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孟云娴瞧着这个新来的婢女,想起了香莲,她的精神头顿时一消,眉眼垂下去:“我、我不需要近身伺候的婢子。”
  孟云茵眨眨眼:“为何?”
  孟竹远:“二姐姐,我觉得她很好呀!”
  孟云娴干干一笑:“我真的不需要。”
  原本对主母的安排温顺接受的二小姐,唯独这件事情坚持推拒,孟云茵苦恼的回禀给母亲,田氏得知这件事情,略略沉思了一番,便找来了荣安侯。难为荣安侯这样一位深得圣宠的臣子,在夫人面前就是随时呼来喝去的小厮,无事不亲躬。
  夜里,因为宋嬷嬷被调到远处伺候,香莲也不在了,孟云娴靠坐在床上,盯着油灯的火光发呆。
  孟光朝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模样的孟云娴。
  还记得那一日她苏醒后整个人失魂落魄,身子忍不住的发抖,仿佛经历了可怕遭遇的那个人是她,死的也是她似的。
  这几日,她白日里表现的精神奕奕活蹦乱跳,可是到了晚上,还是会想到那些吧。
  孟光朝轻咳一声,吓到了孟云娴。看到是他,孟云娴怔愣了一下,赶紧起身行礼。
  她又怎么会想到,那一日偶然挑选的马车,竟然就是自己从未谋面的侯爷爹爹的马车?
  这世上,当真有这样的凑巧。
  孟光朝没拦着她行礼,只是略略搀扶一把,沉声道:“这几日,本侯都在追查你们外出遇袭一事,我瞧着你不是个软弱的人,有些事情,还是告诉你的好。”
  孟云娴面对这个亲生爹有些拘束,保持着一个陌生人的距离默默点头。
  在听到孟光朝说出的真相之后,孟云娴整个人呆若木鸡——她这一次外出遭遇的事情,并非是巧合,而是一场有预谋的杀害,香莲并非是纯粹的枉死,极有可能参与到这里面了。
  那些歹徒都是和黑花楼交易的亡命之徒,平日里接匿名的暗活儿做事,买卖人口,□□掳掠。
  在彻查的窝点里头,发现了一些被熔过的金子,经过金工官仔细比对研究,恰好就是最近刚铸出的一批金元宝。有人去兑换了金子,将上面宝号名字和金子铸成的日子给熔了再拿给那些歹人,说是□□也不为过,他们追查到钱庄,审出近期取了这些金子的是一个姑娘,比对画像后,确定了就是香莲。
  孟云娴的内心无比震惊,脑子里径直想起了李护的告诫——越是近身的人,越是要当心。
  如果说李护早就知道这件事情,那他可有参与进来?
  孟光朝见她若有所思,快刀斩乱麻的吸引她的注意力:“侯府并没有你所想象的那么糟糕,外头也没有你以为的那般美好。这一次的刺杀,兴许是与为父朝堂上的一些恩怨有关,这个叫香莲的丫头,保不准就是哪个政敌派来的。你若是觉得府内有人对你心有芥蒂不好倾心相待,那就自己去争取一些东西,当然,自请离府除外。至于给你挑选的新丫头,这一次可以保证万无一失,你要做合格的侯府千金,有些事情,须得拎得清。”
  孟云娴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回去的路上,一直跟随孟光朝的亲信有些不懂:“侯爷,钱庄那里并未确定去兑银子的是香莲,只确定是个女子,连年龄都不详,签署的名字和印章都是假的,况且我们现在最大的证据,也只是指向此人出自府内,您为何……”
  孟光朝沉下脸来:“那些恶人已经正法,事情到这里就可以了,往后不许再提。唯有这样说,那丫头才不会有什么多余的自责心,一个人躲着钻牛角尖。况且……本侯并不认为那婢子死的冤枉。”
  第13章 宫灯
  第二日,孟云娴一早就去了田氏那里告罪,态度恭敬的领走了属于她的新婢子,也领教了什么叫做“一等一的嬷嬷寻出来的好手”。
  “你叫什么名字呀?”
