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因着有秦王妃主动配合,足喝了大半碗的参汤方才够了。
  参汤下腹,秦王妃似乎也积攒了些力气,胎动似乎也比之前更剧烈了些。好在,她毕竟是有过一次经验,深知要点,咬着牙不出声,只用手指紧紧的攥着身下的被褥,往下使劲用力。
  适才还满面忧心的稳婆们稍稍缓了口气,重又忙了起来,还有出门去催热水的。
  宋晚玉心知自己这上头帮不上忙,只能伏在边上给秦王妃打气:“阿嫂,就差一点了,我在这里陪着你呢......”
  秦王妃也不知听到了没有,闭着眼睛,一径的咬牙使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而便听到稳婆惊喜的声音:“看到孩子的头了!殿下,再使把力——孩子这就要出来了!”
  秦王妃几乎要把身下的被褥都抓烂了,偏那孩子太大了,卡在那里不上不下,几乎要把她的力气都磨尽了。
  宋晚玉也满心焦急,就在此时,忽而听到一声婴孩的哭声。
  此时产室内外都是一阵的焦急,虽有侍女端着热水或是参汤进进出出可也都是小心翼翼,万万不敢大声说话的。也正因此,这一声婴孩的啼哭便显得尤其的清晰,尖锐的如同刺入人耳中的弯刀。
  然而,这哭声并非来自还未出生的孩子,而是一岁多的高明——他年纪还小,此时正被乳母抱着守在外头,懵懵懂懂的还不知这府里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约莫是血脉相连,母子天性,这孩子竟是在这个时候哭出了声。
  听着这这从门外传来的哭声,宋晚玉也是眼里一酸,险些便要掉下泪来。
  随即,她心下一动,连忙去握秦王妃的手,沉声与她道:“阿嫂,你听!是高明的声音!”
  “你先时还与我说,要给高明添个弟弟,让他们兄弟两人彼此也能互相扶持.......你可千万不能失言!”
  说话间,宋晚玉抬手去擦眼泪,声音不觉也低了许多:“阿嫂,你想想二兄,想想高明,还有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就差一点了!”
  是啊,就差一点了。
  秦王妃听着从门外传来的哭声,想着此时正守在门外的秦王,一时也觉心如刀割。这样的疼痛中,她忽而又生出一股子的力气。
  稳婆们脸上也显出惊喜之色,忙道:“好了好了,孩子这就要出来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婴孩稚嫩的哭声终于自产室里响了起来,正与门外的高明彼此呼应。
  秦王妃已是脱力,虚软的躺在榻上,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只含糊的说了两个字:“孩子.......”
  宋晚玉连忙叫人把孩子先抱到秦王妃眼前:“阿嫂,你看,你给高明添了个弟弟。”
  秦王妃勉强睁开眼,看了眼那个白胖的儿子,脸上似乎带着笑。
  宋晚玉这才小声道:“我把孩子抱去给二兄看看?”
  秦王妃闭了闭眼睛,显是默许的意思。
  宋晚玉暗暗地松了口气,又吩咐太医上来替秦王妃看一看脉,务必要注意王妃的身体。然后,她才自榻边起身,准备抱着孩子出去给秦王看一看,也好安一安她那二兄的心。
  就在此时,她眼角余光扫过仍跪在地上的侍女,心念一动,倒是想起了适才那个“听岔了”的事情,脸上的笑容跟着收起,抬手一指了那个侍女:“把她也给我拉出去——能把‘参汤’听成‘催产汤’的,算是个厉害人物了,该叫二兄也见一见才是。”
  这种时候,怕也只有傻子才信所谓的“是奴婢听岔了”——适才情况紧急,只得先顾着秦王妃这头,眼下孩子都生了,这侍女的事情自然也得立刻交秦王处置。
  第48章 怕不怕死
  然而,宋晚玉还未出门,秦王便已先一步的闯了进来。
  事实上,秦王早便在外头等得心焦,虽然已是听见了孩子的哭声,知道孩子已经平安出生,可他在门外等了一会儿也没听见秦王妃的声音,更没见人从里头出来,一颗心跟着七上八下的,实是说不出的忐忑。
  索性,孩子都已经生了下来,秦王也没什么顾忌的,当即便将拦在身前的那些人一把推开,自己踹门进去,想要看个究竟。
  宋晚玉手里还抱着孩子,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已见着秦王箭步上前来,行至榻边,竟是半俯下身,一手按着被角,一手握着秦王妃的手,垂头凝目看着榻上的秦王妃。
  宋晚玉也是难得见着素来内敛的兄长这般模样,一时无言,不过还是赶紧出声,给秦王吃了一颗定心丸:“二兄放心。阿嫂无事,孩子也无事,母子平安。”
  闻言,秦王这才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着的脸容也稍稍缓和了些。他那张英俊的脸上甚至还带了些劫后余生的轻松,随即便又想起孩子的事,抬眼往宋晚玉怀里那个孩子看去。
  宋晚玉便想着先把秦王拉出去,说一说侍女的事情,便道:“二兄,我们出去说吧——阿嫂是真的累坏了,你让她睡会儿,就别吵他了。”
  秦王一顿,看了眼榻上面色苍白的秦王妃,难得的有些犹豫起来,语声稍稍压低了,像是怕吵着人:“我就看看,哪里吵了?”
