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卫桓陷入这二十多年来遇到过最艰难的判断题。
  任卫桓牵着衣摆,云永昼继续吹头发,他很享受这一刻,真切地感觉卫桓就在身边。不需要因为梦见他而难过,也不需要因为梦不到他而遗憾。
  差不多快干掉了,云永昼关掉了吹风机的开关,周围一下子静下来,格外静,窗外的蝉鸣敲打月光。
  低下头的时候,他发现卫桓有点犯困,手明明还攥着他的衣摆,眼睛却已经睁不太开了,脑袋一点一点的,和每次在不语楼上冥想课的他一模一样。
  “躺好睡。”云永昼碰了碰他的手腕,卫桓这才懵懵懂懂松开他的衣角,思考实在太费精力,他下意识哦了一声,倒在床上打了个哈欠,困意令他说话都有些吃力,“你不吹吗?我可以……帮你……”
  困成这样了,还说大话。
  云永昼将吹风机放到一边,给卫桓盖上了薄被,自己拿了一个枕头,准备去外面沙发上,可刚转身,就被卫桓的手拖住手腕。
  “哪儿去……”
  卫桓犯困的时候说话声音会比平常软一点,慢一点,那股子好像用不完的精力被困顿抽走变成了一片轻飘飘懒懒的羽毛,飞到哪儿算哪儿。
  云永昼看了一眼被抓住的手腕,直白回答,“沙发。”
  听见他这么说,困得睁不开眼的卫桓翻了个身,手臂伸出去拍了两下空着的另一半床,“这儿……够。”
  云永昼懵了一下,站在床边有点不知所措。
  有种趁虚而入的愧疚感,但又掺着忐忑的开心。
  站了一小会儿,他轻手轻脚去将床边的灯关上,黑暗很快吞噬掉这个房间,他,卫桓,还有这张不大不小的床,都进了夏夜的肚子里,出不去也进不来,谁也没法打扰。
  困意的威力实在太大,卫桓能感觉到床边陷下去一块,但是眼皮好沉好沉,睁不开。小毛球缩成小甲虫那么小,爬到卫桓的脸颊旁,弄得他好痒好痒。本能地伸出手把小毛球给弄下来,他想说类似“别在我脸上”的话,但出来的结果却只是黏黏糊糊的几声咕哝。
  这哪里像九凤,明明是只掉进蜂蜜罐子里的小飞虫。
  又黏又甜,还不乐意。
  云永昼侧躺在他身边,在卫桓口中被调侃为“光之子”的他难得地借了借月光,来看他的睡脸。卫桓睡得很熟,这一点云永昼早有预料,他每次都是这样,尤其过去任务结束七组战备小队聚餐的时候,等待上菜的时间里他总是能打个小盹儿,醒来的时候脑门上还会有一个红红的印子,看起来傻傻的。
  不像现在,他的眉心只剩下一个金色的点。
  伸出手指,隔了几毫米的微末距离,云永昼小心地在他的脸颊上缓慢地画下三道妖痕。蓝色妖气四溢的时候,他的脸上就会出现这样的妖痕,配上他嚣张又可爱的笑。这个乖乖躺在自己身边的人类少年,曾经是世界上最桀骜的九凤。
  黑夜的精华令卫桓怀里的怀梦草开始滋养生长,他所不知道的是,这个小妖草和长明灯娘一样,都会变成小小一个人形,可怀梦不一样,长出来是一个漂亮的小男孩儿,有小臂那么高,身上裹着草叶,一双大眼睛看起来格外机灵。
  在卫桓熟睡的时候他就冒了出来,从被子里钻出一个小脑袋,正想看看这四周,可谁知道冒头后第一个看见的竟然是云永昼的脸,吓得他赶紧钻回去,哆嗦着小声道,“金乌……是金乌……”
  原来他刚才是跟这个小妖怪在说话?
