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节
  这回开讲的是个她没见过的陌生僧人,虽然年轻,但讲得十分流畅,言语平实幽默。台下人头攒动,众人聚精会神地听着。
  孙氏和卫杨氏一样,也喜欢听这些,听到精彩之处,止不住地笑,“我看平日里就要多出来走走才好呢,整天闷着可怪没意思的。”
  卫杨氏颇为赞同,转头对惜翠,面怀关切地道,“翠娘,你平日里性子太静,也该多出来走动走动,和旁的娘子们来往来往。多透透气对你这身子骨也有好处。”
  卫杨氏的□□,惜翠顺从地受了,“多谢娘和大嫂挂心,翠娘明白了,日后定会多出屋走走。”
  婆媳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中俗讲中的剧情,等到中午吃过斋饭,还是意犹未尽,难得出来一趟还想在庙中四处转转。
  可能意识到惜翠对这些不太感兴趣,又或许是被黄氏弄怕了,担心她身体受不住。走了一圈,看惜翠面色有些苍白,卫杨氏雇了一辆马车,差人将她送回家去了。
  她现在这具身体也确实有些受不住,一上车,惜翠感到有阵倦意袭来,靠着车厢沉沉地睡了过去。
  直到,她被车厢外的动静吵醒的。
  马车行驶到一半,在一处暗巷中被人拦了下来。
  马车既然是雇来的,车夫也就不是吴府上的下人,眼见被四五个汉子围住,顿时心生俱意。
  这几个人看上去身形虽然不是格外的健壮,但目光锐利,气质冷漠。车夫走南闯北,见的人不知凡几,一见眼前这几个汉子,便知不好招惹,忙好声好气,恭恭敬敬地问,“各位好汉有什么事?”
  他们的目光却掠过他,看向了他身后的车厢。
  在车夫忐忑不安之中,为首一个汉子总算出声,却也不是向他,而是朝着车内,拱手行了一礼,言语倒也算有礼。
  “吴娘子,我家主人想请娘子过去见一面。”
  惜翠在车里,醒过来后一直在留意着车外的动静。
  惜翠:“你家主人是谁?”
  “我家主人的名字不便详说,但娘子只要知道,我家主人姓鲁便够了。”
  鲁深。
  惜翠吃了一惊。
  只听到一个姓,她就明白了过来,她认识的,想要见她的,除了鲁深还能有谁?想到当初鲁深那句“我会来找你的”,惜翠伸手打起了车帘,看向车外。
  第91章 昏迷
  惜翠没想到, 鲁深会在这个时候找她。本来一堆事已经够让她头疼, 没想到,现在更是什么事都挤在了一起。
  车外站着的人, 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多。
  惜翠目光落在那个看似是个小头目的男人身上, 审慎地回答,“我知道了,但我如今尚有事在身,不便去见。你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再另行约个时间罢。”
  那男人听了她的话,却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
  “实在抱歉, 娘子的要求恕我等无法转达。我们兄弟来之前,主人便再三嘱咐,一定要将娘子请过来。娘子若不来,到时候主人若是怪罪下来, 我和弟兄们谁都承担不起。”
  惜翠望向他,面前几个人虽低下了头, 但脚下像生了根一样, 大有她不过去就不让开的架势。
  马车如今停在暗巷中,他们是特地选在这个偏僻的地方拦住了她。
  这几个人站的位置看起来虽然随意,但车夫却已经落在了他们的控制范围之内。
  敌众我寡, 看来今天鲁深非要请她过去不可了。
  惜翠问:“那你们主人可向你们说了会面的地点。”
  男人回答, “主人在雍硕楼中等着娘子。”
  不动声色地估量了一番眼前的局势,惜翠合上车帘,“罢了, 你们带路罢。”
  她只担心鲁深会用她要挟卫檀生。
  上一次因为耿宣仁,她便当领得太过突然,这种事她完全不想经历第二次。
  好在,就会面的地点来看,鲁深现在应该没这个想法。
  雍硕楼她去过一次。因为在京中有着不小的名气,酒楼中人来人往,楼下更有人搭台弹唱。鲁深将地点定在这儿,应该是没有准备大白天,大庭广众之下掳个活人就走的打算。
  由人带领着,走到二楼一间包厢前,惜翠推门而入时,里面的男人已经在等着了。
  他坐在窗侧,目光望向楼下的人流,听到门外的动静,转过头,看了过来。
  瞧见惜翠站在门口,男人倒是斯文地笑了,“吴娘子,久见。”
  意识到他这个称呼,惜翠没有立即进去,也没有答话。
  男人不置可否地略挑了挑眉,眉骨上的刀疤也随之一动,“进来罢。”
  看惜翠还是没有动作,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微笑道,“你大可放心,我今日请你前来,没有别的用意。”
  “若你还是不放心。”他道,“那便让这扇门敞着罢。”
  惜翠这才走进去,捡了个鲁深身旁的座位坐下。
  从鲁深刚刚的态度来看,他还是不相信她是鲁飞。只是不知道他这回找她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了。
  惜翠沉默地想。
  当初她自爆马甲,也是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没有多想便脱口而出。实际上,她也不愿再和鲁深这帮悍匪有任何牵扯。
  他如果不相信她是鲁飞,她也不强求。
  正好也能借今天的机会改换口风,免得日后的麻烦。
  见她坐下,男人这才调整了坐姿,好整以暇地问,“吴娘子可知晓我今日请娘子过来,所为何事?”