  “奴婢跟了小姐,往后生死都是小姐来定,小姐喜欢什么名字便是什么名字。”
  孟云娴被小婢女的职位态度给震撼了,人家将姓名权交到了她的手上,她也不能怠慢,毕竟是要跟随一辈子的名字。她想起从前在村子里的时候,周恪哥哥的外祖李爷爷过大寿,她狠下心斥巨资,以五文钱的价格在老秀才那里换了一副祝寿的对联回来,其中有一句就是“绿琪千岁树,杖朝步履春秋永”,她虽然不是很明白,大抵就是会长寿的意思。
  她还记得那时拉着周恪哥哥一起给李爷爷拜寿,李爷爷激动地浑身发抖,差点和他们面对面的一起跪下来相互磕头。
  香莲是她的第一个丫头,纵然侯爷爹爹说她并不冤枉,她到底还是觉得这短命的丫头有些可怜,更不希望这个新来的婢子是个短命的,所以她想给她起一个有长寿寓意的名字。
  “往后,你就叫千岁吧!”
  稳重的小婢子一下子慌了神,跪下来连连磕头:“小姐,奴才受不起。”
  这千岁的名字要是喊出去,她顷刻就能没命!
  孟云娴见她又激动又害怕,抿唇一笑收起玩笑的心思:“叫绿琪,绿琪可好?”
  于是,名字定为绿琪。
  作为一把手教出来的高徒,绿琪已经算是颇有天资聪明伶俐。然而当她瞧见孟云娴能把教养嬷嬷说过一遍的话就记住,能把不同位分的贵人改行多大的礼一丝不差的学会,心中还是暗暗吃惊的。
  “小姐的记性真是好,说是过目不忘过耳详熟也不为过。”
  绿琪觉得自己的语气拿捏得很不错,既做到了夸赞主子,也不显谄媚之姿,没想还是将面前这位动人的小主子惊吓到了。
  “我、我这就算记性好了吗?”孟云娴一双大眼载满了讶异,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夸她!
  绿琪斩钉截铁:“那是自然。”
  不料孟云娴一本正经的摆手:“可不敢乱说,说出去是要叫人笑话的!”
  绿琪生出好奇来:“小姐这是何意?”
  孟云娴对旁人的感知能力在周恪的训练下已然度过了无知期,面对绿琪,她的确有比面对宋嬷嬷和香莲时候更浓郁的亲切感和好感。
  这会儿也就没有隐瞒:“我实话告诉你吧,在以前的村子,我有一个很好似兄长一般的玩伴,还有一个年纪稍微大略略不修边幅的玩伴。我总是被旁人欺负,只有他们肯与我一起玩。闲来无事的时候,我们会一起做些有赌注的比赛……”
  说到这里,孟云娴羞愧的低下头颅:“好比一百首诗词,大家都是通读一遍,我只能完整背下来七八十首,剩下的二三十多少有错漏。他们则是全都能背。为此我输了不少的银子,被打过不少回呢……”
  绿琪:“只、只能?”
  孟云娴“嗯”一声:“只能。”
  “那位兄长似的晚班告诉我,其他的人都是看一遍就全都会背的,像我这种只能记住七八成还拿出来显摆,是要丢大丑的!”
