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节
  秉承着有功则赏的理念,霍淩口头上夸奖了一番李公明在江南的作为,左一句“你没让朕失望”,右一句“宫尚书都比不过你”,直让对方感动得恨不得下一刻就为霍淩鞠躬尽瘁。
  紧接着,霍淩赐了李公明一个“水泥侯”的爵位,并百两金。
  听到“水泥侯”这个封号,李公明的感动之色突然再次僵在了脸上,“陛下,这个水泥侯……”声音艰难的将“水泥侯”这三个字说出口,李公明努力控制住了面上的表情,“有什么说道吗?”
  虽然在有生之年能得到一个爵位简直是三生有幸的事情,但是封个什么侯不好,非要封“水泥侯”?
  李公明觉得他已经能够想象到,宫嶷那个老家伙笑得就像个嘎嘎叫的鸭子的景象了。
  李公明面有难色,却不知该怎么开口才好。
  坐在上首的霍淩仿佛没有看出李公明面有难色的真正原因,风轻云淡的就对方刚刚问出的问题反问道,“爱卿将‘水泥’铺满了整个大周,难道不值得一个‘水泥侯’吗?”
  “难道你更喜欢‘黄河侯’?” 回忆着李公明这几年做过的事情,霍淩好整以暇地继续开口问道,“或者‘琉璃侯’?”
  “不然,‘肥皂侯’?”
  李公明:“……”
  这一刻,李公明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能说什么?说“陛下您别赐臣这个爵位”?
  他,还能说什么?
  深吸一口气,李公明双手一拱,恭敬地朝霍淩拜了下去,“臣,谢主隆恩。”
  宽大的袖子遮住了李公明完全掩饰不住的表情变化,高坐上首的霍淩假装没有察觉对方这番复杂的情绪变化,一个比一个会演的两人在以小安子为首的一众宫人注视下,将“君臣相得”这出戏完美的唱了下去。
  谢幕时分,体恤臣子的皇帝陛下让李公明留宿了宫中。
  第二天,李公明带着赏赐抬头挺胸的走出宫不说,宫中还安排了马车将他送回了李府。
  成为“水泥侯”的李公明回都城不到三天,便成功地打破了流传在朝堂上下的关于他的种种“谣言”,只不过还没等作为他邻居的宫嶷上门“祝贺”,李公明就先一步收拾好行囊,带着安排给他的人去了皇庄。
  比起听李公明夸红薯有多神奇,霍淩更相信“眼见为实”这四个字。
  于是,李公明去了皇庄,并将在接下来的时间内用他带回来的“礼物”,在皇帝陛下批给他的百亩地上证明自己当初所言不虚。
  特意上门却还是扑了个空的宫嶷:……呵呵。
  看着接待他的李公明之子,宫嶷笑得意味深长的问道,“你父亲不是在躲我吧?”
  “怎么会?”完全不想掺和到两个长辈之间的李公明之子不见半点心虚,“您多虑了。”
  乘兴而来的宫嶷没能见到“老朋友”,满腔因为这段时间发生的糟心事而出现的复杂情绪无处宣泄,败兴而归的宫嶷负着手踱步回了隔壁的宫府。
  结果宫府的门都还没有跨进去,宫嶷就接到了皇帝陛下的召见。
  待得进了宫,脑袋一拍就下决定的霍淩给了宫嶷“惊喜”。
  “朕想知道治下有多少人,以及这些人的基本情况。”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霍淩就给宫嶷安排了能让其从年前忙到年尾还不一定搞得定的任务——普查大周的人口。
  猜不透霍淩让他这样做的真实用意,然而最近好不容易能好好睡一觉的宫嶷大人在这一刻,突然与也许此刻在皇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李公明感同身受。
  可怜,弱小,而又无助。
  宫嶷试图垂死挣扎,同时也是真的不知道霍淩突然兴起这个想法是为了什么,“陛下,您这是要……?”
  霍淩抬手止住宫嶷的话头,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朕相信你。”
  “陛下?”
