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3节
  顾秋水看他们两败俱伤,当然不客气地坐收渔利,一剑结果了天煞。
  但他没有料到的是,天煞气息才绝,尸身就被狂血玉髓吸收。玉髓因此愈发鲜红欲滴,散发着浓郁的浊气,仅是瞧上一眼,便觉魔气萦身,好若缠人的恶鬼,死死驻扎在心头。
  顾秋水和渡海尚可,两人一是道修一是佛修,皆恶魔气,方无极则不然。魔气几乎自发地涌入他的体内,不容他反抗,他也难以反抗。
  身上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伤口结痂,经脉凝续,掉落的境界徐徐回升,不久便涨回了原本的元婴后期。
  然而福祸相依,馈赠的同时,魔气开始击溃他的心防,蒙蔽他的神智,经脉里魔力超过了界限,好似决堤的河水,随时会冲开经脉,必须杀戮才能平息。
  灵台之中,关于方无极的记忆在逐渐淡去。
  少年时阴云密布的苦修生涯,青年时登上魔君宝座的意气风发,还有后来狼狈地逃离到了中洲,于绝境中遇见了的美丽少女。
  “不!!”他捂住脑袋,痛苦地哀嚎起来,“蕊儿,不!!”
  不可以,他只剩下这点回忆了。
  假如连记忆都失去,方无极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入魔了。”渡海冷静地说,“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大魔头。”
  顾秋水点了点头,神色凝重。解决天煞损耗太多,他没有把握制住吸收了狂血玉髓的方无极。
  出人预料的是,方无极的双眼虽赤红如血,仿佛已彻底失去神智,随时成魔,但过一会儿,眼中又会出现明显的挣扎,口中不断呼唤着朱蕊的名字,找回了些许自我。
  渡海看了会儿,目露慈悲之意,半晌,诵了声佛号,看向顾秋水:“贫僧有一建议。”
  “大师请说。”
  “佛门有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魔君意识尚存,尚有回头的可能。”渡海拈着佛珠,征询道,“不如将他送至敝寺,镇于清净塔下,既能化其魔气,又能渡他超脱,岂非两全?”
  第715章
  顾秋水思量再三, 最终同意了渡海的建议。毕竟他没法杀了方无极, 一了百了,也不能任由他为祸世间,关进伽蓝寺是个合情合理的选择。
  但考虑到方无极和翠石峰的渊源, 他特意注明:这只是权宜之计, 假如她觉得不合适, 可以考虑找个借口把人要出来杀了, 反正也是入了魔,就当为民除害,伽蓝寺不会不给冲霄宗这个面子,硬要保他。
  可我现在没工夫去管他。殷渺渺暗叹一声,依原样叠起信笺,将已解开的禁制抹去, 重画了个一模一样的。
  做完这一切,她又如法炮制查阅了其他资料,这才抹去痕迹, 离开了碧霄阁。
  回到客栈, 她开始思考起目前的局势。
  最早是魅姬出现在北洲,道门虽然险之又险逃离险境, 可魅姬从容退去,封灵鱼汇入金阳江,水煞多半已布置完毕。
  而后东洲梦岭,江离亭种下迷心花,为求解脱, 主动赴死,顺便将肉身喂于迷心花的种子。幸好她及时联系到任无为,如今暂时控制住了局势。
  西洲那边,方无极意外动手,加上顾秋水和渡海的力量,侥幸杀死天煞。但狂血玉髓融入方无极体内,他人又留在了伽蓝寺,这算不算成功,犹未可知。
  南洲暂时没有消息,然而,叶舟说了万水阁已得知此事,那么依她对蓝素心和游衍的了解,有七成以上的可能解决掉水姬。问题在于,噬魂焱是否同时被清除,假如没有,又是一桩隐患。
