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说完,让宫人摆驾去了。
  王授文这才站起身,凑到书案前一看,见边沿上竟被指甲割出了一道发白的口子。何庆过来添茶,小声道:“大人啊……奴才将才都要吓死了。”
  “怎么说。”
  “那病啊。”
  “啊?”
  何庆放下茶壶,小心将门掩盖上,这才回到王授文身旁道:“您不知道,主子爷的亲额娘,也是栽在那女人的病上。您以后可休要提夫人的病了。”
  王授文是朝臣,自然不会像这些太监一样对后宫秘辛感兴趣。但听何庆这么一说,还是有些后怕。王疏月的母亲生了她以后,恶露一直淅淅沥沥地止不住,后来也是时好时不好,这么撑了十几年,一到冬季就像在过鬼门关。
  这对女人来说,是个很不光彩的病。
  王授文与夫人是有多年相互扶持的经历,夫人又贤良,以至于王授文觉得,无论无何也要护着她一辈子。
  但皇家不一样。
  贺庞的额娘本就是个包衣奴才,身子又不干净。先帝得知后就厌弃了她。当时的皇后养了贺庞,定然不会在意那可怜女人的死活。
  皇帝呢。会是什么想法。
  “王大人。”
  他正想试着去猜心,何庆却递了茶上来了。“您请茶勒。”
  王授文一手接过那茶,一手摁了摁眉角。
  想想自顾自地笑了笑。算了,宫廷情冷,女儿不淌这浑水也好,如今就只盼着那混账王爷,不要辜负自家女儿难得的那份玲珑。
  南书房那边有人初释怀。
  倚庐这处有人刚要起心。
  皇帝跨进去的时候,福晋正在看皇帝书案上的字。
  他又把丢了几年的祝允明体练起来了,但写得到十分随性。
  “皇上安置得越发晚了。”
  皇帝“嗯”了一声,自然地舒开双臂。“皇后也不必每日早晚过来。”
  福晋被这一声‘皇后’怔了怔。册封大典要在皇帝登基之后,虽然宫中的人都已经折衷改口,唤她一声“主子娘娘”。可今夜却是皇帝头一次改口。她原本对皇帝的心已经淡了。但这一改口,又好像在死掉得火堆里丢了一个火星子,闪闪烁烁,反而是折磨。
  她细致地解开皇帝腰间的玉带。
  “这是奴才的本分。只盼皇上珍重自己,灾病皆无。奴才的心才能安定下来。”
  他给她尊重,她就越要自谦。
  皇帝这几年也习惯了她这副模样。他没什么好说的,扫了一眼自己留在案上的半副字。
  形是像的,风骨神韵呢?还是比不过那个女人。他突然想起王授文最后的那一句话。望着字的笔锋道:
  “皇后,朕跟你提一个事。”
  “皇上请说。”
  “乾清宫的那个王疏月,明日让她出宫归家。”
  这到让福晋有些不惯,内院的事贺庞一样都不会过问。这么多年也从来没过问过她赏罚。她犹豫了一时,还是开口挡了一句:
  “她在御前失仪,本该受宫规责罚。”
  “朕知道,但其女面目可憎,撵出去,朕眼睛干净。”
  皇后迟疑了一阵,方道:“皇上是怪妾处理失当了……”
  皇帝仍然看着那副字,正想着差别出在哪里,并没有听见福晋这一句话。
  福晋垂下眼,也不肯再问。两人沉默着,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
  直到皇帝感觉到自个腰间的手停顿住了。
  “怎么了。”
  退去外面袍子后,里面的中衣是极软薄的,即便是隔着一层,福晋还是看见了皇帝后腰上贴着的膏药。她才看过太医院的案脉,这一条却是没有的。
  “皇上身上有疼痛,合该让妾知晓。”
  皇帝哦了一声:“不打紧,皇后不需挂怀。”
  帝后如此对白,张得通等人却头皮发麻。
  好在之后帝后二人都没在提这个话头。福晋服侍皇帝更完衣,又陪着略坐了坐,皇帝问了她些饮食歇寝的闲话,就打发她跪安了。
  倚庐门帐被撩起来。
  张得通亲自送福晋出来。那日没有雪,风却仍然很冷得透骨。乾清宫那处传来太监阴冷而绵长的声音:“搭闩,下钱粮,灯火小——心——”。宫们要下钥了。各处的灯火渐渐暗淡下来。
  福晋立在倚庐前却没有立即走。
  张得通躬身道:“主子娘娘,晚了。奴才提上送您一程。”
  福晋没有应他,只问道:“皇上腰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张得通脑子一转,想起皇帝说过这事不能惊动太后。他是什么人,哪能听不出来这是在给王疏月挡灾。怎知主子娘娘会较真。
  “这……许是主子爷这两日累着了……”