  云永昼想到了之前鬼鬼祟祟的卫桓,心里略微有些不高兴。他都没有想过抱这家伙,这个小妖怪凭什么抱住他,还跟他钻一个被窝。这么一想,云永昼更加吃味,于是将被子轻轻撩开,像是拎小鸡一样拎起这个小怀梦,毫不客气地将他扔下床。
  小怀梦草从地上爬起来,眼泪吧喳地拍着自己的屁股,委屈地瘪起嘴,“金乌……可怕的金乌……”
  小毛球眼看着云永昼狠心将怀梦草给扔出去,瑟瑟发抖,眼睛也瞪得大大的,差一点嘤出声,云永昼却将食指放在唇边,“嘘……”小毛球这才把那个嘤硬生生憋回去,躲到了云永昼的肩窝。
  卫桓翻了个身,背了过去,他略显清瘦的后背成了一幅空白的画卷,被迫归还的月光将云永昼的影子投射上去,沉沉的暗影缓缓覆盖,如同墨色浸染一般,紧密地贴上他修长漂亮的后颈,隔着衣物似乎能混入静缓流动的血脉。
  黑暗沿着脊骨线条,一寸一寸,毫无缝隙地裹住全身,如同一层无法分离的外壳。
  炽热的火在夏夜燃烧着,焦灼心跳烧得噼啪作响,响过窗外蝉鸣。
  热切将清冷月光融化成胶着的影子,代替我拥抱你的背影。
  佯装过亲密无间的样子。
  难得地睡了个好觉,卫桓一大清早就醒了。睁眼的时候云永昼就在眼前,还在睡着,这是他第一次醒来的时候云永昼没有离开,不知怎么的,觉得有点开心。
  云永昼的睡脸好乖啊。卫桓的眼睛一刻不离地看着。视线从他笔挺的鼻梁滑下去,落到他精致的唇峰。
  他的嘴唇偏薄,看起来冷冷的,但是如果他笑起来,唇角会陷进去一点。意外地很甜,虽然极为罕见。
  还很软。
  不对不对,什么很软,卫桓惊醒,他又一次想起海底的那一幕。
  什么时候才能不要老想着这些,他都快没办法直视云永昼了。
  难不成他真的喜欢男人吗?他可连女生都没有亲过啊,珍贵的初吻就这么给了一个小金乌,还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这也太惨了吧。
  等等。
  他昨晚没有做梦啊。
  诶我的草呢?
  突然想起来怀梦草的卫桓四处翻找,可那根红色的小草根本不在床上,怎么都找不着。
  骗子,说好的抱在怀里睡觉就可以梦到想见的人呢?根本就不是真的,都是骗小姑娘的。
  大概是他找草的动静实在太大,云永昼皱着眉睁开了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瞳孔稍稍花了一些时间聚焦,对上卫桓的瞬间似乎受了点惊讶,于是飞快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大清早的,抽什么风?
  欸找到了。云永昼一翻身,他就看到了那株红色的小草,好像就压在了他底下。
  看着那个扁扁的草,卫桓超小声地抱怨,“哎呀我的少爷,你快把我的草压死了……”不对,卫桓反应过来,“不是草,是小骗子。”
  抬头的时候,卫桓不小心多看了一眼,不经意间竟然发现云永昼的脖子都是红的,耳朵也红彤彤。
  “云永昼……?”卫桓试探性地靠近些,对方一动不动,好像又睡着了。
  他体温好烫,一靠近就跟贴近篝火一样。
  “你这是做了什么梦啊,脖子红成这样……”他小声嘟囔了一句,又躺回去。望着天花板。
  唉。感觉自己费心费力做了一套卷子,最后阅卷老师不小心把卷子给弄丢了,白写了。
  手指转着那棵草,卫桓眨眨眼睛。要不再试试?
  回笼觉有没有用?
  就在卫桓还在考虑补考的时候,背对着他的云永昼始终没有将双眼闭上,他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呼吸,努力地让自己恢复镇定,别心乱,别慌。
  别想起昨晚那个不该做的梦。
  太想要他的梦。
  第53章 师生双排
  卫桓心里想着回笼觉, 可怎么都睡不着, 闭着眼摊煎饼似的在自己那一小半床上翻来覆去,没个消停。
  握在手里的怀梦草见到阳光之后又缩成一团, 像株缺水过度的枯草一样萎靡不振。
  算了, 晚上再做梦吧。
  卫桓侧着脸看着云永昼, 一旦接受自己可能真的喜欢上他的可能,以前所有的莽撞好像都有迹可循。那么多的朋友, 他偏偏想缠着云永昼, 起初也只是觉得他很冷淡,很高高在上, 想故意搅乱他的生活。后来就成了习惯, 只要他在, 就跟上去,无论他有多冷淡。
  看向云永昼的背影,卫桓心想。
  这是他当初唯一认可的强者。
  他就像一只趋光的飞蛾,在他周围打着转, 惹他厌烦。但其实他也想靠近他的火焰与光芒, 想成为可以被他认可的势均力敌的对手。
  可卫桓暂时还分不清, 自己这样的心究竟是一种处于危险与挣扎时期的依赖,还是真真正正的喜欢。
  怎样才是真正的喜欢呢?
