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比美食更有诱惑力的事莫过于自己吃着,兄弟看着。
  兄弟之间随口一赌再寻常不过,以前打仗的时候最常见的就是赌谁尿的远,小八显然没意识到这是个陷阱,很专业且自然的点评说:“若是相互喂招,再打半天不是问题;若是动真格的,十招之内宋亮就完。”
  末了还十分感慨的补充了一句,“这小丫头片子不得了,可惜生错了时节。”
  许倩既有姑娘家特有的细腻灵巧,又因为从小锻炼而拥有不逊色于男子的好力气,难得一股死不后退的悍劲儿,若在战乱时,必为一员猛将。
  小六嘿嘿一笑,突然丢下几个字,一招大鹏展翅飞身跃入场中:“三招!”
  话音未落,就见他化掌为钩,几个连环步窜上前,死死钳住了宋亮的右肩。
  宋亮武艺本就在他之下,更兼此刻早已被许倩和齐远折腾的身心俱疲,竟无半点还手之力。
  小六空着的那只传言可摧心断骨的手轻轻往他腰上拍了一把,宋亮顿觉浑身力气全失,下一刻就被提着用巧劲儿丢了出去,犹如一只破麻袋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他嘿嘿一笑,拍打着手朝小八比了个三。
  不多不少,刚好三招。
  小八:“……”
  不要脸!
  看着他跟锅底一样颜色的大黑脸,晏骄几乎笑岔气,“哈哈哈哈哈哈你上当了,他可没说谁动手。”
  小八磨了磨后槽牙,青天白日的骂了脏话,然后当着回来耀武扬威的小六的面儿跟晏骄申请,“晚上炖鸽子吧,鸽子大补。”
  小六:“……八哥我错了。”
  多年饲养信鸽的经历下来,他已经和鸽子们建立起了深厚的情谊,放在弟兄们眼里就是明晃晃的软肋,一戳一个准儿,屡试不爽。
  从身体到灵魂都被摧残过无数遍的飞虎堂三当家仰面躺在地上剧烈喘息,从未像现在这般觉得生活艰难:两个人虐还不够,六爷您半道上场也算个人?
  正午的阳光灿烂炽热,晒得人睁不开眼,他用力眨了眨眼,将额头滚下来的汗珠挤出去,杀得生疼,突然莫名心酸。
  “你,”看不下去的许倩原本准备过来拉他一把,结果映入眼帘的就是猛汉落泪的场景,顿觉浑身不适,不过还是小心翼翼的安慰道,“你别难过……”
  宋亮:“……老子没哭!”
  许倩嘴角抽搐一下,叹了口气,“行吧。”
  除了齐爷和六爷,这年头谁还不要个脸呢?
  宋亮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咬牙切齿的说:“那是汗!”
  完全笼罩在阴影中的许倩看着这个比自己还高一头的汉子,十分敷衍的点了点头,转身就走,“嗯,知道了,汗。”
  也是,被人打哭了这种事毕竟有些丢人。
  不过话说回来,万万没想到此人竟然拥有与体型完全不相符的细腻内心呢,或许以后自己应该……更加严格要求,失败不算什么,多失败几百次习惯就好!
  晏骄嘲笑完小六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之后就去了厨房,果然指挥着厨娘往火上一字排开炖了几只砂锅,里头非常慷慨的放了许多腊肉和切成碎丁子的菌菇干、蚕豆。
  回京之后晏骄忙碌许多,偶然下厨也只是在小厨房折腾,厨娘难得见她来一回,很有点受宠若惊,忙把晌午的菜单报与她听:“……还有一个按您的吩咐做的凉拌野菜,只用蒜泥、香醋、上好雪花盐和一点酱油调味。豆腐酿肉和虎皮青椒也是按您的法子,剩下几个菜您瞧瞧,若是不好了,马上就改。”
  这个时节野菜早就老了,吃的都是早春时节采摘了晒干的,如今用水一泡发照样清香。
  后面两个菜也都是晏骄写的法子。
  豆腐酿肉用的油豆腐,对半切开就成了两个小口袋,里面塞上剁碎了的肉馅儿,系好之后低温油炸到半熟,然后搁到高汤锅里小火慢炖。中间撇去浮油,整道菜都很浓郁可口却又不腻人。
  平安特别喜欢这个,一口气能往肚子里塞两个,小嘴儿吃的油乎乎的,被强行叫停还不乐意。
  虎皮青椒里头用的肉馅是一样的,不过是青椒油煎出虎皮纹样后再倒入糖醋汁儿做熟,酸辣咸甜鲜五味齐聚,是老太太的心头爱,定国公府最受欢迎菜品名录的稳定前三甲。
  晏骄点了点头,问道:“肉馅儿还有么?”
