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节
  卫桓已经不记得这究竟是哪一天,他的心情复杂,想哭又想笑。
  [你有时候一下子冲到我的面前,用那双小动物一样狡黠的眼睛盯着我,然后你会忽然间笑出来,露出你漂亮的牙齿。
  我发现自己有时候会盯着你的笑出神,尤其是你的嘴唇,我知道这不正常,所以我尽量避免眼神在你的面孔上停留。
  没人陪着我长大,也没有谁告诉过我,原来喜欢一个人就像一场慢性病,忐忑、不安、慌乱和耻于言说的痛苦日复一日折磨着我。
  你是病原体,也是唯一能救我的药。]
  雪海棠安静地开放着,甚至不敢透露出一丝香气,怕被人知晓她们的存在。
  [遇到你之前,我认为生命就是黑暗中戴着镣铐的独行。自出生以来,我的愿望只有毁灭禁锢与枷锁,我是为摧毁而生的。
  但你的生命干净,柔软,被爱包围,我们是毫无交际的两个极端。
  我是冷的火,你是暖的风。
  有时候我想,或许我是羡慕你的,因为羡慕而喜欢。可又不一样,羡慕应该是令我渴望得到你的生活。
  可我渴望得到你。]
  一个个字写得笃定而漂亮,漂浮在夜空之中,被莹莹星火照得虚渺,就像他无妄的欲求。
  [今天在对弈台上,你穿那件红色上衣很好看。我一下子晃了神,被你的小把戏骗了。
  挺丢人的,但你后来送给我一束花。
  我没有伸手,因为我知道你也会送别人花,自作多情好像并不是什么好习惯。可我转过身,你又出现了,还强行把那束花塞在我手里。
  那束花我带回家了,可我不知道怎么保存,只能用金乌结界护住,足足两层。
  我一夜没睡好,早上天不亮就醒了,一抬头,金乌结界里空荡荡的。
  那束勿忘我果然还是消失了,没有一丝痕迹,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
  以后我再也不要接你的花了。]
  卫桓不由得笑出声,这是什么小孩子发言,明明就很喜欢。
  对啊,明明他也是喜欢的,为什么当时就是没有发现呢。
  [运动会长跑完,你说你腿软,往我身上扑,我躲开了。
  一整天我都在后悔。
  我应该装作腿软摔下去,我们倒在一块,谁能看出来有什么不对吗?
  下次不躲了。]
  可是你还是躲了。卫桓心里埋怨着,他每一次都躲开了,虽然他没皮没脸,什么都不在乎。
  但如果云永昼哪次能伸开手抱住他,他大概会开心得疯掉。
  [我在总理府的射箭室听见你父母离开的消息,当时我的箭就偏了,为此还被狠狠羞辱了一番。
  后来在葬礼上看到你,沉默地抬棺,沉默地和他们拥抱。明明我没有多少同理心,可我好像能感同身受。
  葬礼的第二天我又去了,放了一大束百合。]
  [暗区的夜风,凌晨四点天台的吻,不死城的战徽,你是世界上最具杀伤力的小动物。
  长着毛绒玩具外表的杀手。]
  卫桓自言自语,“这家伙哪来这些奇怪的比喻……”明明平时一句话都不说,这时候什么稀奇古怪的话都写出来了。
  [当我决定好明天和你表白这件事以后,我翻了一晚上的信,竟然没有一封拿得出手。
  失败,我为什么要写,我又不是诗人。我决定一张也不拿了。]
  幼稚鬼,卫桓忍不住笑起来。
  可当他看到下一张的时候愣住了。
  是一张曾经被揉做一团的白纸。
  下意识令卫桓立刻感应到这是哪一天。他轻轻招了招手,剩下的纸张也一起过来。
  [你走后的第七天,我还是决定写下去。]
  [你走后的第十天。]
  [十一天。]
  [十二天,我梦到你了。]
  [十三天,夜里我疼醒了,照镜子的时候取下纱布看了看,空荡荡一个血洞真吓人。如果你哪天真的回来了大概会吓到你,明天我就去挖一只眼睛装进去。]
  [十四天,这颗眼珠的瘴气差点害我全妖化,疼。]
  [四十天,昨天我差一点把所有的信都一把火烧了,但我后悔了。
  这么一点念想,我还是要留给我自己。]
  卫桓摸着之前纸张的边缘,终于明白原委。他无法想象云永昼当初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燃着这一把火,又怎样任它熄灭,一张张重新拾起,将它们封印。
  一张纸缓缓落在他掌心。
  [一百天,我昏迷了三天,鬼门关里走了一趟,还是回来了。手断了,只能操纵光来写字。
  时间为什么变得这么长,停滞了一样。我有时候甚至觉得,我只是站在一潭死水里等一个奇迹,即便我在某个未知的日子死于战斗之中,那一刻的我应该也怀抱着你会回来的这个希望。
  我抱着希望等你回来。
  但我不抱任何希望地爱着你。]
  第120章 番外三:流萤秘辛
  [第一百二十天, 我想替你的父母扫墓, 但是我进不去,最后在九凤家转了一圈, 给你们家设了一个结界, 我不希望你回来的时候看到任何不好的东西。
  我拿回了之前想要送给你的告白礼物, 那个手环比我想象中漂亮一些。
  真残酷,一根肋骨被抽出来的空荡和痛苦远不及你拿走这颗心, 是我当初始料未及。]
  [今天是第两百二十天。我终于入职了, 原来当教官是这样的感觉,但我一定是一个失败的教官, 我缺乏对学生的关爱, 也没有什么可以说出口的鼓励的话, 如果是你一定不一样,你会是最好最受欢迎的教官。由我来实现你的理想,实在是次等的替代品在鸠占鹊巢。
