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因着身份的缘故,沈琼先前被迫吃了个哑巴亏,可如今这生意铺开之后,便不是几句流言蜚语能毁得了的。哪怕真是有人来搅事,也能想法子摆平,不至于像先前那般百口莫辩。
  “那我就放心了。”沈琼放下茶盏来,最后还是嘱咐了句,“但还是小心行事。”
  她在旁的事情上心大,但生意之事上却向来谨慎,再加上有钱氏那件事在,她心中始终还是紧着根弦。
  采青做了这么多些年生意,并不是那种会得意自满的人,见沈琼再三嘱咐,心中也重重地记了一笔:“我记下了。”
  商议完生意事宜后,采青忽而想起来另一桩事:“说起来,下月初就是你的生辰了,可想好了要怎么过?”
  沈琼的生辰是六月初一,她是个爱热闹的,云姑又一向宠着惯着她,每年生辰都会大张旗鼓地庆祝一番。只是近来为了沈琼的病情操心,倒险些将这事给忘了,还是听采青提了方才想起的。
  “我最近真是过糊涂了,连日子都忘了。”云姑在膝上拍了下,连忙开始琢磨这事。
  往年在锦城的时候,云姑会专门请绣娘做几套华服,还有专门定制的头面首饰,如今却是来不及了。再者,沈琼如今什么都看不见,筹备这些东西也没什么用处,说不准还会惹得她心中难过。
  至于出门游玩……眼疾未愈,再好的风景也见不着,更何况还多有不便。
  云姑顷刻之间想了许多主意,可没说出来,自己便一一否决了。
  桃酥与采青面面相觑,显然是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主意,都愣住了。
  “今年就不折腾了,”沈琼知道她们在为难些什么,抢先笑道,“云姑下厨做一大桌的美食,山珍海味都要,咱们相熟的人凑在一处聚一聚就好。回头遣人到将军府去走一趟,就说家中有事,看看那边能不能放晴姐回来一趟。再有,赶明儿再问问春和,说不准他还能来给咱们唱一出戏……”
  沈琼自己将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云姑看着,却只觉着心中一酸。
  这些年来,云姑是看着沈琼一点点长大的。
  沈琼虽娇气,偶尔也会任性,但其实算是个很懂事的姑娘,善解人意,心地也很好。如今双目失明,最苦的人分明是她,可她却从未抱怨过什么,如今甚至还能若无其事地宽慰着旁人。
  等到沈琼说完,云姑强撑着笑了声:“好,都依着阿娇的意思。”
  等到第二日,云姑依言往将军府去了一趟。
  江云晴原就记挂着沈琼的生辰,一早准备好了贺礼,如今听沈琼想要小聚,便鼓起胆子亲自去请示了二夫人。钱氏近来忙着府中的账务,加上有陈嬷嬷在,再没插手过绿漪阁的事情,如今竟也没为难,应允了下来。
  而桃酥则去了小梨园,将沈琼生辰之事告知了春和,含笑道:“我家姑娘说,若公子那日已有旁的安排,便不用费心。若是凑巧有空,不妨过去坐坐。”
  如今这京城之中,想要请春和过府的人不计其数,可却没几个能成的,大都失望而回。桃酥听人提过此事,但心中却笃定,只要不是有旁的要紧事,春和是必定会应下的。
  虽然外边的人都在传,说春和这个人孤高自傲,桃酥也曾信以为真,这些日子接触下来才发现并非如此。他是个很温柔的人,也很有耐性,说话时声音里都透着笑意,桃酥从没见他不悦或是动怒。
  果不其然,春和压根没犹豫便应了下来,承诺道:“届时我必定早早地过去。前些日子同你家姑娘商量过的话本已经改好,这几日正在排演,届时恰好可以唱给她听。”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桃酥喜笑颜开。
  沈琼在京中并没几个熟识的人,生辰宴原本只准备请江云晴与春和,可阴差阳错地,却又多两人。
  一个是庄茹。她去花想容买胭脂之时,恰巧得知了此事,再加上桃酥顺水推舟问了句,她立时便应了下来,届时要去给沈琼庆生,顺道蹭饭。
  自打吃过花想容的点心后,她可是一直心心念念着,想要尝一尝云姑的手艺的。
  另一个则是华清年。六月初一那日,恰好是施针的日子,沈琼便提早同华清年商量,想要提前一日或是推后一日。
  华清年听了她这话,无奈笑道:“沈姑娘,这可不是做生意,该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沈琼忍不住叹了口气。她虽是个看得开的人,可一想到生辰当天,还得被扎上针,就觉着高兴不起来。
  “怎么,你那日是有什么事吗?”华清年问。
  沈琼如实道:“是我生辰。”
  华清年设身处地地想了想,的确是有些同情,但这时间却是不能随便改的,只得安慰她道:“要么,你就当我是来给你祝贺生辰的吧。”
  沈琼颇有些无言以对,指了指穴位上还未去掉的银针:“这就是你的生辰贺礼吗?”
