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节
  “四郎山的地动是人祸……”
  墨鲤忽然说不出话,有人祸自然有天灾。
  尽管他们龙脉崩溃本身就是天灾,可是更多的事跟龙脉没关,比如岐懋山今年冬天的暴雪。
  遇到了、摊上了、谁也没有办法。
  原来世间没有永恒,谁都不能长久驻世,龙脉也不行。
  沧海桑田,古来有之。
  “四郎山也有龙脉吗?”青龙被孟戚的话吸引了,很快他又不感兴趣地沮丧道,“阿那赫多山龙脉找遍了中原大地,甚至远至海外,最后只找到两座山有化形的龙脉。”
  那就是飞鹤山与太京上云山。
  “太京龙脉灵气磅礴,他根本不敢打你的主意,就把脑筋动到了我的身上。”青龙先是愤恨,很快就没精打采地说,“那时我刚化形,对人类毫无兴趣,又对同伴有一丝好奇,他教了我许多东西。包括怎么把灵气灌入别的生灵体内,说这是龙脉都会的。当然死物也行,只是死物里的灵气存不了太久,最多半个月就没了。”
  孟戚欲言又止,对方是一只苍鹰,你只是山雀,总该有警惕吧?
  再仔细一想,换了哪条龙脉都想不到会有这种情况,他们毕竟是无形之体。
  “可是其他龙脉的灵气……根本吞不了啊。”墨鲤不解。
  ——别问墨鲤是怎么知道的。
  青龙面无表情地说:“不是直接吞,而是打散其他龙脉的形态,用他们来填补修复裂开的灵穴。只要有足够的灵气,灵穴也好,山川也好,都会慢慢恢复。”
  首先第一步,就是要把那些龙脉骗去,骗到自己的地盘上。
  然后再动手。
  青龙发现连太京龙脉都一脸惊讶跟茫然,完全不知道有这种事的样子,闷闷地说:“我不知道阿那赫多山龙脉是怎么做到的,可显然他知道许多驱使灵气的手段,这都是他研究出的,今天如果不是你们说起,我还真以为灌输灵气是龙脉都会的,我没有人形所以还得学一学,而我也是一学就会都没怎么费劲。”
  孟戚听了也打算学一下,不过这不是重点,他追问道:“你怎么逃脱的?”
  “大概是他错估了我的强大。”青龙先吹了自己,然后恶狠狠地说,“阿那赫多山本来就不是灵气充沛的山,他又贪心,都不想想根本没法对付我,可不就被我逃脱了!”
  墨鲤不得不提醒道:“其实是没有选择。”
  两百年前飞鹤山才化形,那会儿肯定没有墨鲤。
  四郎山龙脉至今还是一棵树,当年也逃过一劫。
  阿那赫多山龙脉不想死,可又没有选择,只能骗了两座山里面较弱的那个。
  “灭西凉的时候我也去过阿那赫多山,那里灵气微弱,完全没有龙脉存在的迹象,你说的那个龙脉……应该已经没了。”
  孟戚也忍不住用爪子挠山壁,想想就生气,如果阿鲤早生了百年,被害了怎么办?
  “我跟他打了一架,跑的时候重创了他,他连形体都要维持不住了,不可能再去骗别的龙脉。”青龙啃着自己的爪子,纠结地说,“按理说他确实是死了,你们说的这个阿颜普卡到底是怎么回事?龙脉还能投胎变成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投胎是不可能的,本文没地府
  前面也说过,本文除了主角,没第三条能化人形的龙脉
  ————
  山雀:比我强的同伴我就不想见,没安全感,更何况太京龙脉还跑去做官
  山雀:我喜欢小可爱
  孟戚闻言警惕地抱住了墨鲤
  第262章 客甚异
  飞鹤山西南面的洼地。
  繁茂的芦竹生满了河道两岸, 稍低处是大片的芦苇, 间或有一丛丛的菖蒲。
  稍矮一些的人, 站在岸边愣是看不到芦竹后面。
  便是高个也没用, 还有一株株柳树舒展着枝丫,它们跟榆树、樟树、桑树一起成为了这条水道的天然屏风。哪怕陆地只有数丈宽,隔着这些树木就是另外一条河流,人也很难看见。
  河道并不宽,最开阔的地带仅容四条摇橹船并行,
  窄的地方,那些芦竹伸出的枝叶都能割破衣裳。
  一条条水道纵横交错, 将土地分割成零碎小块,河湾连着河湾, 星罗棋布。
  这里与其说是沼泽洼地,不如说是迷阵。
  虽然水深至少一丈, 但河底淤泥众多,还有莲藕茭白水毛茛等水生根茎,错综复杂,吃水深一点的船根本进不来,进了也会被困死在河道里。
  水透着极好看的青碧色, 待用木瓢舀起一看, 分明又是干净无色的水。
  只因水中岸边都有繁茂的植株,它们几乎要遮蔽天光,船行水上,仅能在比较开阔的河道中央望见天空。等回首一看, 来路早已被这深深浅浅的一片绿色掩盖,往前看还是这般景色,简直像是误入了山君河神的行宫。
  不然,怎会有这般灵气盎然,又超脱尘世的地方?
