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
  长此以往, 给那些女人有样学样的扩散开来,还不反了天?
  所以林咏明知晏骄身负六品官衔, 也还是故意喊她夫人。
  虽然木已成舟,于事无补,但恶心你还是可以的。
  庞牧微微挑了下眉, 倒不急着替妻子辩驳,反而是一副饶有趣味等看好戏的表情。
  类似的事情晏骄经历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回, 早就炼就无敌金钟罩, 端的百毒不侵, 丝毫没在怕的!
  她不紧不慢的站起来,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抽出来一卷明黄色的圣旨,笑眯眯道:“陛下有旨。”
  下头一众官员都本能的一撩袍子跪了下去,膝盖碰到冰凉的地面才后知后觉的羞恼、畏惧起来。
  下马威。
  真是一报还一报。
  若放在以前,说不定晏骄还会生闷气,想法子跟别人强调妇女能顶半边天,可偏见这种东西根深蒂固,不是那么容易就会改变的。号称经济文化高度发达开放的现代社会尚且做不到这一点,她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封建社会的男人们做到?
  所以,她学聪明了。
  你们所依仗、敬畏的,不就是皇权吗?那我就用这个压你们。
  咱们不用讲道理,忒费劲。
  晏骄抑扬顿挫字正腔圆的宣读完毕,又舒舒服服的吃了口热茶润口,这才微笑着纠正,“请叫我宴大人。”
  此刻的她并非什么依附于男人生存的,可有可无的国公夫人,而且名正言顺的天子近臣,正六品刑部黄字甲号晏捕头,钦差大臣,准便宜行事。单纯从这一点来看,她与庞牧平起平坐。
  林咏等人都叩了头,起来之后果然收敛不少,哪怕心里更憋了一包火,可面上却都恭恭敬敬的喊了声“晏大人”。
  知府是四品不假,但来的是代表圣意的钦差,所有一切的品阶便都苍白无力了。
  晏骄顿时神清气爽,将圣旨朝后一递,许倩无声上前,双手接了,又悄无声息的退到后面去。
  “诸位不必多礼,都坐吧。”
  说着,晏骄一转身,身后的袍子啪的抖开一个花儿,随着她的落座缓缓落下,静静伏在腿后,好似拉开了大戏的帷幕。
  她可太享受“尚方宝剑”打脸的戏码了。
  林咏等人在下面两排椅子上按照官职高低重新落座,再抬头去看时,就见晏骄与庞牧在上首两把椅子上并肩而坐,身后齐远挎刀、许倩捧旨,虽未发一言,可屋里的空气却都好似凝滞沉重了不少。
  晏骄亮的这一手着实叫林咏面上无光,老头子心里面不了疙疙瘩瘩,坐下之后只是埋头吃茶,好像刚才率先发言的不是他似的。
  可怕的沉寂迅速蔓延,不少官员耐不住这种安静,下意识将视线投到在场剩下的一位知府,渝东知府薛路身上。
  后者顿觉如芒刺在背,不安的扭动着换了几个姿势,这才掩饰性的端起茶盏,刮了刮并不存在的茶梗,硬着头皮堆笑问道:“不知公爷、晏大人此番前来,为的是什么案子?”
  圣旨都说了,许两人插手大禄境内一切案件,沿途诸府州县需全力配合,那么他们这回来,肯定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庞牧倒是没继续让他难堪,开门见山道:“途径贵宝地,本是贪恋风光,想沿河细细游览的,谁知却听到几件事,着实令人不快。”
  他说话的当儿,牛高马大的宋亮就捧着一摞纸出来,给每个人手上都发了一份。
  薛路低头一看,右眼皮疯狂的跳了起来。
  上面密密麻麻写的全都是这几年虎狼潭发生过的钱财勒索、船只损毁,甚至是人员失踪的案子,可见过去几天内那对夫妻还真没闲着。
  他粗粗遗数,一共二十一起,三人失踪,在场几个府州县哪儿也跑不了!