  华清年没绷住,笑了出来:“我会记得另带贺礼的。”
  这些时日下来,华清年同沈琼渐渐熟悉起来,两人的性情某些地方颇有些相似,再加上华清年本就是个话多的,偶尔还会开两句玩笑。
  华清年很欣赏沈琼,无关男女之情,只是觉着这姑娘的确很好,抛却出身,配裴明彻绰绰有余了。
  从沈家离开之后,华清年犹豫了会儿,还是到秦|王府去走了一趟。他知道裴明彻仍旧心心念念着沈琼,故而一旦有什么事情,便想着同他讲一讲。
  其实归根结底,这都是徒劳罢了,毕竟覆水难收。只是裴明彻仍旧死死地攥着不肯放下,他也没什么法子。
  及至到了王府见着裴明彻之后,华清年先吃了一惊。
  他脸上带着掩不去的倦容,眼底也有血丝,一副许久未曾休息的模样,仿佛下一刻就能睡过去似的。
  “我知道快要紧要关头,但你也得保重自身才是。”华清年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这么些年都等过来了,也不急于这一时。你先前受了那么重的伤,虽说年轻气壮好得也比寻常人快,但总不能这样糟蹋……”
  他还在兀自念叨着,裴明彻左耳进右耳出,兀自递了个东西过去。
  “这是什么?”华清年眯着眼看了看,“发簪?”
  裴明彻手中拿着的,是根小叶紫檀木雕的簪子,像树枝一样分了岔,枝头雕着的则是几朵桃花,打眼一看栩栩如生。
  “六月初一是她的生辰,你届时寻个理由,将这个送过去吧。”裴明彻的声音低哑,透着倦意。
  华清年将簪子接了过来,瞥见裴明彻指肚上细小的伤口后,心情复杂道:“这是你自己雕的?”
  裴明彻淡淡地应了声:“嗯。”
  “你近来不是在忙……”华清年顿了顿,“那件事吗?哪来的这闲工夫?”
  裴明彻瞥了他一眼,懒得回答。
  华清年顿时也觉着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在一旁坐了,又道:“行吧,我会寻个借口将这簪子送给沈姑娘的。不过话又说回来,我给人姑娘家送发簪,你就不怕她误会吗?”
  他这话纯粹是开玩笑,但裴明彻还是抬眼盯着他看了片刻,随后慢条斯理道:“她不会看上你的。”
  华清年愣了下,以一副被侮辱了的神情怒道:“我怎么了?”
  虽说他的相貌的确没法跟裴明彻比,但也不差,模样周正,这些年来爱慕他的姑娘也不少好吗?
  裴明彻笑了声:“倒不是说你不好。只是她会喜欢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如今她是双目失明看不见,若等到复明,兴许会喜欢上春和那样的相貌吧。”
  先前长公主生辰,他曾到府贺寿,见过春和一面,对此清楚得很。
  两人自小相识,这些年来没少互损,华清年倒也不会将这那玩笑话放在心上,如今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
  “她不想见我,我就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但我仍旧是放不下她,也没法置之不理。”裴明彻先前曾痛彻心扉,可如今说起来,却坦然得很,“我知道这样不好,可又有什么办法?”
  他什么法子都想过了,仍旧无济于事,如今倒是什么都不再多想,只一门心思地为沈琼好,透着些甘之如饴的意思。
  华清年彻底没了话,许久之后,低声叹道:“……造化弄人。”
  裴明彻不知何时已经靠在椅背上睡了过去,也不知梦着了什么不大好的事情,眉间微微皱着。
  华清年将簪子收好,悄无声息地出了门,将裴明彻的小厮叫来伺候,自回家去了。
  及至六月初一那日,沈琼一大早就被云姑给叫了起来,梳妆打扮。
  虽知道沈琼什么都看不见,但云姑还是亲自到京中的绸缎庄和首饰楼转了一圈,给她挑了新的衣裳和头面。大红色的石榴裙鲜艳似火,配着珊瑚珠钗,愈发衬得沈琼肤白胜雪,是个极好看的美人。
  云姑给沈琼梳好了发髻,佩戴上精雕细琢的玛瑙耳饰,夸了句之后,便自去厨房忙活了。她今日准备做上一大桌饭菜,一应的食材倒是早早地就备好了,可仍旧得耗费上不少时间。
  桃酥则陪着沈琼闲聊解闷,笑问道:“咱们来赌一赌,最先过来的会是谁?”