  你要是也这么觉得,就快回来。]
  卫桓的眼泪明明已经落下来, 可手指却在抖, 他看着这每一个字都觉得心痛。
  这是他第一次亲手触碰到云永昼的那七年, 他甚至连过问都觉得痛苦,可如今这些痛苦就这么血淋淋地被剖出来,摆在他的面前。
  卫桓觉得自己好像在自我凌迟,刀是他,鱼肉也是他自己。
  [第两百三十五天,今天是你的生日, 我买了一栋房子。我知道如果你看到一定会嘲笑我,拿小少爷的绰号来讽刺我,但这笔钱是我私底下为接了一些任务攒到的,当然是比较危险的任务。其实这笔钱在你走之前就攒的差不多了,不过后来你走了。
  我本来想,你都不在了,我为什么要买下这栋房子?就像手环一样,没有主人就没有意义了不是吗。但是我想或许你会回来的,你如果回来我就带你来这里,喜欢的话就送给你。
  到时候你就可以和你喜欢的女孩子住在一起,那些陷害你的阴谋我去找出来,我去报复,你们过最平淡最普通的日子。
  生日快乐,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不强求。
  不过她最好比我更喜欢你。]
  看到这里卫桓又忍不住破涕为笑。他怎么会和别的女孩在一起呢,他明示暗示过的每一句关于未来的表达都是与云永昼有关的,他刻意地在他面前提到孩子,提到追求他的姑娘,无非是想要这个冷冰冰的家伙给出一点反应,好让他多一些底气。
  但从来没有,云永昼不会给出任何反应,他永远沉默不语。
  [第三百六十五天。今天天气很好。
  不,其实不好,下了暴雨。我真庆幸我一秒钟都没有拥有过你,否则我现在应该会更痛苦更折磨。
  我们拥抱过,你贴在我后背的双手留下的痕迹烙穿我的躯体,我能看见里面百蚁噬心。亲吻过,以至于我时不时神经质地企图毁掉暗区所有的天台,或者毁掉那些霓虹,最好一把火全烧干净。我这么阴暗,偏执,卑鄙,天降厄运且自甘堕落,我想毁掉关于你的一切。
  凭什么我一秒钟都没有拥有过你。]
  这张纸的字迹比别的更潦草些,他能看出情绪快要失控的痕迹。
  [第四百天。我觉得好了一点。昨天晚上我又梦见你了,你笑着告诉我,别等你了,你过得很好,别等你了。
  我也不想等你,我也想与我的痛苦和解,告诉它们别来烦我,让我愈合,让我从这些折磨之中走出去。
  但是痛苦已经是我与你之间最后的联结,我舍不得斩断。]
  [第六百五十五天。我翻到之前弄错留下来的黑色衬衫,我发疯地想念那个和你一起看萤火虫的夜晚。所以我在湖底设下了一个只有我可以进入的结界,真可怕,我竟然可以分毫不差地回忆起那个山谷的一切,所以我全部造了出来。虽然山海的萤火之园消失了,但是我有我自己的。
  我把所有的信都藏在了山谷的雪海棠里,我记得你在山海祭抽签的时候对嘉卉学院的海棠妖说话,你说海棠无香。
  海棠无香,意味着暗恋。]
  原来如此,卫桓自己都忘了,为什么他会选择把这些信封印在雪海棠里。
  是因为他想封存的是自己的暗恋。
  [第一千天。今天裂魂针在我心口发作了,很疼。恢复过来之后我想,幸好我们没有在一起,我既没有幸福的家庭,没有自由自在的生活,我浑身都是伤,心脏插满银针,胸口肋骨缺失,也只剩下一只眼睛,和你相比,我不过是躲在黑暗中的一摊残缺碎片。
  不过如果你出现,我就会好好把自己拼凑一下,努力做出金玉其外的样子,我知道你看到好看皮囊就会开心,我希望你开心。]
  卫桓的眼泪低落在纸上,他不由得在心里埋怨起过去的自己,居然可以把喜欢表达得这么不确切,害得云永昼以为自己喜欢的不过是他的皮囊。
  明明他这么喜欢他,为什么一点都没有被察觉,云永昼真是个傻子,他也是。
  这些纸张多到超出他的意料。原来云永昼都是依靠这样的方式等下去,他从来没有关心过,也没有问过,所以云永昼从来都不说。
  [第一千八百三十天。一转眼过了好几年了,我找遍了整个妖域,迄今为止没有找到你。我盼着是我没有找到,而不是你没有回来。你说不定已经在某个小到没有名字的城市定居,过你想过的生活。
  但我又有点担心你,也盼着你可以给我一个消息,好让我死心,我去远远地看一眼,然后重新开始我的生活。
  昨天的时候我看见一个孩子在跟他的母亲撒娇,他说他学习飞行的时候磕破了胳膊,边说边哭,他妈妈抱住他,特别温柔地安慰他。
  于是我想,如果再一次遇见你,我也想把这些年的痛苦一一细数说给你听,你这么善良一定会心疼我,说不定我可以卑鄙地换到一个拥抱或者更多。
  骗你的,别被我吓到,我不会这么做。
  我爱你的自由,我不会毁了它。]
  他真的一句都没有说。他取出肋骨打造的礼物,他付出的所有代价,他为了救他所受的创伤,一切都只字不提。卫桓有时候甚至觉得云永昼对他自己狠心得可怕,只是他不清楚,云永昼从小就是一个不会哭的孩子。
  无论他经历了什么,他学不会去博取同情。
  [第两千五百四十五天。今天rebels的小组汇报提到,他们救下137研究所唯一一个成功的试验品。七年过去了,我还是很厌恶听见“唯一”、“成功”这样的字眼。
  这种心理上的不平衡真是丑陋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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