  宋晚玉才不管这些,先将怀里那个才出生的孩子递给秦王:“那你也得先看看孩子啊!我都要抱得手酸了!”
  秦王险些要被她逗笑了,倒也终于生出些慈父之心,伸手将这孩子接了来。
  宋晚玉把怀里这辛苦得来的宝贝疙瘩交出去后终于松了口气,打趣道:“都说孩子才出生都是瘦猴子似的,偏这孩子才出生就这样的白胖,抱在怀里也是沉甸甸的......”
  秦王扫她一眼。
  宋晚玉反应极快的接口补救:“看着白胖也挺好的,想来也是个有福气的。”说着,她似模似样的拍了拍秦王的肩膀,还顺着这话安慰对方,“总归是有惊无险,母子平安。二兄你也能把心放下了。”
  秦王收回目光,点点头,看着臂弯里的孩子,眼里难得显出几分笑意来。
  宋晚玉也不由笑了笑,随即又想起正事,忙把秦王拉出了房门,然后才回头吩咐了一声,让人将适才那个侍女拖上来。
  秦王心下惦记着屋内的秦王妃,怀里还抱着孩子,较之平日迟钝了些,一时竟是没有反应过来。
  宋晚玉便将事情从头到尾的与秦王说了。
  秦王听着,不觉蹙起眉头,方才缓和下来的脸一时又冷沉了下去。
  宋晚玉认真道:“反正,我是不信有人会把参汤和催产汤给听岔了的。我已问过太医——太医也说,催产汤是不好多用的,以阿嫂当时的情况,若是再喝一碗催产汤,哪怕孩子能够平安出生,阿嫂她只怕也要......”
  下面的话,宋晚玉没往下说,多少有些心有余悸。
  秦王却是一听便明白了,脸容冷峻,抿着唇接口道:“太医只能隔着屏风候着,自然也分辨不出前头那些汤药究竟是什么。至于那些稳婆,更是忙得脚不沾地,谁会防备府中侍女端来的汤药?说不得还以为是上头主子叫给备的,哪里会拦?”
  说到这里,秦王不由冷笑:“倘她真就大着胆子将那汤药端上来,给王妃灌下去,只怕也没人知道。哪怕后来出了什么差错,谁又能猜到竟是她用的汤药?毕竟,王妃先时也是用过催产汤的,且这生产之事素来辛苦,总是会有不如意的意外。”
  说着,秦王自己也觉得有些庆幸——亏得宋晚玉今日来了,还守在王妃榻边,无论是催产汤还是姜汤都要过了她的手,自然无法轻易的蒙混过关。
  这样想着,秦王心下稍宽,不由又看了眼妹妹,揶揄道:“没想到,你还有点用处。”
  宋晚玉气得脸都鼓了,气鼓鼓的瞪他:“二兄你这脾气就是讨人厌——连句好话都不会说!”
  秦王才不管她,转头吩咐人将适才那碗险些蒙混过去的催产汤端给太医看看,里面是否有什么不该加的。然后,他才转目去看那个侍女,语调沉沉,无端的透出一种森然的寒意:“说罢,究竟是谁指使的你?”
  那侍女适才在产室里跪了半日,生怕是自己的行为惹了昭阳公主怀疑,只能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当时情况紧急,一时听岔了也是有的,公主指不定也就是一时气急没理她。所以,她只得那样提心吊胆的跪着,好容易等到王妃平安生产,觉得自己大概也算是摆脱了嫌疑,蒙混过去了......谁知,她方才松一口气便被昭阳公主令人拖出来见秦王,一颗心当即便如掉进了冰窟窿,凉飕飕的。
  此时,听得秦王这般说辞,侍女不由的浑身发颤,双唇哆嗦着,但她还是咬了咬牙,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她仍旧咬牙不肯说,秦王便将怀里的孩子递给宋晚玉,然后拔出了自己腰间的长剑。
  长剑出鞘,剑刃锋利。
  宋晚玉站在边上,看见了这雪亮的锋芒,不免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想着怀里这孩子才出生呢,不好叫他见血,便抱着孩子背过身去。
  恰见着霍璋就站在后头,宋晚玉下意识的朝霍璋眨了眨眼睛,眼里不觉便染上了笑意。
  见她这模样,霍璋也弯了弯唇角,随即抿了抿唇,抬步朝着宋晚玉走来。
  背对着秦王的两人正打眉眼官司,秦王却是一抬手,将锋利的长剑就这样横在了侍女纤长雪嫩的颈边。
  侍女脸上一片煞白,几乎要吓得晕厥过去,但还是咬紧了牙关,一字都不肯吐出。
  谁知,秦王却没有要杀人的意思,只是用剑横在侍女的脖颈上,徐徐道:“看样子,你不怕死?那很好......”
