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宇文寂握住她肩膀,望向林子方向,英挺的眉峰皱起。
  这时老沙急急跑过来,“将军,前些日子送来的那批汗血宝马吃错了东西,个个发了疯的在小树林乱跑,程副将他们抓都抓不住。”
  “请兽医来,再多找几个身子壮实的来,”吩咐完老沙,宇文寂微微俯身看着一连受到惊吓的娇妻,温声嘱咐:“你先回府,我过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然而良宵神色呆滞的没什么反应,他不免更不放心,“我先送你回去。”
  “不,不要,”良宵回过神来,拽住他的手,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变得惨白,语气坚定:“我想跟你过去看看。”
  宇文极深深蹙了眉,小林子的嘶吼声愈加惨烈,他瞧向一旁的冬天,语气冰冷得不容人拒绝,“带夫人回去。”
  “将军,我就跟你去看一眼,远远的瞧一眼好不好?”良宵晃他胳膊祈求,“我不给你添麻烦,真的,求你了?”
  都已经用上求这样的字眼,当真头一回,那颗铁石心肠一下子又被磨软得一塌糊涂。
  宇文寂默不作声的盯着良宵。
  她执拗的时候他降不住。
  末了,他捡起地上帽子给她戴上。
  语气是妥协后的无奈和忧心:“远远的瞧着,别乱跑,听到没?”
  良宵乖乖点头。
  两人走到小树林时,程副将已经带了十几个壮汉将发疯的马匹赶到一处,拿了栅栏围住,兽医提着药箱在外边侯着,这状况根本近不了马身。
  宇文寂将人安置在最外边,叫了老沙在旁边看着,这才放心上前去查看。
  汗血宝马,发疯,宇文忠战死,将军失魂落魄。
  眼前似曾相识的一幕不断在脑中叫嚣着,要她做些什么来,偏偏这个记性在作怪,良宵锤了锤后脑勺,怎么也想不起关键点,脸色越来越差,豆大的汗珠一颗颗的掉。
  “夫人,您怎么了?”冬天扶她在树荫处坐下,半身挡住前边那些血.腥狂.乱的场景,“咱们先回去吧,说不定待会要给马放血,您见了做噩梦可怎么办。”
  良宵拨开冬天的身子,“再看看,我不怕的。”
  果然,过了半刻钟功夫还不见疯马停歇下来,宇文寂带了三五个人进到栅栏里,合力制服最边上的一匹马,拿了刀子捅在马屁.股上,鲜血顷刻间飙溅出来,刺眼的红光叫人心惊不已,方才还不受控制的马瘫倒地上,兽医立刻上去查看。
  良宵不忍的别开了视线,问:“老沙,这批马是用来做什么的?”
  老沙略微迟疑了一瞬,“宇文军每年都会培养一支精锐骑兵营,届时上了战场便是主力突击。”
  骑兵营……
  良宵猛地打了个哆嗦,脸色大变,所有想不起来的事情一下子涌入脑海。
  对,就是骑兵营有问题!
  镇守边关的将士每至年关有半月的探亲假,前世宇文忠刚回江都城不到两日,边关传来急报,宇文寂特地将骑兵营交付与他,原想助力战胜,岂料上了战场后,那批马皆是不受控制的四处乱跑,精锐将士死伤殆尽,宇文忠也死于那场战役,再之后,朝廷清查下来,宇文寂首当其冲,失去至亲又被皇上怪责,受百官异样眼光,回了将军府还要受她的冷嘲热讽,以至于一病便是两月有余。
  饶是如此,最后,将军还是撑过去了。
  他便像是钢铁一般坚不可摧,甚至比钢铁还要硬朗几分。
  可到底是人心肉长,当真被逼到那一步,一无兄弟相助,二无天时地利,他一人倒下,便等同于将军府百年基业不复存在,肩负了这样的重的使命,将军没有一刻是轻松享乐的。逢上绝境头破血流亦要闯出一线生机。
  偏偏她愚笨无知,拖累了将军不自知。
  将军最大的不幸是娶了她,而她最大的幸事便是得了他满心的喜爱和照拂。
  现今,良宵只知道个大概,其中许多细节并不清楚,前世一心想和离,许多事情都是从旁人嘴里听到的,哪里会去关注这些。
  又到了这个重要的节点,若是躲不过这场灾祸……
  不,一定能躲过!
