶揄他,“那你呢?想要我陪着你读书,陪着你解毒,陪着你去青州,你可曾管过我累也不累?”
  “自是管的。”苏槿言回答得理直气壮,“你说是也不是?”
  他没说具体自己管过些啥,反倒是抛出了这么个问题,偏着头眨巴眨巴地看着苏槿时。
  苏槿时一噎,哑然失笑,“是是是。”
  不管她累不累,他怎么会接下往返晋夏的事呢?好在他现在模样变化挺大,便是林塘村里的人,也认不出他了。
  心下思量,在他考完之后,是该尽快搬到青州府去了。
  第99章
  他们到林塘村的时候,翁婆婆与霜霜已经把要用到的药材称量妥当了。
  “想好了?”翁婆婆如同砂砾摩擦一般的声音响起,直直地看向苏槿言,“一旦完全解了毒,你便再也不能长这么快了。”
  “想好了。”苏槿言笑得温和,“婆婆不用担心,这点痛,我受得住。”
  翁婆婆不再说什么,她都已经提醒过他了,就够了。不过还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还没开始呢,他怎么就知道会痛了?
  不过这不是她人关心的,念头只在心里打个转,便交待霜霜去准备药材。
  霜霜没急着动,“真不想痛了?”
  十个月前,她们就已经把解药配制出来了,只是这个人说什么也不肯解毒,说是想要再痛一痛。
  苏槿言心头一跳,悄悄拿眼风去看苏槿时的反应。
  他那会儿只想利用毒发的时候再与苏槿时再多培养培养感情,哪里想到她当真有意与自己疏远起来,自西门慕容来了之后,更是借着做生意的由头把自己支得远远儿的,那这痛还有什么意义?
  再说了,他不能再这样长了。
  如今看起来已经是个十四五岁少年的模样,比苏槿时高了许多,却也刚好不会与她拉得太远。
  可是这话落在苏槿时耳里,却体会出了另一种味儿——解毒当真是很痛的,应该比平时毒发时要痛得多,所以……
  她看了苏槿言一眼,对霜霜道:“长痛不如短痛。与其月月发作,倒不如自此轻松自在。”
  霜霜“噢”了一声,转身开始调配药浴。
  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想了好一会儿想不起来,等苏槿言泡进大浴桶里,自己被使出去采药时,才想起来忘了问苏槿言的真实年龄,还有……她觉得那个叫徐攀的,喂给他的似乎并不是真的不是解药……
  算了。
  反正今日之后,中毒之事便过去了,这种让人不高兴的话题,她才不会傻乎乎地再提。
  “婆婆,这里有您看着,还有西门大哥在,我就上山采药去啦!”
  霜霜拎起背篓,往外行去,连头发尖都透着欢快。
  翁婆婆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明明是个女娃,倒和他一样总爱去采药。”
  想到自己的儿子,翁婆婆默了默,面上刚浮起的笑意又敛了去,随后又缓缓扬起一点笑来。
  苏茂家的那场闹剧,把她儿子的死因也翻了出来。
  马氏来向她求药杀夫,她不给,却不想马氏会给自己那样的一个理由。
  如今,她也算是为儿子报了仇了。
  推开门进去加药,看到苏槿言装模作样地憋疼,翁婆婆冷哼一声,往药桶里多加了一点东西,好心情地退了出去。
  苏槿言顿时觉得不对,周身一僵,握着苏槿时的手的力道猛然增大。
  疼!真的疼!好疼!
  苏槿时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马上发现了他的不对,“怎么了?我去叫翁婆婆。”
  “不,不用。”苏槿言磨着牙吐出这几个字。
  他疼得话都说不顺溜了,可又不能说出来,还得努力控制着手上的力道,不然就会让苏槿时知道先前的疼是假装的。
  这是翁婆婆给他的教训,他只能憋屈地受着。
  先前装疼时,他还能透着眼睛缝看着苏槿时认真陪着自己的模样,这会儿……算了,甭提了。
  七天七夜的治疗,苏槿言几乎没有能睁开眼的机会,结束之后,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重新投胎了一回,即便苏槿时由衷地恭喜他解了毒,他也只能恹恹地扯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来。
  可不待他们把这个好消息送回昭县,便收到从昭县传来的消息……苏轩要给苏槿时订亲了……
  苏槿时:“???”
  误传的吧?
  苏槿言顿时如一只炸了毛的狼,站都站不稳了还要挣扎着马上回去阻止。
  他知道,不是误会,苏轩早就有要给苏槿时订亲的想法,不过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罢了。
  现在突然要议亲,是看上了谁?
  是那个叫二将军的回来了吗?
  苏槿时连忙扶住他,“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