  且观三场已知的战斗及她对尸魔的那一场,很巧都是三对一。虽说岱域方有五行之煞援助,但他们的实力毋庸置疑,都是元婴境界的顶尖高手,要将之擒拿十分不易。
  再说了,取他们的性命并不是最要紧的,得到五行之煞并毁去,彻底破坏他们的计划才是根本目的。
  但看如今中洲形势,五城各怀鬼胎,明面上秦楚矛盾加深,随时可能毁诺,兵戎相见,底下究竟如何,身在局外的人难以辨清。
  吞无壤看似极有可能出现在秦城,伺机等待尸山血海的喂养,实则可能虚晃一枪,另有埋伏。
  凌西海有可能守护在吞无壤身边,亦有可能隐于幕后操纵。自己这边若是猜错了路线,打草惊蛇,或许就错失了唯一能将他解决的机会。
  难,很难。
  殷渺渺托着腮,细眉紧锁,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她现在只有一个优势,那就是“失踪”。岱域的人也许知道九重塔的情况,对此表示怀疑,但五城的人多少应该信一些。
  敌在暗,她也在暗,勉强算是持平。
  凌西海借势五城,又有吞无壤相助,而她占有地利,五城必须卖冲霄宗面子,仁心书院、北斗堂是盟友,必要时可以借力,因此战力上略胜一筹。
  需要注意的是,这战力是阵营战力,她个人的修为与之相比,大为不如。如果狭路相逢,毫无胜算,得抓紧时间增强自己的实力。求人不如求己,切记切记。
  此外,岱域布局百年,草灰蛇线,十四洲发现得太晚,也没空细细查明,唯有被动接招,等待他们主动暴露。
  然而以他们的谨慎,暴露之时,就是成事之日。必须化被动为主动,让双方的筹码持平,这场博弈才有获胜的可能,否则只能陪玩了。
  要怎么做呢?
  观其落子,是想借五城的乱事供养吞无壤,战事就是他们的根本目的。假定接下来要发生的大战,乃是岱域的谋划,那么,只要原本预定的战火烧不起来,为保证计划顺利进行,他们必须出手调整,再落一子。
  有动作才有破绽。
  殷渺渺想着,忽然乐了。真巧,叶舟想阻止战争,早早入局,正好方便了她来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
  楚王府。
  一队筑基修士按照日常的路线,从门口的长廊开始,一路行至后院,再从客院的花园穿出,完成了这一次的巡逻。
  天清月明,四下无声,结界完好,又是太平的一天。
  巡逻小队进入门房,纷纷松懈下来。一老翁提着一个黄铜水壶进来,给他们每人冲了一杯油茶。
  香喷喷的甜味弥漫开来。
  中洲的修士多恋凡俗,纵然能够辟谷,也少有彻底戒了口腹之欲的。这队巡逻的筑基修士更是如此,夜半一碗油茶,享受的意味多余果腹。
  大家喝了热油茶,紧绷的神经渐渐舒缓下来。
  过了会儿,两三个修士起身欲往外走。
  “哪儿去?”队长目光如电。
  “散散,闷得很。”
  因着是在休息期间,队长不好多加约束,勒令他们不得走远便挥手放行。身边有个老持的修士端着茶碗,哼笑道:“赌瘾又犯了,这些家伙啊。”
  王府的修士待遇颇佳,大家手头宽松,就爱消遣。正好府里的下人有爱赌的,天天晚上开赌局,总有人按捺不住瘾头去赌上两把。
  队长看不惯,可开赌局的是王府里的二管家,得罪不起,只要他们不误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一个时辰后,离开的几个修士踩着时间返回。
  队长急着去巡逻,扫了一眼便起身出发。
  月色不知什么时候被厚云挡住。
  走过花园的时候,一阵清风吹过,落在最后的两个修士悄悄脱队离去,而周围的人视若无睹,好像压根没少了人。
  他们照旧巡逻了一遍,返回门房。
  不久,两个赌完归来的修士进门,顺利归队。