  绿琪的手被握住,听到孟云娴友好又诚恳的说:“我知道但凡是学东西,总要讲究一个鼓励的法门,只有鼓励的恰当,才能激励更多的动力去学。你也好,先时的张嬷嬷也好,都对我做了一番鼓励,我感觉十分受用,所以,往后我也会好好学的。不过你万不可在人前这样说我了。”
  一等婢女绿琪呆愣了好久,方才格外恭敬郑重的点点头。
  ……
  学了好几日规矩,又添置了新衣新首饰,宫宴这一日,孟云娴早早地就被绿琪唤起来梳洗打扮。衣裳一拿出来,孟云娴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礼服是淡黄底重工绣花的广袖百褶裙配广袖外跑。小衣柔软温滑,穿在身上仿佛能径自升温,诃子上绣了两朵莲花,看着是白色,可放到光下竟流光溢彩,显得一身素丽越发明艳动人。褶裙打褶精致一丝不苟,细碎莲步撑着褶布张合,犹如神仙妃子踏云而来,配上坠了一圈兔毛边的广袖,不比貂毛来的奢华,但也有独一份的可爱灵动。
  绿琪给她梳了一个低调的垂髻,用兔毛小钗坠着宝石加以装饰,剩下的长发拢到身后,同样以兔毛小发带给系住。配上像极了荣安侯的那张脸,绿琪暗暗地吸了口气——今日进宫,皇子贵胄都在,若不是小姐的出身差一些,必定是众男争抢的对象。
  同一时刻,孟云茵正与弟弟孟竹远挤着脑袋凑在一起商量着对策。
  孟竹远憨乎乎的小脸蛋神色凝重:“阿姐,娴姐姐真的想走么?”
  孟云茵同款凝重脸:“我亲自派丫头偷听的,难道还有假?爹爹因为五皇子的事情,须得保证二姐姐在府中过得很好,可是二姐姐水土不服,总是想要走,为此还激怒了母亲,母亲大概要用什么攻势拿下二姐姐,让她心甘情愿留下!”
  她一把握住弟弟的手:“娘亲自小就教导你我,身为荣安侯府的孩子,时时刻刻都要将荣安侯府的荣耀顶在头上,此刻正是你我帮助母亲拿下二姐姐,给爹爹助阵的最好时候!”
  孟竹远揣着一颗沉甸甸的心,郑重的许诺:“阿姐放心,我会努力哒!”
  ……
  到了出发的时辰,孟光朝携妻登上马车,三个孩子则是乘坐另外一辆马车。
  孟云茵和孟竹远默契的一人坐一边,热情的跟她讲解皇宫的模样,又细细的给她描述各宫娘娘的模子,虽然知道她已经学过宫规,唯恐她出什么岔子,孟云茵自告奋勇的让她与自己待在一起,保管不出错。
  不过,两人发现娴姐姐今日好像格外的紧张,尤其是当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的时候,她就越来越坐立难安。
  马车抵达第一重宫门,所有人都要按照规矩下马车步行进去。下马车的时候,孟云娴一个趔趄差点踩空直接从上面摔下来,好在绿琪的身手好,稳稳地搀扶住孟云娴,“小姐小心。”
  孟云茵和孟竹远吓了一跳,纷纷拍着小胸脯:“还好没事,娴姐姐,你不需要如此紧张。”
  他们下马车的地方有些暗,但是往里头,隐约能见到无数宫灯堆叠出来的盛丽夜景。
  禹国宫宴大多在晚上,这一次,田氏明显觉得宫灯的数量增多,整个皇宫都亮堂不少。
  荣安侯搀扶着妻子,前后就有四个掌灯的奴婢引路。他凑到田氏耳边轻声问候:“是不是不大看得清?”刚刚在马车上的时候她就有些看不清。
  田氏瞧着前面的一片明丽,不答反问:“这一次的宫宴,仿佛用了格外多的宫灯,为什么?”