  厨娘连忙点头,“馅儿没了,但是新鲜五花肉还有,现剁并不费事,要多做些吗?”
  晏骄嗯了声,“豆腐酿肉和虎皮青椒各做三份,分别送到邵府、廖府和图大人家里去,再问他们好。”
  可怜老图还在城外练兵,就算送到他家去也只能喂了老婆老娘。
  廖蓁喜欢吃辣的,小少年最近几天情绪不大高涨,还是吃点儿爱吃的吧。
  今天平安依旧好胃口,连老太太都被他带的多吃了大半碗饭,还用虎皮青椒的糖醋汁又额外拌了一大勺,非常满足,一边吃一边嘟囔下午要多做两遍五禽戏。
  如今儿媳孝顺能干,孙子乖巧可爱,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她再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小家伙胃口好,看别人吃就眼馋,闹着也要吃青椒,不给就要哭不哭的把眼泪珠儿挂在脸上给你瞧。
  老太太软声劝慰:“好孩子,那个忒辣,又重油重盐的,过两年你长大了再吃,啊。”
  小胖子扭着身子不听,一个劲儿的指着,“吃。”
  庞牧啧了一声,“你这小子这么霸道不听劝是随谁?”
  老太太隔着桌子瞪了他一眼,“你!”
  也不知平安听没听懂,反正小嘴儿撅的越发高了。庞牧在旁边比划了下,笑道:“嘿,能挂油瓶啦。”
  晏骄又好气又好笑,果然遂了小东西的意,故意把里头的肉馅刮得干干净净,只夹了一小块青椒皮给他,“吃吧。”
  平安瞬间收了眼泪,兴致勃勃的抓了来吃,结果下一刻就呸呸呸吐了出来,真哭了。
  “哇啊啊,疼!”
  小孩子掌握的词汇量有限,刚一面对这种初刺激就茫然了,压根儿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这叫辣,小傻子,为你好还不知道。等你长大了,爱吃多少才懒得理你。”晏骄没好气的戳着他的脑门儿教训道,又叫人拿冰水来,“还吃不吃了?”
  平安疯狂摇头,哭的好不可怜。
  岳夫人既心疼又忍俊不禁,拍着巴掌笑道:“你这个法儿好,往日怎么劝都不听,又是藏着掖着的,好没意思。”
  庞牧就在旁边继续伤口上撒盐,又挖了一大勺虎皮青椒往儿子眼前晃悠,“真香啊,尝一口?”
  嘴巴上盖了冰手巾的平安继续含着两大包眼泪摇头,圆滚滚的小身子拼命往后缩,唯恐避之不及。
  众人哄笑。
  得了教训的平安不敢再任性,老老实实窝在晏骄怀里撒娇,有一下没一下的哼哼几声,给什么吃什么,再也不闹了。
  饭后一家人坐在一起闲话吃茶,不多时,小五进来把刚听到的消息说了:
  “廖先生辞馆了。”
  第14章
  “廖先生辞馆了。”
  一听这话,正喝梅子茶消食的一家三口都怔了怔,然后异口同声道:“果真?什么时候的事儿?”
  怎么听怎么觉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早晚的事儿!