  据说楚朝刚没,南边三王为了谁是正统打起来的时候,荆王麾下的官吏强征壮丁,飞鹤山附近几个村子的百姓拖家带口地逃进了这里,衙门派了好几千人去搜,愣是毛都没找着一根。
  打那会儿起,就有人说这片芦苇荡是迷魂阵。
  那里面大得很,听说还有成窝的鼍(鳄),乱跑乱闯的下场可能是喂了鼍。
  逃民住在芦苇荡的深处,在里面盖了房子,辟了小块的田地耕种,还种了桑麻,平日里捕鱼打猎为生。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们靠的是就是这九曲十八弯仿若迷阵的水道。
  水里长有许多能吃的根茎野菜,野鸭子到处都是,鱼也多,就是个头不大。
  也有人家捕了野鸭,拔了飞羽养在家里,以后就不用出去捕猎,肉蛋都能吃上。
  尽管地里的收成不多,甚至可以称得上贫瘠,因为没有好的粮种,野草锄之不尽,还有山雀野鼠黄鼠狼来偷粮,可这里没有苛捐杂税啊!每年青黄不接三月的时候,杨芽柳叶榆钱儿都能吃,饿不死。
  然而桃花源是不存在的,他们什么都不缺,就缺盐。
  需要通过外界买,虽然非常小心了,但是一块肉被狼盯上,便是大祸临头。
  这群狼的首领,就是阿颜普卡。
  逃民祖祖辈辈长在水边,当年躲进芦苇荡也是豁出命闯的。纵然识得水性,依旧有人因不慎栽进沼泽、被水草绊住脚、受鼍攻击死了不少。这芦苇荡的许多地方连他们都不敢去,只捡走熟了的水道。
  阿颜普卡带来的这拨人,都懂一点武功,更关键的是里面有当年党项八姓之后,不止识字,还懂兵法学过奇门遁甲。
  陈朝末年天下大乱的时候,西凉国皇室跟上层权贵不是没有动过南下中原的念头,还派出过一支军队试着攻打边关,然而陈朝这条船是要沉了没错,可破船还有三斤烂铁,更别提跟李元泽争夺天下的那些势力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按照孟国师后来的说法,天下的聪明人大概都在那时候出完了,谋士猛将多不胜数,甚至听说了某位武将的悍勇之名,因为地盘间隔较远没来得及见识这人的本事,这人就战死沙场了,成就了另外一位猛将的威名。
  西凉那时国势就在走下坡路,在逐渐汉化的同时也学了陈朝奢靡残暴的那一套,权贵重臣贪图享乐剥削平民,国都之外的草原上,好些个部族牧民都没了活路只能卖身为奴。威名赫赫的西凉铁骑也因为世代军户的制度大不如前,南下中原劫掠边民没多久就对上了李元泽的势力。
  ——被打得找不着北。
  来的是那位后来喜欢鸟修园子的宋将军,跟后来封为魏国公尹清衡。
  是李元泽麾下最勇猛的武将,跟李元泽的谋主。
  西凉败得一点都不冤。
  尹清衡这人是奇才,亦是能人,他在西凉铁骑南下的时候,抓来李元泽麾下最能写缴文的谋士炮制了一篇长长的文章,以古喻今。这古说的就是汉室衰微,天下群雄并起,厮杀得中原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虽然曹魏乃至后来的司马氏休养生息,都未曾复强汉之姿,而司马氏退于长江之南,五胡乱华,祸延三百年,百姓如同两脚羊,而今日之状与汉末何异?