  薛路忍不住偷瞟了那两人一眼,心中直打鼓:
  他们究竟是有备而来呢,还是……
  不可能,短短几天,他们人生地不熟,怎么就收集的这样全乎?
  可若是有备而来,又不大像,除非……那些水匪真的踢到了钢板?
  想到这里,薛路又本能的将手中的纸张仔细过了一遍,发现那些受害人确实不太像有权有势的,求告到庞牧跟前的可能性不大。
  莫非,真的只是巧合?
  薛路脑袋里乱哄哄跑马车的当儿,林咏已经开口了,“公爷,晏大人,两位初来乍到,对这里的人文风物都不熟悉,正所谓恶水出刁民,难免有些人见你们和善就信口雌黄、胡乱污蔑的,此实乃一面之词,信不得。”
  说着,就神色淡然的将那些资料都到桌上。
  庞牧呵呵笑了几声,同时注意到坐在最后排的一个年轻人频频朝这边投以复杂的眼神,数次欲言又止。
  如果他没有记错,那人应当是第二个来的官员,清河县令吴榕。
  而这位吴榕的履历就很有些意思了。
  他是四年前来到清河县做县令的,三年过后政绩考核很不错,但却一直没有得到晋升或者调动的机会。
  两年前,他曾接过一起案子。
  当时清河县一对父子从京城贩货归来,途径虎狼潭时遭遇水匪讹诈,所乘船只差点被毁。吴榕接了案子,当日就过堂审理,而且也按照受害人口述去捉了疑犯来,但疑犯死活不承认。
  因为缺乏物证,而受害人也只是贩货的父子俩,也很难作为人证,案件审理陷入僵局。
  吴榕很重视这起案子,花费大量心力深入调查,然而就在半月后,原告竟突然反水,说自己记错了,犯人是外地口音,说是吴榕抓错了人。
  案件就这么不了了之,而吴榕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沦为三府官场的大笑话……
  觉察到庞牧的视线后,吴榕飞快的低下头去,很有点不自在的整理着本就没有褶皱的衣服。
  “照林大人的意思,”晏骄似笑非笑的问道,“二十一起案子,近三十名原告,死生不明的三个人,全都是玩笑?”
  林咏道:“非但下官没听到一点风声,恐怕在座诸位,也是一般无二。”
  说着,他和晏骄的视线同时朝在场其他人扫去,目光所及之处,众人皆纷纷点头,七嘴八舌道:“不错不错。”
  “正是如此,想必是有人开玩笑哩。”
  晏骄不怒反笑,看着说这话那人道:“还真是好笑。”
  那人本也只是混在人堆儿里,顺着打哈哈,哪里想过竟会被单独针对,登时掌心里都冒出汗来,干巴巴的从嗓子里挤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嘶声后便没了动静。
  庞牧翘起二郎腿,老神在在道:“我知道你们都不愿说,不肯说,不敢说。”
  薛路条件反射的赔笑道:“公爷哪里的话。”
  庞牧嗤笑一声,“不过想来你们也知道我的名声,我呢,大老粗一个,没别的喜好,就爱帮着陛下撸个官儿啊、抄个家什么的,你们越不想叫我知道的事儿,我还偏就要掘地三尺。”
  说到撸官、抄家后,他每往外蹦一个字,下头一群人就跟着抖一下,生怕下一个倒霉蛋就是自己。
  既然总有人要倒霉,为什么不能是别人呢?
  林咏皱眉,“公爷这样要挟,恐怕不妥吧?”
  庞牧一摊手,转头看向晏骄和齐远他们,“我说什么了吗?”
  齐远一本正经道:“非但卑职没听到一点风声,恐怕在座诸位,也是一般无二。”
  话音刚落,晏骄和许倩等人便纷纷点头,“不错不错。”
  “是极是极,公爷惯爱说笑的。”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被还的人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脸都涨成猪肝色。
  庞牧呵呵笑了几声,脸色陡然一变,突然狠狠往桌上拍了一把,如愿以偿的看着众人被吓得一哆嗦,厉声道:“我知你们做惯了欺上瞒下的事,也不把百姓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可已确知的水匪就有四十多人,再加上幕后协助、包庇者,不下百人!如此祸患,就在诸位眼皮子底下张牙舞爪,你们竟也敢腆着脸说没有、不知道!”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简直厚颜无耻!”