  算了,他现在怎么还有闲工夫去思考这些有的没的,云永昼可是身负重担的金乌,以后指不定就要和他爸一样,可他只是一个弱小的人类, 就算曾经有过更为强大的身份,现在也不过只剩下叛徒的污名。
  他本来就不太愿意告诉云永昼真相,现在更不敢了。
  陷入苦思冥想中的卫桓最终还是决定起来,本来是一个可以放纵的周末,可他心里揣着太多事,反而无法专心休息。
  就在卫桓用做早饭来转移自己注意力的时候,云永昼也起来了,他听见动静,想着一会儿应该怎么借口离开。
  他还有好多事要做呢,要去查那个抹去他身份的黑客,要去弄明白招魂的事,要理顺这些线索,还有……
  卫桓想起苏不豫的脸。
  对,还要见不豫。
  苏不豫那张欲言又止的脸出现在脑海,令他困惑而愧疚,他回来之后遇到太多事,明明也应该将苏不豫视作和扬昇一样亲密的朋友,但他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契机戳穿这一切。今晚没准儿就是一个合适的时间。
  他知道不豫一定不会相信那些谣言。
  或许他也在等自己。
  发着呆,听见浴室传来声响,卫桓喊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他关了火,将早餐端到桌上后立马跑到浴室,看见地板都是漂浮着泡泡的水。
  云永昼站在里面,看着发出声响的洗衣机轰隆隆停下来,但还在一刻不停地往外冒水。他有些无措,像个大男孩儿一样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卫桓,两个都有点惊讶的人对视一眼后,云永昼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想关上门。
  “哎哎哎,”卫桓用手把门抓住,一脸疑惑,“你在做什么?”
  云永昼喉咙一哽,“洗被子。”
  “洗被子?”卫桓皱起眉,“你们家洗被子都是一股脑塞进洗衣机里洗的?”他脱掉拖鞋,把裤腿卷到小腿,光着脚踩进去关掉了洗衣机,将盖子掀开,塞成一团的棉被一下子往外涌,像发酵过头的面团。
  “好了,这个就先不管了。”卫桓拍了拍手。
  云永昼似乎有些难堪,感觉自己手残的形象在卫桓这里似乎更加板上钉钉,可他还是想挽回,“我家的人就是直接洗的。”
  他不想卫桓觉得自己不会做这些小事,这看起来很笨,像个无能的小少爷。但是他从小到大只被用来训练如何成为出色的刺客与杀手,他唯一擅长的事就只有战斗。
  “这个洗衣机可能和教官你家那种先进科技不一样,容量小,没有压缩功能。”卫桓指着洗衣机上的功能按钮,“你看,这个是老式的自动洗衣机,而且您为什么突然要洗……”
  云永昼不打算听下去,他觉得自己像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傻子,而且他更不能面对卫桓接下来提出的问题,于是准备直接离开浴室。卫桓说着说着见他要走,拽了下他胳膊,“哎教官你生气了吗?”
  就这么一拉,加上泡泡水的作用,云永昼脚下不可避免地打滑,失去平衡的后仰,卫桓吓一跳想扶住他,结果反倒被他的重量扯倒,两人双双笨手笨脚地栽倒下去。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卫桓摔倒在云永昼的身上。
  泡泡的香气扬起来,又落下去,把他们浸在里面。
  卫桓愣住了,他整个人靠在云永昼胸膛,心里揣着一只兔子,疯狂地蹦着,好像在看热闹。冲撞下来的痛感都被他忽略,只剩下慌乱的呼吸。
  云永昼的后脑勺都浸在泡沫里,体重带起的巨大撞击力让泡沫四溅横飞,倒在下面的他首当其冲,嘴角、脸颊,甚至是右眼眼睫毛上,白色泡沫迷得他睁不开眼。
  原本还很慌的卫桓看见云永昼这么惨,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抬起身子腿分开跪在地板,一只手支起来,“我给你擦掉,别眨眼睛,一会儿进去了更难受。”他说着,伸出手指轻轻擦拭着云永昼的睫毛,试图将那些泡沫擦掉。
  闭着眼的样子再一次让卫桓想到海底的他。这些雪白的泡沫像极了海浪缝隙里的水沫,在他上下忐忑波动的心口浮动。
  手指从眼角离开,迟疑地来到他嘴角,轻柔而心虚地拂去那里沾上的泡沫。
  卫桓的胸膛一起一伏,喉结滚动,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离云永昼越来越近。
  而闭上双眼的云永昼,脑海里复现出溅满白色泡沫的卫桓的脸,和昨晚梦里的一部分如出一辙,好像是生活故意捣蛋,乐此不疲地布置着令他心焦的恶作剧。
  就在两人都差一点失去理智的时候,一阵连续的声响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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