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为什么啊?”
  “说了不行就不行,没有为什么。”
  “哼!那我和姐姐结婚了,肯定就可以了!”
  一阵死寂。
  纪九有点为小家伙的生命安全担心。
  几秒后,只听少年气急败坏地威胁道:“再不闭嘴,你今晚去和蚊子睡!”
  菲力克斯今天下午可是好好见识了一番中国蚊子的威力,见缝插针,才几个小时就被叮了五六个包,痒得他一个劲抓挠,上蹿下跳,喷了好几次花露水才难得消停几分。
  房里再没了声音。
  纪九忍住笑,她算是明白了,菲力克斯不仅不排斥温墨,竟还十分喜欢亲近他。
  可能两人天生磁场相吸,小家伙对大哥哥有种依赖之情。
  失神间,没注意门内那道脚步声越来越近。
  纪九手慌脚乱地想溜,木门已经被人拉开,温墨端了个玻璃杯,把听墙角的某人抓了个正着。
  他好整以暇地挑了挑嘴角:“不睡觉,在这儿做贼呢?”
  纪九脸色一变,染上两朵熏红的蘑菇云:“路过路过。”
  他舌尖抵着上腭,低低一笑:“听到什么了?”
  “……”纪九眼珠子滴溜溜转。
  温墨登时了然。
  看来这只乌龟是全听完了。
  不过时机未到,还不能操之过急,免得惊了快上钩的乌龟。
  压下眼底的情绪,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睡觉去吧,他今晚跟我睡,别担心。”
  纪九又朝门里瞄了眼,菲力克斯在床上蹦跶得欢快,放下心来,小声应了声:“晚安。”
  “晚安。”他说。
  隔了会儿,纪九都快回到房间,温墨忽然又冒出来一句:“希望以后有机会,我可以把那两个字换成字母。”
  比如。
  wanan。
  ——
  字母?
  纪九仰躺在床上,定定望着天花板。
  大宅已经熄了灯,四周黑漆漆一片。皎洁的月光下,微风拂过,树影婆娑地落在墙壁上,簌簌作响。
  侧翻了个身,左思右想,总觉得温墨话里有话。
  想着想着,睡意席卷而来,终是沉沉睡去……
  ——
  纪少卿这几天被纪琅天折腾惨了。
  四十多岁的中年大叔了,比小孩子还幼稚,居然让他写检讨书!
  理由是——他引狼入室!
  纪少卿那叫一个冤啊!
  一边写,一边把温墨那个臭小子骂了个体无完肤。
  虽然是纪琅天要求他写的检讨,但人家是亲大伯,他哪敢骂他!再说了,腹诽纪琅天,很有可能一不小心把自己也给骂进去。
  左右都姓纪,还有同一个老祖宗。
  无奈之下,只好在心底默默把某人翻来覆去地摁在地上摩擦。
  要说事情也是凑巧。
  偏偏赶上暑假有个外国小子来纪家住两个月!
  偏偏那小子还黏温墨黏得不得了!
  偏偏他……他这张嘴还把温墨给留下来过夜了!!!
  按纪琅天的原话:
  不怪你怪谁!?要不是你个小兔崽子把猪给招进来,老子犯得着担心自家大白菜嘛!!!
  纪少卿无言以对,暗自掬了一把辛酸泪。
  自个儿这分明是当了人家的炮灰啊!