  福晋知道像是知道他会糊弄一般,冷声道:
  “太医院的案脉上为何无记录。”
  “这……哎哟。”
  张得通忙跪下去,跟在他身后的宝子也一道跪了下去:“这都是奴才们疏忽了。”
  “好,是你们这些奴才疏忽。来人,把他带走。”
  张得通一回头,见她指的是自个身后的宝子。
  宝子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人从地上架了起来。
  “张总管,奴才……”
  皇后显然不想再听张得通和稀泥。脸色素寡下来,静静地看着张得通的脑门心。张得通无法,只得叮了宝子一句:“好生回主子娘娘的话。”
  ***
  宝子被福晋带走了,张得通这才赶站起身进倚庐,然而皇帝已经歇下了。
  今夜原本是宝子上夜,如今人不在了,张得通只得顶了他的位置。拖了一个垫子心慌意乱地在屏风后面盘膝坐下来。
  这一夜皇帝睡得十分不踏实。
  一直在翻咳。
  风狂嚎着吹打着椅庐的帐顶,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张得通听了一晚上的风声,和皇帝夜嗽声,连一眼都没有眯着。
  次日皇帝往南书房看折子去了。
  张得通想了一夜,权衡着主子娘娘要过问发落的事,并不能拿去烦皇帝心。加上皇帝对王疏月究竟是个什么想法,他也摸不准,只得装作若无其事的,一路跟着伺候过去,
  就是担心宝子是个憨子,口无遮拦,要惹出事来。
  然而,他并没想到,这边宝子被慎行司的人打了板子。
  整整二十大板,没有留一点情面地打下来,打得屁股开花,疼得连嘴皮都咬破了。
  福晋从太后处回来,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使了个姓孙的宫女去问他:“知道要跟娘娘说什么了吗?”
  宝子是跟着从王府里一路伺候进来的奴才。
  知道福晋的规矩有多严,但他一直在爷们儿身边伺候,各处多多少少还是会给他几分薄面,今儿被剥掉裤子打成这样。他年纪不大,这会儿心里已经委屈成一团纠缠的线了,但又不能哭,只能暗喊着“张总管救命……”哪里想得通福晋要问什么。
  孙姑姑看他那副委屈样,到也心疼他。
  “你也是,要是一早跟主子娘娘说了,哪有这顿打。福晋要问你,你们主子爷,究竟是怎么伤着的,为何太医院没有脉案。”
  宝子心里咯噔一声,饶是糊涂人,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
  难怪张得通昨晚也叮嘱他好生回主子娘娘的话。
  “大姑姑,奴才哪知道啊,您给主子娘娘求个情,奴才们知道教训了,以后一定尽心伺候,在出半点错,就……就……”
  孙姑姑站起身:“算了,你和你师傅一个样。主子娘娘说了,你若说了实话,就饶你性命,你若不说实话,今儿就地打死。”
  宝子吓得从春凳上翻了下来。屁股摔在地上,疼得顿时眼泪鼻涕一起流。他哪里明白皇后为什么会因为这件事动这么大的雷霆。但此时命都要没了,他也没空去理张得通的叮嘱。抓住孙姑姑的衣角哭道:
  “大姑姑,奴才说,奴才都说,是为乾清宫的那位王姑娘伤的。前夜主子爷去乾清宫奠酒……”
  第12章 菩萨蛮(四)
  皇后就立在垂花门的后面。
  听完前面这几句,后面的话便没在意了。不多时孙淼推门走进来。
  “娘娘,人给抬到敬事房去养着了。”
  “嗯。”
  皇后放下手里数了十几轮的佛珠,以前她不喜看奴才们受伤筋动骨的刑,但这几年心好像要狠了很多。
  孙淼道:“娘娘,这怕是不好听啊,毕竟那是十一爷要了的人。”
  皇后笑了一声:“王疏月不是嫡福晋,不肖皇帝指婚,王家连跪乾清宫接旨的资格都没有。”
  孙淼不大明白自己主子这句话的意思,忙跟了一句:“娘娘是说……”
  皇后在榻上坐下来。
  “十一爷奏宗人府递册子了么?”
  孙淼道:“哟,这还没有,听说十一爷顶瞧不上这汉人家的姑娘。拖了大半年的光景。”
  瞧不上。
  皇后想起皇帝的那句“面目可憎”。
  “瞧不上好。总之没递册子,就算不得府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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