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吴易然只觉得他好像踏上了怎么也走不到终点的莫比乌斯环,好久好久,他看不见尽头。」
  又来了。又是那种窒息的感觉,每次都得仰赖自戕缓解这种不适。
  吴易然坐在浴缸里,右手拿着划到钝的美工刀,左手腕汩汩流出鲜血,浴室里瀰漫一股血腥味,他任由鲜血直流,滴的地板一片血红,然后将手放入热水的浴缸,血流出的更快速。
  他明白这种出血量不能致死,只是在那个瞬间,痛感能让他抽离难受的窒息,而看着鲜血流出,彷彿自身的苦痛也随之流逝。
  他没有在浴室待太久,穿好衣服,拿卫生纸止住出血点后就走出。
  「易然,吃饭了!」妈妈在客厅叫唤。
  「嗯。」吴易然拿了ok绷贴住伤口,再拿手錶遮挡避免被看见。
  其实无论怎么藏都会被敏锐的妈妈发现。
  「又自伤了?」妈妈语气带着微微责备及不捨,而这类对话已经重复三年多,每次吴易然都是默默不语。
  「记得吃药。」妈妈提醒着,随后再次陷入沉默。
  「好。」
  好好吃药,是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他像隻被驯服的小羊,乖顺的装了温水,到房间吞下五顏六色的药丸,吃药丸最痛苦的是,没将药丸吞好,而在嘴里化开,苦涩的味道每次都让吴易然皱紧眉头,苦不堪言的猛地灌水。
  他想起医生说:「那……我们再加一颗药看看会不会好一些。」
  三年了,每次回诊的药量只增不减,从半颗,一颗到两颗、三颗、五颗,吴易然只觉得他好像踏上了怎么也走不到终点的莫比乌斯环,好久好久,他看不见尽头。
  在房门口遇见刚补习回来的吴宥然,吴宥然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还有手上的伤,什么话也不说的走进房间。
  吴易然眼眶泛红,莫名的委屈,他站在房门看吴宥然房间紧闭的门,眼泪止不住的又要掉落。
  他抱着被子摀着头,先是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
  用手背抹开满脸的泪水,他不知道为何自己可以为了吴宥然那一瞥哭得泪流满面,只是在那一瞬间觉得十分委屈。
  「为什么都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什么啊……?」受不了了,他在被子里绝望又歇斯底里的大吼。
  而门外恰巧听见的吴宥然也泣不成声,坐在吴易然房门外捂着脸无声的痛哭。
  「对不起……哥……」
  他在厚重的被褥里大口大口的喘气,却一个念头的想让自己闷死在被子里。
  「没事,没事……」他安慰着自己。
  渐渐的,哭累了,只剩身体微微抽搐着,而房门外的吴宥然早已哭累了蹲坐靠墙睡着了。
  「宥然?你怎么蹲在易然房门口……?」妈妈上楼恰巧碰见瑟缩的吴宥然。
  「啊?没事没事……」吴宥然迅速站起身,抹去眼角的泪,低着头涨红着一张脸。
  「累了就先睡吧!」妈妈嘴上这么说,吴宥然却觉得她应该更要休息。
  「妈,你也是。」吴宥然带着重重的鼻音说。
  「我等你爸回来。」爸爸又不知道去哪里喝酒廝混。
  妈妈关了客厅的灯,坐在黑暗的客厅下,瘦弱的身子陷在柔软的沙发里,看起来异常的憔悴。
  半夜,浅眠的吴易然被门外的骚动声惊醒,男人和女人的争执声越来越大。
  「我就心情不好喝个酒又怎么了?碍到你了?」粗旷低沉的声音是吴易然爸爸。
  「我每天两份工作辛苦养家,你只不过被公司裁员就一蹶不振,到底谁比较累!」妈妈激动的回了一句。
  吴易然悄悄打开门,站在阴暗处偷看,他抬头看了看时鐘,半夜三点半。
  过没多久,弟弟吴宥然也被吵醒,他揉了揉红肿的眼睛。
  「哥……爸妈又吵架了啊?」