  众人被他骂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年纪最大的林咏喘气都不匀和了。
  他哆嗦了一阵,竟猛地站了起来,义正辞严道:“公爷慎言,吾等虽不才,却也是陛下任命的朝廷命官,今日却被如此折辱,若不秉明圣人,讨一个公道,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我给你纸笔,你现在就写!”庞牧非但不拦,反而早有准备似的叫人搬出来一摞空白折子和笔墨。
  “你!”林咏活了五十多年,哪儿见过这种玩法,真可谓骑虎难下。
  事到如今,若是不写,岂不坐实了自己为官无能、祸害百姓的罪名?
  林咏狠狠一甩袖子坐下,竟当真运笔如飞的写了起来。
  其他人都没想到短短片刻场面竟僵持到这般田地,都是面面相觑,望着眼前的笔墨纸砚踟躇起来。
  写,得罪定国公一脉;
  不写,自己屁股下的官位岌岌可危,且又得罪林咏、王文斐……
  他娘的,真是神仙打仗,凡人遭殃,你们要闹,回头挑个没人的时候闹不行吗?哪怕相互撕扯着头发,泼妇骂街一样的扭打在一起呢,我们也懒得管!
  可你看看,你看看!这他娘的弄的叫什么事儿!
  不过话说回来,正如定国公自己所言,他的做派无人不知,即便他们不写,官位真就稳当吗?
  林咏是当年的二甲头名,文采是有的,不多时就写了满满一张。他又蘸了蘸毛笔,哼了一声,继续提笔写第二张。
  庞牧也不着急,等他第二张也快写完时,这才悠悠道:“实不相瞒,三日前我已写了奏折,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城,只怕这会儿陛下都看完了。”
  林咏的手一顿。
  “诸位也不必担心政务无人料理,我已吩咐下去,各自的文武副官各司其职,若有大事,只管送到这里。”
  林咏怒不可遏的道:“你敢软禁朝廷大臣!”
  “林大人年纪大了,火气却不小,竟这样沉不住气,”庞牧懒洋洋道,“百姓事无小事,更何况已知的便有三人疑似死亡,想必圣人也必要督促尽快查明真相的。”
  “我二人奉旨办事,好言好语请诸位大人协同调查,奈何大约是天高皇帝远,诸位非要抗旨不遵,竟无人配合。”
  “我也不是什么一意孤行意气用事的,所以诸位大人尽管参我,有什么不满也只管告诉陛下。”
  林咏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被气厥过去,薛路等人已经完全呆了。
  他们何曾见过如此激烈的针锋相对!
  庞牧和晏骄不是没想过以礼相待,然后动之以情,可这群人打从一开始就摆明了非暴力不合作,温柔是行不通的。
  林咏等人是典型的老油子,不见棺材不落泪,自然明白一旦承认了水匪的事,就相当于认同庞牧口中“尸位素餐”的判断,只怕头顶乌纱也到了头。
  所以,他们绝不会主动交代。
  “我知道你们有些人还在指望或是忌惮王文斐,”庞牧爽快的丢出来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过我倒挺感谢他今天不来。”
  薛路猛地抬头看去,恰见对方也看过来,两道视线好像就这么直直的戳到他心窝子里,把一切小算盘都撕撸开,血淋淋的暴露在阳光下,无处遁形。
  “他今儿不来,就可以顺水推舟的说一切与他无关,那么以后即便发生什么事,也不过顺手找个替罪羊的事儿。”
  “而只要他没事,于情于理,也都不可能再替在座诸位说情,免得引火烧身。”
  “而只要他不替诸位考量,那么不管他出身如何,依仗何人,自然也都没有了意义。”
  话糙理不糙,王文斐不来固然落了庞牧的面子,可也正因为此,反而让庞牧可以暂时完全不必担心可能来自王家或是太后的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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