  此文一传,天下震动。
  谋士们纷纷惊出一身冷汗,他们不把西凉之患放在眼里,是知道西凉正在衰落,还能借他们之手削弱李元泽的势力。可是关外异族数不胜数,没了羌人还有瓦剌,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冒出一个强大的部族统一草原,而他们又因为混战导致中原元气大伤,那后果不堪设想。
  而像李元泽这样有野心想做皇帝的,更不乐意自己将来接手的是个烂摊子,连刘邦都被匈奴围过,汉朝早年更是一个接一个地往草原送和亲公主。于是只要不是平州司家那样起个土堡就敢扯反旗的,真正有志于天下的枭雄,都开始正视边关之患。
  平日里打生打死没话说,只要西凉人瓦剌人来了,立刻停战。
  不停战也行。
  就有个自作聪明的家伙不买账,还趁着隔壁地盘的人抵御西凉攻城的时候跑去趁火打劫,第二年他就被附近几个势力联手干掉了,地盘粮草军队都被瓜分。
  基本上大家还是要名声的,如果名声不好听,就要被别人顶着大义之名干掉。
  西凉在几个地方试着攻打,都铩羽而归,索性不再去了。反正打不过,他们决定等中原人自相残杀死得差不多了再说,可是这件事在西凉带来的影响也是巨大的,许多有脑子的权贵挑了庶子跟奴生子送入摩揭提寺出家念佛学武,其他儿子念汉学跟兵法。
  尹清衡让他们吃了大苦头,他们反过来很推崇尹清衡,对于这位魏国公擅长的奇门遁甲之术更是着了魔。
  以至于从尹清衡这里学了奇门遁甲的孟戚,都成了西凉人的偷师对象。
  阿颜普卡最初带着人到飞鹤山,是怀有其他目的,却意外地发现了芦苇荡这么一个天然的藏兵地、迷魂阵。
  都不用改地形,添补一些树木,挖两条水渠建几道水闸,加上机关简直是易守难攻,不来几万人团团围住整个芦苇荡,都休想打下来。
  几万人……动静何等之大,等他们打进来,都有足够的时间逃跑了。
  飞鹤山灵气充沛,芦苇荡常年湿气很重,阿芙蓉种下去没有南疆长得那么好,却也生出了一小片靡丽的红花,就是根系不发达抢不过野草野花,要人不停地锄草侍弄,搭棚子挡雨,冬天还要生炉子加温,产量一直上不去。
  阿颜普卡折腾出一个飘萍阁,一方面是为了弄钱,一方面就是试药。
  阿芙蓉制出的秘药气味极大,又不好闻,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控制遗楚跟齐朝权贵,目前还很难做到。
  除非找到更适合种植阿芙蓉的地方,手头能使唤的人再多一倍。到那时就靠阿芙蓉,都能把其他势力生生击溃。
  “主公。”
  一声低低的呼唤,打断了阿颜普卡的沉思。
  阿颜普卡不像在外面那样戴着斗笠,他顶着个光脑袋坐在水车旁边,风力带动着这个古老的水车,小木桶接连将溪水舀起送入水渠,又慢慢流向种满阿芙蓉的田地。
  西凉人夺下这里之后,最好的土地被拿来种了这些红花。
  原本住在这里的逃民缺少粮食,又被奴役鞭打,如今已经死得不剩几个了。
  这里虽是阿颜普卡的老巢,但是从这位首领到其他人心里都不太在乎,因为他们的根在北方,这里的气候实在叫他们不舒服,平日里还藏着不能露面,于是许多人主动出去为复国大业奔波了。
  闰县孙家商行的孙掌柜,以及军营里的黎主薄,都是这般。
  现在闰县的基业差不多完了,孙掌柜带着人回到芦苇荡时,颇有些难堪。
  孙掌柜的真名叫孙细,祖上也是汉人,不过几代之前就在关外经商了,嫁娶都是氐人羌人到了最后也分不清了,他的祖父还因为颇有本事在西凉建国之后做过治粟内吏,此乃秦汉时代的官职名称,是九卿之一的重臣。换到陈朝楚朝约莫跟户部尚书差不多,管国家的田租跟其他一切税收。
  西凉覆灭之后,孙家没了前程,想要做官至少等五代之后,除非想办法更名换姓冒领户籍,即便这样在他这一代也很难出头。
  孙细不愿等,他也不想等,他自问能力根本不在父辈之下,只是运气不好。
  阿颜普卡一出现,孙细都不深究他的身份是真是假,真的怎么样假的又怎么样,他需要这样一个脑子好使的人来做主公,更何况阿颜普卡还是摩揭提寺最高武学的传人,一下就收复了那些过得很不如意的西凉贵族。
  摩揭提寺是什么规矩,在里面学过佛练过武的西凉人最清楚不过,至高武学会随便教给一个没有身份的人吗?甚至他们在想,历代长老、主持、国师都没练成的至高武学,是普通人能练成的吗?
  于是无形之中,他们对阿颜普卡就有敬畏之心,觉得他有神佛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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