  “这哪里用得上赌,”沈琼在秋千上慢悠悠地晃着,“必然是晴姐。”
  桃酥道:“那我猜是采青,她离这里可更近一些呢。”
  先前沈琼原本是想要留采青在这边住的,房间都收拾了出来,但采青管着生意,出门归家都没定数,再加上时常会有人来回话,采青怕打扰了沈琼,便索性在花想容后院暂住。
  “那就走着瞧。”沈琼这话才刚说完,门口便传来了动静,随即问道,“咱们谁赢了?”
  “是江姑娘来了。”桃酥连忙迎了上去,问候了声后,便拉着红杏到厨房帮忙去了。
  沈琼没动弹,只仰头笑道:“我就知道,晴姐你必定是头一个到的。”
  “你最机灵了,”江云晴走近了后,随即注意到沈琼的不对劲来,颤声道,“阿娇,你的眼怎么了?”
  因害怕江云晴担忧,沈琼并没让人告诉她自己生病之事,只是总也不好,如今也是没法再瞒了。
  “前些日子犯了旧疾,如今正请了太医院的太医治着呢,”沈琼若无其事道,“过不了多久便能好了。”
  沈琼说这话时面不改色,语气也自然得很,完全不像是扯谎。江云晴这才算是稍稍放下心来,随后嗔道:“你怎么也不告诉我?”
  “又不是什么大事,平白累得你担忧做什么?”沈琼笑了声,随后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快同我讲讲,你给我带了什么生辰礼?”
  江云晴将绣好的帕子给了她,柔声道:“眼见着要入夏了,我还给你做了个扇坠,在红杏那里收着,过会儿给你。”
  沈琼摩挲着那方帕子,辨别出桃花的绣样,一角还绣了两个仙桃,抿唇笑道:“我很喜欢。”
  江云晴难得出府一次,但也没什么闲逛的心思,满心都放在了沈琼这里,坐定之后又细细地问了她的病情。
  在沈琼都快要编不下去的时候,华清年到了,沈琼连忙以此为借口,将江云晴赶去厨房帮忙,自己则回房去挨针。
  沈琼又唯恐华清年过会儿说漏嘴,小声叮嘱道:“若是过会儿我晴姐问起来,你就说我这病没什么大碍。”
  华清年难得见她这样,不疾不徐地施着针:“你很在乎这位姑娘?”
  “那是自然,”沈琼虽觉着华清年这话莫名其妙,但还是说道,“自小到大,我没多少真心相待的朋友,晴姐算一个,我并不想让她为我担忧。”
  华清年应了声之后,便没再说什么。
  沈琼看不见他的神情,但仍旧直觉着不对,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华清年倒也没想到沈琼会如此敏锐,犹豫了会儿,如实道:“是件旧事了,等改日再说吧。”
  今日是沈琼的生辰,若真是将那事说出来,八成是要毁了她的好心情的。华清年掂量了一下,还是决定等到下次来看诊的时候再提。
  听了他这回答,沈琼险些被气笑了,可如今扎着针不能动弹,只好缓缓地出了口气,咬牙道:“华太医,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不会藏事?”
  华清年:“……有。”
  这些年来,他没少被裴明彻说过,只是没想到如今竟然还被沈琼给念了。
  “你这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任是谁听了,必然都抓心挠肝地想问个清楚……”沈琼无声地叹了口气,“算了,我还是不为难你了。”
  华清年松了口气。
  等到针灸完成之后,华清年一边收拾银针,一边从药箱中取出个木盒给了沈琼,解释道:“我思来想去,也不知道送什么合适,便让我长姐帮着备了份贺礼。”
  沈琼先前不过是玩笑话,没想到华清年竟真认真备了礼来,道了句谢后,随手将那木盒放在了枕旁。
  “针施完了,礼也送到了,我就不多留了。”华清年将药箱收拾妥当,起身告辞。
  他虽与沈琼熟悉了些,但毕竟还是外男,留在这里多有不便。结果刚出房门,迎面便撞着了来给沈琼庆生的庄茹,连忙扶了一把:“阿茹?你怎么会来这里?”
  先前在小梨园遇着庄茹,闲谈之时,沈琼便隐约猜到她怕是对华清年有好感,如今听着他们在外边一来二去地聊了起来,轻声笑道:“原来是两情相悦?倒是挺配的。”
  都是心地良善的话篓子,凑在一处,想必是热闹得很。
  “姑娘你说什么?”桃酥见她起身,连忙快步上前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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