  小五面无表情的回道:“大约半个时辰之前,院长和几位先生挽留了一回,到底不成,估计再过两刻钟就能到家了。”
  自从去年廖无言勉为其难去了太学教书后,那里的学生们就过上了冰火两重天的日子:
  喜的是先生名动天下久矣,多年来希望聆听教诲者不知凡几,如今能来授课实在令人激动;
  忧的是……先生教诲未免过于严苛了些。
  “严苛”二字充分体现在廖老师短暂教学生涯的方方面面,最突出的一点就是点评犀利不留情面。
  年前有位二品大员的孙子自信满满地拿着一篇文章给廖无言看,结果被当众批的一无是处,那倒霉孩子也算天之骄子,从出生到现在哪儿受过这种委屈?泪洒当场,回家之后把这事儿一说,祖父回头就请了廖无言吃饭,软硬兼施,然后……
  祖孙俩组团挨骂。
  听说当天那家酒楼的营业额创下近年来新高,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伸长了脖子听的。
  庞牧失笑,“廖先生确实不大适合干这个。”
  他哪儿有那个耐性和好脾气伺候满堂学生啊。
  晏骄补充道:“他适合小班教学。”
  庞牧笑了几声,跟她击了下掌,“精辟。”
  两人吃吃发笑,眼睛里都透着欢乐的光,好似破解了什么千古难题一样,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廖无言此人天纵奇才,颇有些恃才傲物的意思,等闲根本入不得他老人家法眼,这么些年下来也只收了卫蓝一个弟子,就连任泽也因一句“心不诚”而晾在一边,虽然时常点拨,但到底没有正经师徒名分。
  太学号称汇聚天下英才,在他看来也不过鱼龙混杂罢了。
  老太太含笑看他们闹,有些无奈的摇头,又问了小五几句话,这才放他走了。
  “原本圣人还打算点他当今年秋闱的主考官,奈何棘儿是今年的考生,廖先生要避嫌,如今又辞了馆,算是彻底没干系了。”庞牧道。
  晏骄点头,“不过圣人会肯吗?”
  “牛不喝水强按头,难不成谁还能绑了他去?”庞牧笑道,“再说了,古往今来天下名士多得是,有几个真老老实实在学院里教学生的?折腾一回死了心也就罢了。”
  谁敢逼着廖无言去教书,只怕最后两边都甭活了。
  晏骄一琢磨,还真是。
  “也好,正好他们爷俩好好聊聊,”晏骄道,“别给孩子憋出病来。”
  廖先生挑这个节骨眼儿辞馆,未必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她看了看天色,又吩咐小金,“去烤炉那边瞧瞧我的蛋挞好了没。”
  要说这两年在厨艺方面取得的最大进展,就是熟练使用土炉之后的晏骄终于向一些比较简单的西点伸出罪恶之手。目前制作最成功,反响也最好的就是蛋挞。
  因为没有现成的配料,晏骄花了很长时间一点点摸索,中间失败了很多次才的得出如今的配比。口味固然跟现代社会贩卖的商品稍有出入,但反而独具风味,不失为佳品。
  外酥里嫩细腻绵软,口味多样老少咸宜,汇聚种种优点于一身的蛋挞刚问世就受到热烈欢迎,如今俨然已经成了定国公府的一面招牌,三天两头就要烤一次。
  说起来,这还要感谢马厩旁边养着的那头大奶牛呢,不然也没有那么多鲜奶给她霍霍……
  “今儿是什么味儿的?”老太太很积极的问道。
  哪怕现在午饭还没消化,但问问饭后点心没坏处。
  “昨儿厨房不是买了老些杏儿和桑葚么?咱们也吃不完,送人又不够体面,我就都熬成果酱了,搁在冰窖外间能吃三五天呢。”晏骄笑道,“正好那杏儿有些酸呢,倒是酸甜口的。”
  老太太满足的点头,笑的满脸褶子,“酸甜口的好,不腻人,我就爱这个。杏儿的多给我留些,桑葚的给平安留一个,他虽爱吃,到底小孩儿家家的,多吃不好,略尝尝就得。”
  这可真是丈八烛台,照得见孙子照不到自己。
  晏骄抿嘴儿乐,“您也不能多吃。”又叫老太太的两个丫头盯着点儿,“一天最多吃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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