  她既是比旁人多活了四年,还有什么脸面妄自菲薄。将军如今是她最重要的人,她定要护他周全。
  良宵惨白如纸的脸恢复了些血色,看似柔弱的身子里藏了前所未有的孤勇和刚毅,她缓缓站起身,看向不远处一一被制服的烈马,攥紧了拳。
  “这批马是从哪里买来的?”
  “属下听闻,这是外臣使节来访赠与皇上的厚礼,皇上将马匹交付将军驯养,或是水土不服,吃不惯江都的草料,才发了病。”
  不,才没有这么简单。
  前些日子来访的使节是北疆地带的,北疆多年前败于大晋后便俯首称臣,现在过了几十年,人心难测,许是早就计划好了的也未可说。
  事关朝政大事,绝非她一人之力就可解决,该是首先同将军说,以他之力定能妥善解决此事。
  良宵记性虽不好,但遇事拎得清,家事国事,界限明显。这时候逞能才是给将军添麻烦。
  二三十匹马服了药,已是消停下来。
  宇文寂擦干净身上的血迹才阔步走来,瞧见良宵毫无血色的面庞时,才将舒展开的眉目又拧紧了去,步子匆匆的走过来,握住那双娇小的手,一面冷厉了神色给老沙和冬天甩了个比刀子还锋利的眼神,那意思便是“你们俩是怎么看护我宝贝的?瞧瞧吓成什么样?”
  老沙还算镇定,默默低了头,冬天竟是被吓得打了个冷战,连连退了几步。
  良宵自是没瞧见那样冷厉的眼神,不解的看了一眼,正要问一句,便被大将军揽住身子往回走,“先回去吃盏热茶,你今日受惊了。”
  良宵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实则都是因为想起前世灾祸才如此沉重,路上好几次要开口却又噤声,等到二人上了马车,她想定说辞,才坐到他身边,习惯性的握住男人的大掌。
  “将军,今日那些马是怎么回事?”
  “兽医说是误食了一味野菜所致,吃了药再休整三五天便可无碍。”
  “不是这样的,”良宵摇头,眼神恳切,几许激愤呼之欲出,又被她压了下去,“将军,你听我说,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医者也有误诊的时候,我听老沙说这些精马都是要上战场杀敌的,关乎你和宇文军百万将士的命运前途,一定一定要仔细,若是有人想借此混肴事实真相,谋害宇文军,我们不是要吃大亏?”
  听了这话,宇文寂平平无波的眼底骤然掀起一阵浓烈的探究,话里暗藏了何意他不是听不出,这个女人说什么他都是不疑的,可平白无故的,她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养在深闺十几年的娇娇女,嫁到将军府后他也是千依百顺的供着宠着,若说她对胭脂水粉翡翠饰物有此等灵敏的洞察力,还有几分说的去,可对军务大事此番上心谨慎,便有些牵强。
  思及此,宇文寂转头望进她干净澄亮的杏儿眸,一如既往的坦诚率真,忽然间,竟有种他的遥遥长大了的感觉。
  怎么像是养了个女儿一般,将军被这样的怪念头逗笑了。
  这是他的女人。
  知道体贴人,知道为他着想了。
  是好的。
  他不再多问什么,就这么应了下来,“明日我差人去查查。”
  良宵吃惊的张大了嘴,准备好的解释说辞一点没派上用武之地,又颇有些懊恼的抽开手,“是不是我端碗毒药来说是鱼汤你也一问不问的喝下去?”