  秦王口上说着很好,似有赞许之意,说话的语调却忽而转冷,恰如那横在人颈边的剑刃。
  “那你就给本王好好活着。本王这就命人去把你的家人请来,先用你的家人试一试本王的剑刃,看他们是否也如你一样的不怕死。”
  侍女脸上由白转青,终于被吓到了,尖叫着出声哀求:“殿下!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此事与他们无关!”
  秦王却淡淡道:“一家人,总该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第49章 幕后之人
  侍女显然没有想到秦王会是这样的反应。
  事实上,她下手之前也已经做好了大致上的心理准备。
  若是运气好些,事情办成了,她或许也能蒙混过去——毕竟,多给王妃喂点儿姜汤又或是催产汤原也不出奇,太医为了避嫌是要候在屏风后面的,稳婆与其他侍女怕也不懂这些,忙乱慌张时自也无人会注意这个。最重要的是,这年头女人生产本就是在过死门关,出点儿意外真不算什么。
  若是运气差,下手时被人发现又或是事后被查出来,她赔命就是了。左右,她家里人什么都不知道,不知者无罪。秦王与秦王妃都是好人一向宽宏,想必也不会追究太过........
  然而,侍女是断然没想到,秦王竟是不要她的性命,反要处置她的家人。她吓了一跳,适才还紧咬着的牙关不由也发起颤来,脸色大变,再无适才那死撑到底、闭口不言的架势。
  她甚至顾不得横在颈边的长剑,慌张的伏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地面,姿态卑微且恭谨,肩头微颤,令人见之生怜。
  然而,秦王的眼里只有冷漠。
  那侍女似也不敢再强撑下去,生怕秦王真要对家人动手,只得伏地行礼,哀声求道:“殿下,此事乃奴婢一人所为,奴婢家人什么都不知道,他们都是无辜的.......求您看在奴婢下手未成,王妃与小殿下母子平安的份上,开开恩吧.......若殿下还不肯消气,奴婢,奴婢愿意以死赔罪。”
  秦王看着她,忽而一笑,笑意极冷,转口吩咐下人:“去查她的家人,有一个抓一个,亲朋故旧也都算上。”
  侍女脸色一白,身上跟着一软,险些便要瘫软在地。
  秦王却用看着污泥般的平静眼神看着她,反问道:“本王要你的命做什么?”
  侍女又惊又慌,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忽而又强撑起精神,起身给秦王磕头,一面磕头一面凄声求饶:“奴婢知罪,求殿下开恩.......”
  能在王妃跟前服侍的侍女,自是容貌姣好,肤白如玉,此时一下又一下的磕着头,不一时便把自己磕了个头破血流。
  秦王道:“本王给你半刻钟,倘你再不肯说出幕后指使之人的名字。本王也只得叫他们陪你上路了。”
  这侍女终于慌了,抬头去看秦王,脸上涕泪交横,发髻不知何时也散乱了开来,形容堪称狼狈。
  她看着秦王冷硬漠然的神色,终于还是怕了,动了动唇,小声道:“如果我说了,王爷您能替我保住我的家人?”
  心思动摇之时,她也顾不得计较准备,直接以“我”自称。
  秦王却并不想承诺什么,淡淡道:“你该知道,你若不说,你家人现在就要死。你若说了,他们指不定还能有条活路。”
  侍女面上变了又变,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神色。她沉默良久,终于还是白着脸开口道:“........几个月前,我家中老母病重,家里为了治病卖田买屋,实在是没法子了,正巧便碰着个人,说是愿意给我一笔金银,正够我家中吃用。”
  “我当然不傻,也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见着那一大笔金银时也犹豫过。可那人当时真就没什么要求,就说知道我在王府当差,想要交个朋友,多条出路,日后许是有事要我帮忙。我那会儿也是实在没法子了,虽知道这事不对,也只能先咬牙将这收了下来。”
  “一直等到上月的十三日,那人又来寻我,方才与我说了实话——他竟是让我趁着王妃生产时动手脚。这种事,我自然是不肯的,甚至想过回头去禀王妃,谁知.......”
  说到这里,侍女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擦了把脸上的眼泪鼻涕,平稳住呼吸,慢慢的道:“谁知,我与那人分开后不久,家里就来了消息,说是我的幼弟在街头被人掳走了。我立刻就明白了:这事发生的这般巧,多半是那人给我的威胁——他利诱不成,便用人命威胁。我顾忌幼弟性命,自是不敢把事情说出去,只得点头应下这事,依着他的吩咐做事。”
  说到最后,侍女显然也有些撑不住了,忽的抬起手,掩面痛哭起来。
  在她想来,她现下把这些事交代了出去,幼弟性命肯定是要不保了。可若是她不说,秦王立时便会要了家里其他人的性命.......
  两边都是人命,都是至亲,偏偏却要她从中作出抉择,舍弃掉一方的性命。这对她来说,实是无法形容的残酷与痛苦。
  秦王却是铁石心肠,不仅对她的眼泪无动于衷,还冷着声追问道;“你还没说,那幕后之人的身份?”
  侍女抽噎着抬起头,想了想,慢慢道:“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他自称是姓刘,生得高盼,好似是在长安做生意,人脉极广。对了,有一次我与他在平康坊遇见,听人叫他‘刘掌柜’,仿佛是平康坊的常客或是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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