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节
  本来大家都是邻里邻居,多多少少也知道他的情况,所以也不急着逼他。可天有不测风云,李长根家中也出了变故,急等着用钱,所以他没办法,只能采用这种方式来逼迫王久贵还债来解他的燃眉之急了。
  在邵志清的眼里,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只负责断案,其他那些轮不着他管。
  所以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威严地说道:“王久贵,故意拖欠债务,证据确凿,现在本官就把你发卖去牙行,用卖身的钱来偿还欠款。”
  这话一出,王久贵顿时情绪崩溃地大声求饶道:“大人!不要啊!草民家中还有幼童无人照顾,实在离不得人,若草民走了,我那可怜的孩子定是必死无疑。还求大人法外开恩,再容草民几天吧!”
  李长根见他这副凄苦的模样,也不禁微微动容。可他只要一想到自己家中已经落满了灰尘的米缸,和缠绵病榻无钱医治的妻子老母,就不得不硬气心肠,将脸撇去一边,干脆不再看他了。
  “放肆!哪有这么多情面可讲!”邵志清又重重地一拍惊堂木,冲两个衙役发号施令道:“还不快照本官说的去办!”
  “慢着。”
  一直作壁上观的苏皓月忽然出言制止道:“邵大人,王久贵有罪,理应受罚。可稚子无辜,大人做的孽,不能连累两个孩子。”
  邵志清面色一凝,沉声道:“可大梁律法......”
  “法律不外乎人情。”苏皓月打断了他的话:“他们俩都有苦衷,我瞧,说不定还有别的解决办法。”
  “不知苏小姐有何高见?”邵志清耐着性子恭敬地问道。
  他在心头轻蔑地冷笑道,这案子不仅是债务纠纷,里头还牵扯着千丝万缕的人情世故,连他都深感棘手,不得不快刀斩乱麻,苏皓月一个黄毛丫头,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肯定是想自己掏银子,替王久贵还债,再将此事四处宣扬,搏一个美名罢了。
  可苏皓月却抬了抬下巴,问李长根道:“你进的扇子可还在你家中?”
  王久贵一愣,不明苏皓月此话的意思。但他知道,这个替他求情的美丽小姐不是坏人,所以他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回小姐,正堆放草民家中。”
  “可有白扇?”
  白扇就是扇面上没有任何书画的扇子。
  “有的有的。”王久贵连连点头:“一些通文墨的公子小姐会特地挑选这种扇子,自己装饰扇面,所以草民也曾进了一些。”
  “好,给你一炷香的功夫,将所有的白扇取来。”苏皓月说完,扭过头看向邵志清,笑吟吟地问道:“邵大人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有即墨寒在,邵志清就算有意见也不敢说啊。所以他不得不挤出一个虚伪地笑,摆摆手道:“苏小姐发话了,这一点小事,下官还是可以通融的。”
  “那就多谢邵大人开恩了。”苏皓月不冷不热地勾了勾唇角,冲王久贵一扬下巴:“去吧。”
  王久贵站起身,二话不说就跑着去取了。
  很快,他就背着一个包袱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
  “大人,小姐,白扇已经取来,都在这儿了。”王久贵打开包袱摊在地上,里头果真装着大大小小几十把白扇。
  苏皓月优雅地站起身:“邵大人,借文房四宝一用。”
  邵志清隐约猜到了什么,他冲手下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按苏皓月吩咐的去办。
  官府的人办事就是利索,不一会儿,笔墨纸砚就工工整整地摆放在了苏皓月面前的桌案上。
  苏皓月活动了一下手腕,忽然冲即墨寒俏皮地一笑:“要不要来帮忙?”
  即墨寒当然明白苏皓月的意思,他微微勾起唇角,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神态自然地走到桌案一旁,拿起砚台里的墨石研起墨来。
  邵志清惊讶得下巴都快要掉在了地上,他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
  楚靖王竟然伺候一个女子研墨?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苏皓月对周遭各异的目光视而不见,她自顾自地拿过一把白扇,笔走龙蛇,很快就在扇面上留下一幅春日山居图。
  水墨晕染的山林层林叠嶂,秀丽巍峨,就连落在枝头的黄鹂鸟都被苏皓月刻画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溪从山林深处不疾不徐地流淌下来,隔着画纸,似乎都能听见溪水叮咚的声音
  。几个衣袂翩翩的居士在溪边的乱石边席地而坐,他们把酒言欢,击石和歌,好不自在逍遥。
  苏皓月小心翼翼地捧起刚刚画好的扇子,吹了吹,晾在一边,片刻都没有歇息就开始了第二把。
  即墨寒见邵志清坐在堂上那么清闲,便想给他也找点乐子。
  “你过来。”即墨寒的语气清冷:“扇风。”
  “啊?”邵志清一愣。
  “给扇子扇风,墨汁才能干的快。”即墨寒说得一脸理所应当。
  王久贵见此,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哪敢有劳知府大人,还是小的来吧!”