  奈何他人微言轻,谁都招惹不起,认命地写检讨也罢。
  ——
  八月,希光的新院子落成,纪九带着菲力克斯去参加剪彩。
  来的人不多,也没有大肆对外公布,在场总共就两个小杂志的记者,纪琅天很放心地让女儿去露了个脸。
  孤儿院的孩子们看到大姐姐牵了个和他们长相不一样的孩子,瞪大了眼,新奇不已。
  好在菲力克斯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完全恢复了开朗活泼的性格,和同龄的孩子相处了一个下午,哪怕语言不通,经常说窜了话,倒也意外打得火热。
  临走前,他甚至做了个让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的举动。
  “院长伯伯,这是爸爸给我的零花钱,我攒了好几个月,现在我想给您,以后为小弟弟买奶粉。”
  那双小小的手里,攥了一把还没来得及兑换的欧元。
  厚度大概有一百多欧元的样子。
  菲力克斯口中的小弟弟,指的是那个双耳失聪的孩子。
  那个襁褓里的婴儿长大了不少,再过些日子,应该可以下地走路了。下午菲力克斯逗他玩的时候,发现他只是一个劲笑,对周围的反应并不灵敏,纪九便把事实和菲力克斯说了。
  当时也就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小家伙竟会如此放在心上。
  菲力克斯最近被佩德罗督促着学意大利语,极为蹩脚,来了中国,很自觉改成了英语。纪家一大家子都是知识分子,双方交流起来自然没什么困难。
  院长上过大学,略微听得懂一点点,加上菲力克斯的动作,大约明白了他的意思。
  看到孩子手背上的疤痕,多少猜到了些许往事,眼眶不由一热,嗓音哽咽:“孩子,这钱我们不能收,孤儿院现在的情况已经改善了很多了。”
  菲力克斯懵懂地望着纪九。
  纪九蹲下身,手抚在他的头上:“菲力克斯,佩德罗大师允许你将这些钱捐出去吗?”
  菲力克斯摇了摇头,小眉头皱了一下,又重重点头,着急解释道:“爸爸告诉我,我有权使用这些钱。姐姐,我想给小弟弟买奶粉,小弟弟都没喝过奶粉。”
  他目光坚定。
  纪九心头一软,也不忍拂了小家伙的一片心意,人之初性本善,这或许是他六年人生中献出的第一份爱心。
  低眸想了想,起身对院长说:“陈院长,收了吧。”
  “可是……这是不是有点多了?”
  纪九笑了笑:“放心,比起这份心意,不算多。”
  ——
  送走菲力克斯那天,在人来人往的机场里,小家伙抱着纪九哭得撕心裂肺。
  朝夕相处两个多月,纪九当然也舍不得他,鼻尖酸溜溜的,还是强忍着泪水安慰道:“别哭,菲力克斯,再过几个月你还可以来玩。”
  温墨站在两人身边,心里也不好受。
  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什么时候想来中国,给哥哥打电话,会坐飞机的对吗?”
  菲力克斯吸了吸鼻子,点头。
  两人帮他背好书包,然后拉着行李箱把他交给空姐。因为买的是头等舱的机票,纪九特地和航空公司提了要求,要乘务员务必照顾好菲力克斯。
  公司经理当场拍着胸脯,答应了下来。
  空姐微笑着接过箱子,牵着菲力克斯往飞机里走,纪九站在外面朝他挥了挥手,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
  菲力克斯走后,俞星星派发请帖,邀请纪九参加她的毕业庆功宴。
  俞星星和季英贤都成功被清华录取,纪少卿在几番抗争之后,也如愿进入了国防科技大学。
  总而言之,皆大欢喜。
  ——
  开学前一晚,季英贤打来电话。
  电话里,周围声音纷扰嘈杂,季英贤声音却带着一股反常的轻松之感。
  “小九,我想了好几天,还是决定亲口和你说声谢谢。”
  季英贤走出寝室,站在阳台上,看着底下忙忙碌碌的学生,无声笑着,心中压抑了十几年的阴霾似乎一夜之间散去。
  那日,从班主任手里拿到清华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眼睛里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抬手一摸,脸上清凉一片。
  他不记得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
  他只知道,被父亲甩巴掌的时候,纵然满腔恨意,却落不下一滴眼泪。
  看着季雅楠装腔作势,联合沈澜,毁坏母亲遗物时,他咬牙切齿,依旧毫无泪意。
  多少次了……
  没想到,对着那一张薄薄的录取通知书,他竟躲在房间里,像个孩子似的,埋头哭了整整一晚。
  心情复杂地踏上了去往北京的旅途,挥别外婆的时候,老太太语重心长地说:“英贤啊,要记得,你如今拥有的一切,来之不易。纪家是你一辈子的贵人,所谓树大招风,他们拉你一把,得罪了不少人,往后你可绝不能忘恩负义啊。哪怕不能同等地回报他们,也要强大起来,当他们的助力,明白吗?”
  其实,从纪九看到来电显示的那刻,已然对季英贤的想法心中有数。
  忆起和他初见之时,纪九便一眼看出来少年过于深沉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