  花园内,伪装成巡逻修士的梅枕石对身边的人笑了笑,赞道:“不愧是冲霄宗的炼丹大家,神不知鬼不觉啊。”
  “过奖。”叶舟轻轻道,“虽然麻烦,但谨慎些好。”
  “说得是,万一走漏消息,引起人注意就不好了。”梅枕石十分赞同。
  以他们两人的修为,潜入王府不难,但必然留下相关痕迹。王府里有江湖经验丰富的老前辈,一查就知道出了问题,说不定会打草惊蛇。
  所以,他们选了更麻烦些的办法,先在油茶中下了药引,后用药烟迷晕了那两个赌得上头的修士,让他们恍惚记忆,没有及时返回。
  而他们则扮成这两个修士归队,跟着巡逻队伍潜入客院附近,再用同样的迷烟使其恍惚,对他们的脱队视若无睹。
  等到他们结束巡逻回归,那两个晕乎的赌瘾修士差不多清醒,以为到了巡逻的时间,正常返回。
  片刻后,大部队恢复清醒,看到全员在场,自不会起疑。哪怕事后双方对峙,口供也完全相符,没有人会知道两方的过程缺了一个时间差。
  当然,要完美做到这一点,需要对药烟的效力有绝对精准的把控,晚一点早一点都会出现差池。
  叶舟计算的用量分毫不差,由不得梅枕石不赞叹。
  趁着新一队的巡逻还没来,两人快速接近了客院,摸到了秦子羽附近。没错,他们大费周章潜入楚王府,目的正是秦子羽。
  理由很简单。
  目前明面上的矛盾就是秦子羽,假如他在楚城失踪或是干脆死了,秦楚双方就没了争议的借口。想要再挑起纷争,就必须再花点功夫,多出来的时间可以让他们更游刃有余地思考应对之策。
  但秦子羽可不好找,外面的一个别苑防范严密,藏有替身,同是金丹修为,几可以假乱真。要不是他们谨慎,多次甄别,怕是就上了当。
  这次也是多方打探后,方才认定秦子羽就在楚王府,身边还有高手保护。
  院舍前,光润的结界如水波流动。
  梅枕石是散修,散修在某种意义上意味着什么都要会一点,因为多数情况下他们没有值得信赖的同伴,只能靠自己。
  他研究了一下,传音道:“看起来只是普通的防御阵法,实际上是最复杂的三重护山阵。啧,不愧是楚王府,这在外面都能做一个普通门派的护山大阵了。”
  “能破吗?”叶舟问。
  梅枕石掂量了下:“会惊动人。”
  叶舟思忖片刻,自储物袋中取出了一个圆盘,约莫普通的茶碟大小,镌刻有复杂的纹路。他将其按到结界上,圆盘上的花纹就被点亮,慢慢撕开了透明的结界膜层。
  梅枕石震惊:“这是什么法宝?”
  “破阵器。”叶舟言简意赅,没好意思透露,这是因为某人实在不擅长破阵,利用职权逼迫神器坊新创造出来的法宝。
  可惜的是,龙泉真君不出手,神器坊的管事最多也只能炼制这种中级破阵器,对元婴真君来说形同鸡肋。
  于是就到他手上了。
  梅枕石实名羡慕:“好东西啊。”
  “不介意的话,你拿去吧,还能用两次。”叶舟不缺钱也不缺法宝,非常慷慨地递给了梅枕石。
  梅枕石犹豫了下,摆手:“无功不受禄。”
  “你陪我冒险,已是十分过意不去。”叶舟认真道。
  梅枕石笑道:“我是帮朋友的忙。”
  “有来有往,才是朋友。再说此事危险得很,你身手过人,本事众多,唯有法宝上底子太薄,遇到强敌便会十分棘手。”叶舟给他分析,“你多些防身的手段,我也放心。”
  “说得是,是我狷介了。”梅枕石本是潇洒的性子,当下也不再矫情,直接接了过来。
  叶舟道:“一会儿我对付秦子羽,你替我望风。”
  梅枕石接下,担忧道:“秦子羽结丹已久,长于斗法,我还是同你一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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