  即墨寒还没说话,就见邵志清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他用力地挤开王久贵,恭敬答道:“微臣遵命。”
  作画中的苏皓月差点笑出声来,这个曲阳知府还挺知趣。
  第302章 薛家柔儿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苏皓月才结束了最后一把扇子。
  她将所有绘制好的扇子全部交给了王久贵,柔声说道:“既然你的债主要求你今日必须还上欠款,你现在就拿到外头去卖吧。嗯......时间紧迫,你卖便宜点好了,一把二十两,应该也够了吧?”
  听了苏皓月的话,王久贵接扇子的手陡然一抖,差点没将满怀的扇子扔到地上去。
  一把二十两还叫便宜?市面上的扇子哪怕是上等品质,一般也不过四五两。二十两的价格可比他的进价高了好多倍啊,这样的天价,真的能卖出去吗?
  苏皓月猜出了他的疑虑,也不多做解释,只是笑道:“你去吧。”
  王久贵想了想,反正也别无他法,试试看吧。
  于是王久贵咬咬牙,走到李长根,深深给他鞠了一个躬:“李大哥,还请你稍等片刻,等我卖了扇子,马上就回来还你钱。”
  李长根犹豫了一下,悄悄在他耳边说道:“若是卖不出这价格,就卖便宜点也罢。我瞧二十两,悬啊!”
  王久贵点点头:“我先去试试,不行再降价。你等着我,我很快回来。”
  “好。”
  邵志清谦逊有礼的笑容中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嘲讽,他目送王久贵离开,心头又是一阵冷笑。
  这苏皓月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一把破扇子有了她的字画就能成了宝贝?她以为她是谁啊!沽名钓誉却又舍不得掏腰包替人还债,竟想出这么个馊点子来,等王久贵一把都卖不出去哭丧着脸回来时,她就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想到这里,邵志清弯着腰伸出手臂做了个请的动作:“王爷和苏小姐辛苦了,来,还请移驾邻舍,用些茶水点心吧。”
  他还等着瞧苏皓月怎么收拾起这难堪的场面来呢!
  即墨寒偏过头去,宠溺地看向苏皓月:“你觉得呢?”
  “好啊!咱们不是正好也有事要与邵大人商议吗?”苏皓月冲他眨眨眼睛。
  邵志清后脊一凉,面容僵硬地笑笑:“那......这边请。”
  在邵志清的带领下,即墨寒和苏皓月来到了后院一间装饰典雅的房间里。
  落座后,邵志清笑容可掬地探身询问道:“不知王爷此次亲自前来,是有何要事啊?”
  即墨寒神色冷淡地说道:“本王在同心河抓到了一个人,此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罪大恶极。人已经交给了你的手下,你务必要好好审问一番。”
  邵志清一听,连忙拱手答道:“是是是!下官定不负王爷所托,必将此案调查得水落石出。”
  “这人自称袁老七,说是什么江南第一富商,在与朋友聚会后无意间撞见了歌女苒儿,因垂涎她的美貌,所以才色胆包天,想将苒儿姑娘强掳回去为妾。”苏皓月喝了一口茶,义愤填膺地说道:“邵
  大人,在你的辖区竟然会有如此荒诞的事情发生,你这知府,不称职啊!”
  邵志清当即被吓得脸色一白,赶忙起身请罪道:“苏小姐说得是,下官今后一定更加恪尽职守,重新调整巡防人员,杜绝再有此类事情发生,还请王爷和苏小姐放心。”
  苏皓月闻言,只是淡淡地一挑眉,没做声。
  即墨寒蓦地抬起眼眸,冷冷望向依旧在装模作样的邵志清,眼底杀机凛然。
  邵志清被他可怕的眼神吓得一激灵,刚想再解释两句,就听见苏皓月意味深长地说道:“刚才忘记告诉你了,袁老七是我们两日前擒到的。”
  两日前?
  邵志清暗暗在心中回味着这句话。
  难道说?!
  邵志清猛地反应了过来,王爷两日前擒了此人,却一直到今日才送官,难道说王爷早已审问过了?!