  孟光朝注意力在她的脚下,唯恐她因为犯了病看不清而摔倒,“是五殿下的提议。”
  “五皇子?”田氏想起那个刚刚回朝的五殿下,算一算时间,与云娴回家的时间差不多。
  “五殿下说,民间有这样一个习俗,冬至之时点亮一盏灯,写下一些心愿藏在灯芯的烛台下面,来年便能有好运。所幸今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圣上一时兴起,便让皇后去操持一番,听闻今日每一盏宫灯下面,都藏着一个心愿,也是有趣。”
  田氏的视线因为大量的宫灯提供的充足光线而逐渐清晰,她弯唇一笑:“皇室血脉,挣的就是一个尊贵与脸面,唯独这五殿下,仿佛深怕旁人不知他来自民间似的。”
  孟光朝温声一笑:“五殿下曾说,他生在皇室,却长在民间,在那偏远一隅也有自己的留恋。也许你真的说对了,这位五殿下是对那生长之地留恋的很。”
  不知怎么的,田氏脑子里想起了孟云娴的话。
  【……云县是生我长我的地方……那里有与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无论我们走多远,走多久,若是想重逢,唯有那个地方可以。】她笑了一下:“这位五殿下,还真是别有一番情怀,不知这万盏宫灯下,可有他的心愿?”
  ……
  辉月宫内,贵妃一身明艳的打扮,看着贵气俊朗的少年,总算是露出一丝笑意来:“你这样打扮很好,你父皇见了也会欣喜。听闻今日许多的新想法都是你的提的,令你父皇龙颜大悦,但本宫还是要告诫你一句,要在皇室生存下去,不能靠着什么新鲜和逗趣的玩意,而是身为皇子,无可置疑的实力。”
  周明隽波澜不惊的眸子深不见底,他微微躬身:“母妃教训的是。”
  贵妃款款步出殿门,又展出一个笑来:“不过,本宫还从未见过皇宫这般明亮过,竟比白日里更加耀眼。”
  周明隽抬眸,一同望向前方的灯火鼎盛,眼神却更加悠远,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影子。
  第二重宫门启,原本样式统一的宫灯开始变得花样繁多,又因过在外头的画作与布料颜色不同,绽放出不同的色彩来,活像是用灯火添作的灯海,将孟云娴眼前的路悉数照亮……
  第14章 重逢
  冬至宫宴之后,基本上就要为年节开始做各种准备了,男子在朝为官,遇到之后自然以天下大事为先,但女子这一处就不同了,一个个华衣美裙端庄持重的处在那里,眼神早已经将各家女眷扫了个遍,瞧见那些不如自己的,唇角翘一翘就算是胜利的喜悦,遇见比自己的打扮和表现强一些的,就暗暗记在小本子上,寻找下一个机会扳回来。
  孟云茵和孟竹远前一刻在马车上还为了讨姐姐开心卖萌逗趣人来疯,下了马车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端庄严肃起来,演技堪称深入灵魂的层次,令孟云娴大开眼界,连连暗赞。
  眼看着快到寿宁宫门前,田氏给孟云茵使了个眼色,孟云茵心领神会的放慢了一步,走到孟云娴身侧:“娴姐姐,稍后母亲和谁打了招呼,你就与我一起跟那位夫人行礼,且记得要在我的后头,站位也稍微后头一些,母亲没有提起,万不可径自上前,尤其不可超过我,会被诟病的!还有……”
  孟云娴小小的推了她一把:“你此刻就与我平齐了。”她可都记着呢。
  孟云茵一摇小脑袋:“此刻不打紧,后头的你记住就好。”
  孟云娴冲她眨眼一笑:“放心,我记着。”
  孟云茵顿时十分感慨。
  “犹记得我带着尚且年幼的远弟一同出席时,他笨的险些将我气哭,根本不似娴姐姐你聪明。”
  孟竹远嗖的一下转过脑袋来死亡凝视着孟云茵:“我都听见了!你夸娴姐姐便是,为何要先贬我。”
  孟云娴:“这个我知道,这个手法叫反衬,又叫对比,写文章时常常用到。”
  孟竹远眼神凄凉的望向孟云娴,无话可说。
  孟云茵扑哧一笑,快步走到前头去。
  孟光朝要去庆和殿那一头落座,而女眷则是带着孩子们先行拜见太后皇后各宫嫔妃,再随她们一同入殿入席。分道之时,孟光朝拉着田氏低声说着什么,见田氏笑着不断点头,方才犹犹豫豫的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