  完全没有给宫嶷任何开口的机会,霍淩三言两语的将对宫嶷的要求说清楚以后,便端起了放在桌案上已经凉透了的茶,“朕会让兵部和吏部与户部协同合作。”
  “不要让朕失望。”
  被“端茶送客”的宫嶷轻抿了下唇,半垂下眸子掩住眸底复杂的情绪,恭敬的朝上首的皇帝陛下霍淩行了个礼。
  “诺。”
  被安排了任务的宫嶷陷入了繁忙的日常,等到被霍淩安排的吏部和兵部的人也参与进来以后,宫嶷才终于意识到霍淩究竟想要干什么。
  普查人口只是顺便,检验水泥路的适用性也不过只是一件小事。
  兵部的官员率领兵马护送进行人口普查的户部和吏部的人,一路上剿灭了不少到处乱窜惹事的盗匪,并顺便用工部最近又制作出来的水泥,在户部的人做调查的时候趁着空闲帮百姓修缮了危墙与危房。
  其间,有不少地方豪强被兵部的人一棒子打倒,还有表面看起来不怎么实际上说不定贪了不少东西的贪官污吏直接被吏部的人当场查办,更有不少冤假错案在紧接着赶过来的刑部的人的努力下沉冤得雪。
  在皇帝陛下的安排与支持之下,大周这一场被后世戏称为“清查行动”的人口普查,在户部、吏部、兵部以及刑部的协同合作下,持续了将近两年之久才结束。
  两年的时间,宫嶷明明身为户部尚书,却在民间留下了“铁面无私”的名声;有“老好人”之称的吏部尚书商正青,不少官员哪怕没做什么亏心事,都忍不住见到商正青躲着走;配合默契的刑部尚书蒋睿识和喻睿聪直接成为了勾肩搭背的好朋友,形影不离的他们还被人在私底下取了个“黑白双煞”的名头……
  这些人都因为霍淩的存在,在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民间还有说书人在酒楼讲他们的故事,霍淩在听说以后甚至还鱼龙白服的跑去酒楼听人说书。
  将霍淩比喻为“玉皇大帝”,并将宫嶷等四人比喻为“四大天王”的说书人完全不知道,他惊堂木一拍,伸手指着就问“这位公子你在笑什么?老夫说得有什么不对吗?”的白衣公子,就是那在他的说书中能够排山倒海、仿佛有三头六臂的“天神”——皇帝陛下。
  被指着问的霍淩面上不见半点恼意,他笑着朝堂中的说书人拱手道歉,并在对方结束以后给了十两赏银以示歉意。
  随后,一身白衣的霍淩摇着扇子出了酒楼。
  “没想到啊没想到,继祖父被人感叹一声‘神人也’以后,我也有被称‘此之谓天神也’的一天。”
  摇头晃脑的霍淩感慨不已,“受之有愧啊……”
  如果霍淩此刻面上的表情再真诚一点,那么哪怕是跟在他身边多年每天都在琢磨君心的小安子,都能摸着自己好像一点也不痛的良心,跟霍淩说一声“陛下您太谦虚了”。
  当感到“受之有愧”的霍淩时不时出宫微服私访,并定时定点的在酒楼讲说书人的故事全部听完的时候,李公明种植成功后向霍淩证明自己所言非虚的红薯,在大周全面推广以后迎来了第一次的收获。
  许多底层人民,第一次知道了“吃饱饭”是什么一种感觉。
  肚子被填满了那一刻,不少人情不自禁的朝都城所在的方向磕起了头。
  “陛下万岁!”
  不同时刻,不同地方,不同的人,发自肺腑的对着都城所在的方向,说出了这一模一样的四个字。
  民心所向。
  霍淩从不觉得自己有做过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毕竟他最喜欢的就是看大臣们“臣有话想说”却只能闭嘴的样子,最习惯干的就是脑袋一拍就将灵光一闪的想法丢给臣子去做,免得这些臣子在不够忙的情况下就开始没事找事,比如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关怀他的后宫只有皇后一个会不会太空。
  霍淩总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做,然而百姓吃着红薯、走着水泥路、住着不怕风吹雨打的房子的时候,嘴里心里念的都是“陛下万岁”。
  比起跟人勾心斗角更担忧自己头发的臣子,每天在思考“陛下今天又要出什么幺蛾子”这个问题之余,嘴里念的是“陛下您开心就好”,睡前想的却是“唯愿大周永安”。
  大周承德帝霍淩所在的这一时期,就连星星都仿佛比其他时期要更亮一些。
  …
  大周承德七年,从北疆全身而退的羿建木和公孙洵出现在了除夕宴上。
  北疆皇庭因为公孙洵而变得一片混乱,而北疆的草原则因为羿建木而变得一片荒凉。
  通过叶晓早年间埋在北疆的暗线,化名为“宫洵”的公孙洵成为了北疆大王子的谋士,明面上为大王子办事的他私底下却是北疆大王安排进来的人,只不过是稍微将自己私底下的身份泄露给了小王子,公孙洵就成为了对方拉拢的对象。