  他刚才还惨白的面色此刻已经隐隐透出青灰,邵志清手中捏紧茶杯,深深埋着头,不敢看即墨寒。
  “邵大人对此人并不陌生吧?”苏皓月好整以暇地将胳膊撑在桌子上,发问道:“不然我刚才提到这个袁老七自称江南第一富商的时候,邵大人为何没有半点疑惑呢?”
  江南根本没有袁姓的富商,这一点邵志清身为曲阳知府,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在听见这个线索的时候却表现得十分正常,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也是知情人之一。
  “这这这......”邵志清嗫嚅着开口,却无论如何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苒儿姑娘多才多艺,一直是府中的座上宾,这件事整个曲阳无人不知。也正因如此,曲阳一般没有人敢打她的主意。可是,袁老七一个成日里游手好闲的破落户却非要假扮成富商试图强娶苒儿,这就很奇怪了,他一没权势二没背景,为何非要与邵大人作对呢?”
  苏皓月说完,偏过头问即墨寒道:“王爷,你说呢?”
  即墨寒狭长的眸子冷冷地注视着邵志清,沉吟了片刻,吐出三个字:“还不招?”
  这三个字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邵志清终于顶不住压力,老老实实地承认了:“下官......下官有罪。袁老七这件事,下官确实有所耳闻......”
  苏皓月眯起凤眸,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坊间一直传闻下官与苒儿之间的关系,其实都是胡说。下官不过是欣赏苒儿弹得一手好箜篌,又有一副好嗓子,所以举办宴会时,偶尔会邀请苒儿献艺罢了。真正对苒儿动心的,是是......是下官的长子,邵潼。而那些所谓的庇护,也是犬子打着下官的名号暗中安排的。”
  “下官得知此事后,大为光火。即便苒儿再有才情,可毕竟身份悬殊,下官绝不能允许自己的儿子娶一个卑贱的歌女。更何况,邵潼已经有了正妻,乃是薛家的女儿,名叫柔儿。他们两人成婚几年,感情一直不错,还育有一儿一女,可谓是十分美满,下官又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苒儿破坏了我一家人的幸福呢?”
  “虽然邵公子已有正妻,但是还是可以将苒儿纳为妾不是吗?”苏皓月插言问道。
  邵志清无奈地摇摇头:“犬子对苒儿用情太深,我这个做父亲的又怎会不明白呢?若苒儿真的嫁了进来,那必定是专房独宠,长此以往,邵潼和薛柔儿之间的感情还是会破裂。所以,为了犬子的终身幸福考虑,我无论如何不能让苒儿进我家的门。”
  “薛柔儿正是因为知道邵公子对苒儿姑娘的感情,所以才会心怀嫉妒,干脆找人假扮成富商毁了苒儿,好重得丈夫的欢心,对吗?”苏皓月虽然用的是问句,可言语里的笃定却让邵志清无从辩解。
  也正因如此,袁老七才压根不惧怕被送官,他知道,就算薛柔儿为自己的颜面考虑,也不会任由这件事继续发酵,所以她一定会想方设法将自己捞出来。
  邵志清颓然地点点头:“我也是昨日来偶然得知此事的,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柔儿是大户人家的闺女,从小在千般宠爱中长大,有时候行事确实过于莽撞了,但她心眼并不坏。得知此事,下官也已经狠狠地训斥过了她,万幸苒儿姑娘被王爷所救,柔儿最终没有酿成大祸。还请王爷看在下官的面子上,饶恕柔儿这一次吧......”
  心眼不坏?心眼不坏都能想出毁了一个女子清誉这样恶毒的法子,若是心眼坏的话,还不得将苒儿千刀万剐,再五马分尸?
  苏皓月嘲讽地勾勾唇角。
  即墨寒冷冰冰地说道:“你的家务事,本王没心情替你管。不过你身为一方父母官,纵容自己的家眷残害他人这一点,已是不可饶恕。”
  邵志清腾地起身,二话没说就给即墨寒跪下了。
  苏皓月在一旁一怔,掩住了上扬的嘴角。
  这里的人也太有意思了吧,动不动就下跪?还能不能有点创意?
  “王爷,下官知错了......下官保证,这样的事绝对不会有第二次!”邵志清显然是被即墨寒吓着了,一把年纪的人,竟然可以一点脸面都不要,说跪就跪。
  苏皓月强忍住心头的厌恶,轻飘飘地说了句:“王爷,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邵大人认错的态度如此诚恳,不如这次就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