  「对啊……」吴宥然听出吴易然的语气带着些许担忧。
  「每天就只会喝酒赌博,你还会什么?」
  「我是哪里对不起你?我都四十岁了,工作也很难找啊,谁会用我这个四十几岁的男人!」
  妈妈愣住了,看着满脸鬍渣,脸色苍老的爸爸。
  原来他已经那么老了……
  「只会叫我找工作,偶尔喝酒就一直唸!」
  爸爸的脸泛着潮红,眼睛佈满血丝,争执的声音让吴易然和吴宥然震慑住。
  「硄!」他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往地上一摔,玻璃瞬间支离破碎。
  「啊!」爸爸发狂的抓起妈妈的长发,双手不停捶打妈妈的身体。
  吴易然见状衝上前挡在爸妈之间「不要打妈妈!」宥然也试图拉开爸爸。
  「闪开啦!」爸爸抓起地上的玻璃碎片要往妈妈扑去。
  「你才闪啦!」吴易然推开爸爸的手臂,反而自己被划伤,右手划出了一道十公分长的血痕。
  「你也是,手上那么多伤,那么喜欢拿美工刀划自己。」
  吴易然抿嘴不语,心里却是一阵怒火,他大字型站在妈妈面前挡住爸爸,试图以一百八的身高压制,不让他靠近。
  「你要打就打我好了!」吴易然一气之下朝爸爸大叫。
  「哥!不要衝动!」吴宥然着急大喊。
  「易然,不可以!」妈妈抚着头说。
  拳头如雨点般落在吴易然的肩膀上,他彷彿听到骨骼互相撞击的声音。
  「爸!不要打了!」吴宥然使劲叫唤,要把爸爸的理智拉回。
  吴易然吃痛的闭起眼睛,死命护住妈妈,他寧可自己受伤,也不愿妈妈受到一点波及。
  「叮咚!」门铃声响起,阻止了爸爸衝动的行为。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现在是凌晨三点半,接近四点。
  「不好意思,你们真的太吵了,大家都无法好好睡觉。」邻居陈先生站在门外有些恼怒的说。
  妈妈立马站起上前「不好意思,很抱歉打扰到你了……」
  陈先生看见妈妈披头散发,脸颊嘴角都是血,惊讶的说「你……被家暴吗?需要我报警吗?」
  妈妈抢先一步拒绝,将陈先生阻隔在门外不让他靠近「不用了,这是我们家的私事,不好意思打扰你。」
  「好……」陈先生一脸怀疑,觉得事态严重应该要报警。
  「借过。」爸爸低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眾人让开后,他便闪身消失在楼梯间。
  陈先生与妈妈尷尬的对视后,陈先生说「那就不打扰各位了。」妈妈则持续在身后道歉。
  直到陈先生离开视线范围,妈妈才瘫坐在地。
  「妈……没事吧?我帮你冰敷……。」吴宥然小声的关心,从冰箱拿出医疗用冰块,小心的敷在瘀青的脸颊上。
  此时吴易然也是惨不忍睹,衣服被撕毁,头发也乱七八糟。
  「易然,会不会痛?」妈妈掀起吴易然的衣服,露出结实的后背,那里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的。
  还有被玻璃划伤的手臂,依然止不住的不停出血妈妈心疼的望着满身伤的吴易然,突然掉下眼泪。
  「易然……妈妈对不起你……。」吴易然面无表情的看着妈妈,动作僵硬的拍了拍他的背。
  「我没事,别哭了。」他自己熟练的拿起止血棉按住伤口。
  「玻璃妈妈来扫就好,你们快去休息吧。」
  「妈你去休息。」两兄弟异口同声的阻止妈妈起身,吴宥然更是直接主动拿起扫把。
  「吴宥然你也去睡觉。」吴易然命令着。
  「哥……对不起。」吴宥然没头没尾的说出道歉。
  「没事。」吴易然知道他在为前几天的事情道歉,语气温柔了一些。
  整理完客厅的整洁,吴易然早已没了睡意天边微微亮起,他索性抓起水壶到公园散步,六点再到早餐店买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