  宇文寂将她的手重新拿过来,放在掌心把玩着,一根根的板开,又一根根缠.上自己的手,默了会才低笑着说不会。
  又道:“鱼汤便是鱼汤,你不会端毒药来害我。”
  作者有话要说:  酉酉宣布:今日份更新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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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良宵心事重重的回到将军府, 身子疲累,躺下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满心念着将军那句你不会端毒药来害我。
  心里暖融融的,又酸涩涩的,这么参杂着最是难受。
  她前世做的那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 哪怕只单单一句话,都是往他胸口捅刀子, 流血无形不见色,疼痛无音不闻声。
  如弓残月夜渐圆满, 光辉倾泄下来,柔和似絮, 快要中秋佳节了,将军的生辰便在这样的团圆日子里。
  他生来就该拥有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
  因着良宵差点失足落马,大将军换了个锻炼体力的法子, 清晨上朝前特地去嘱咐王妈妈盯着她绕着将军府走一圈。
  将军府整整两百亩地。
  良宵听到王妈妈如是说的时候, 直接软了一双腿。
  前世加上今生,她总共在将军身边待了五年有余, 怎么不知道他原来喜欢的是身子健壮的女人?
  女人不都是娇娇弱弱身上带香, 说话软软软儒儒的, 才更招男人喜欢么?
  将军当真是变了, 他原先从不要求她什么的。
  “王妈妈,我不行,我走不了, 我不去!”
  一连三个不,再配上她那可怜兮兮的神色,王妈妈管家十几年最是公正严肃,此刻却还是心疼得不行,简直把这位夫人当成了自己的闺女,然而大将军亲自去交代的话,她怎敢阳奉阴违?
  王妈妈犹豫问:“夫人,您是不是得罪大将军了?”
  两月下来,将军府里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这么乖顺大方的夫人,王妈妈才敢问出这话。
  “怎么可能?”良宵从椅子上跳起来,一脸不可置信,他们昨日回来时还是拉着手有说有笑的,“王妈妈,我还有要紧事要做,要是逛一天的园子,我……真的不行!”
  冬天小满见状,直接掏了银子塞到王妈妈手里。
  “哎哟我的夫人,可不敢要您的银子。”王妈妈赶忙推拒了去,犹豫再三,硬着头皮道:“这样,老婆子给您打个马虎眼,等将军回来问起便说您走过了。”
  她活了大半辈子也没听说过哪家的当家夫人整日走园子的呢。
  一老一少把事情谈妥,良宵早膳过后便进了厨房研究生辰宴,王妈妈该忙忙。
  等到午时后,宇文寂回来,听闻王妈妈说眼瞧着夫人走的,再到遥竺院一看,这个女人脸色红润嚷嚷着累,他难得露出笑脸,拍拍她肩膀好生嘱咐几句,如此相安无事的过了两日。
  直到八月十四这日,将军的生辰到了。
  良宵枕着那春.宫.图,紧张得一夜未眠,早早起来对着镜子发愣,等到将军来遥竺院用早膳时,一反往常,扭捏得不像样,都不敢抬眼看人。
  宇文寂瞧出她的不对劲,只皱眉不言,临走前才嘱咐:“今日别转园子了,过会子去歇歇觉。”
  “恩。”轻应一声后,良宵突然拽住他的袖子,垂着头问:“今日也要去上朝吗?”
  “今日准假,上回你说那马匹之事查出了苗头,我去军营瞧瞧,晚点回来,可有何事?”
  若逢朝廷大员生辰之时,可休沐一日,大将军自是知晓今日是他的生辰,到底是当作平常日子过了二十几年,这会子也没什么可期待的,乍一听她问起才若有所思的想到些什么。
  良宵稍稍放心下来,马匹之事有苗头就好,默了一会,才腼腆道:“那,那你早去早回,我在遥竺院等你。”
  “别太累。”
  “啊?”良宵失措的抬头看他,而将军好似已经看透自己在想什么了,她一下便放开了那截袖子,急忙转身回去,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待进了屋又回头瞧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