  紧接着,大王子在二王子身边同样属于北疆大王的人的提议下,将公孙洵派去了小王子的身边。
  两边消息都能得知的公孙洵表现得游刃有余,不但按照北疆大王的想法将大王子、二王子和小王子之间的关系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上,甚至还让大王子和小王子都对他感到满意,认为公孙洵是一个值得用的人。
  等到北疆大王病情恶化到终于忍不住的时候,蓄势待发的大王子和有旧臣支持的小王子对上,然而当他们快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候,公孙洵其实是二王子的人的身份却突然暴露在了他们面前。
  想想公孙洵这些年在他们身边做过的事情以及得到的消息,受到惊吓的大王子和小王子连北疆大王的尸都来不及收,就先跟不知何时带兵将皇庭围了起来的二王子打了起来。
  风光一世而又野心勃勃的北疆大王死不瞑目,而等大王子等人终于想起公孙洵这个人的时候,他已经带着经过自己观察并记忆而绘制的北疆军防图踏入了大周的地界。
  等到北疆皇庭的混乱平息下去的时候,说不定北疆贵族都还没意识到那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已经在羿建木和齐王霍洹的商队“倒买倒卖”下,变得老鼠与兔子争地盘、一不小心就会崴脚。
  得知消息的霍淩龙颜大悦,直接在除夕宴上当着一众臣子的面,给早在北疆就定了情的公孙洵和羿建木赐了婚,并一人赏了个爵位。
  如今的霍淩早已经说一不二,哪怕是给一个女子赐了爵位,众臣都不会为此上折子或是拿到朝上议论,甚至如果霍淩事后故意提及这件事的时候,众臣的态度也都会是无比统一的“陛下您开心就好”。
  “成婚以后,你们两要住谁的侯府就自己商量着办吧。”端着酒杯的霍淩朝公孙洵挤了挤眼,“当然你们想要两个侯府合在一起也行,正好还替朕节省了。”
  同坐一桌的公孙洵和羿建木相视一眼,笑意从眼角蔓延到眉梢。
  没有回应霍淩的打趣,他们一同向霍淩敬了酒。
  “敬陛下!”
  “敬大周!”
  仿佛受到了羿建木和公孙洵的感染,他们敬过酒以后,紧接着又有不少的大臣朝上首的霍淩敬酒。
  敬酒的时候,不是说“敬陛下”就是“敬大周”,再不然就是“陛下万岁”。
  除夕宴的气氛逐渐因为这敬酒的活动热闹了起来,喝着白水的霍淩都感觉到了醉意。
  醉眼朦胧之际,霍淩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
  大周发兵北疆的那一天,结束了朝议的霍淩下朝后没有换下身上的冕服,而是就着这身穿戴整齐的天子冕服,去了太庙。
  大周的开国皇帝起于微末,北疆皇庭马奴出身霍鑫就连“霍”这个姓氏,都是因为收留他的养母而得到的。
  皇位传到霍淩手中才不过第八代,太庙里供奉的排位寥寥无几。
  天子冠上垂下来的十二旒珠微微晃动着,站在众多排位前的霍淩半垂着眸子,不知在想着什么。
  许久,霍淩给列祖列宗上了三炷香。
  “你们会看到想看的,而我也会做到想做到的。”说到这里,想到自己那破灭了不知多少年的“纨绔梦想”,目光虚了一下的霍淩轻咳一声,“反正,嗯,就这样。”
  “愿,大周永安!”
  恭敬的朝列祖列宗鞠了个躬,霍淩转身出了太庙。
  跨出难见半点阳光而显得昏暗的大殿,霍淩任由从天际洒下了的阳光铺满全身,伸手半遮住刺眼阳光的霍淩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院中巨大银杏树下的太上皇霍检。
  院中的银杏树由开国皇帝霍鑫修建完太庙以后随手种下,彼时种下的原因也不过是“听说银杏树代表了长寿?也不知道朕能不能跟它争个长短”。
  霍鑫百年之后,太庙里的这棵银杏树却仍旧枝繁叶茂。
  如今,五人合抱才可丈量这棵银杏树的粗细。
  由小安子提着袍角,霍淩缓步走到仰着头往银杏树上看的太上皇霍检身边。
  霍淩轻唤了一声,“父皇。”
  “嘘。”
  将食指轻抵在唇边,太上皇霍检看都没有看身边的霍淩一眼,而霍淩也难得的没有如同往常一般的跟霍检对着干,而是顺应对方要求的保持了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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