  惜翠想了想,换了个称呼,道,“为了鲁飞。”
  鲁深笑道,“你当日不是自称老六吗?”
  惜翠摇头轻声道,“当日我那是情急之下才生出的办法,我不是鲁飞,骗了鲁郎君,我很抱歉。”
  对于惜翠的回答,鲁深并不意外。当日他乍一听得老六的消息,确实是有些失态了。毕竟这女人说出来的那些事,可是实打实的,只有他和老六知道的秘密,但在事后细细一想,鲁深又觉得荒谬,那个女人不可能是老六,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借尸还魂的道理。
  今日找她过来,也是想要将这件事问个清楚。
  “你若不是老六,又是如何认出我的?”鲁深目光深深地问,“你那天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不瞒郎君,我当日之所以能说出那番话,是因为……”惜翠低着头,没去看鲁深,“我曾经见过那位鲁郎君。”
  饶是鲁深,听了她这话,也不免一愣,随即收敛了脸上那虚伪客套的笑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眼前的女人却还是没有看他,只低着头,绞紧了衣袖,“此事说来话长,不知鲁郎君有没有这个耐性听我说完。”
  “你说。”
  鲁深大马金刀地坐着,惜翠身形单薄,脸色苍白,眉细唇瓣,被他这么一比,更显得纤弱。
  再加上她有意垂眸,露出一副胆怯畏缩的模样,更让人生不出什么防备和警戒的心理。不过鲁深他为人谨慎,惜翠面对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我幼时曾经随家父到地方上任,那地方潮湿偏僻,连年多雨,当时家父便请了人过来打算将屋子好好修缮一番,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碰上了那位鲁郎君。”
  惜翠这么说,也不是没有根据地在信口胡诌。
  她曾经想方设法打听过瓢儿寨的消息,只听说是苍天有眼,突降一场山火,将瓢儿寨烧了个干干净净,守在寨子里的山匪们救火不及,全都死在了火海里。剿匪大获全胜,卫宗林也因为这次剿匪有功,没多久升迁去了别处。
  她还记得,那天鲁深他曾经问过卫檀生,那把火是不是他放的。这就意味着传言里那把火是真的,卫檀生他真的放火烧了瓢儿寨。
  鲁深那时候领兵在山下与卫宗林对峙,和山寨离得远,夏日这山火经风一吹,迅速蔓延,整个山寨恐怕都被烧成了一片瓦砾。她那具炭烤的尸体,估计也没人能认得出来。而鲁深忙着对付卫宗林,想来也没有那个闲心在一堆焦土瓦砾中找她那几块焦骨。
  既然找不到尸体,谁能相信当初鲁飞是真的死了。
  惜翠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鲁深的神色。
  看他没拦着她,眉微蹙,想来已是有几分相信了。
  她记忆中,鲁飞确实会做些木瓦匠活儿,若是当初没死,流落到市井间,靠给别人做工为生,倒也能说得通。
  “当时我年纪小,与鲁郎君相处得不错,他常同我说些他从前的事,还悄悄告诉我说,他本是个山匪,只因官府剿匪才流落到此间。叫我不要同家里人说,我当时还不相信,直到如今,在知晓鲁郎君当日未曾骗我。”
  鲁深没完全相信她的话,但也没说不信,而是陆陆续续地又问了些问题。惜翠一一都回答了,为什么会说青阳县的方言,是因为鲁飞曾经教过她,为什么对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她身体不好,小时候只能待在家里,由于羡慕鲁飞口中那些经历,便一直记到了现在。
  等她说完,鲁深沉默了半晌。
  他确实没找到老六的尸骨,比起老六死在了这场火海中,他宁愿相信他没死。当初卫檀生他不过十岁的年纪,又怎么能杀得了他?
  鲁深不禁又看了惜翠一眼。
  他虽然不全相信,但就目前来看,似乎也只有这么一个解释最为合理。
  鲁深不开口,惜翠也不再说话,安静地等待着他的反应。
  最终,面前悍勇的山匪还是开了口,在细细地问清楚了见到鲁飞的时间与地点之后,这才暂时放过了她。
  “这件事,我自会去求证,希望,吴娘子你没有骗我。”鲁深笑道,“娘子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们这种人都是些亡命之徒,刀尖上过活的,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后半句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没等惜翠再说什么,鲁深便抬手结束了这次对话,吩咐人将她送了出去。
  走出雍硕楼后,惜翠才发现,自己手心都有些汗湿了,不仅如此,头也有些发昏。
  车夫忙凑过来,小心问好。
  惜翠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打起车帘登上马车,这才回到了卫府上。
  她是吴水江的女儿,鲁深他只是要报仇,不是到处给自己树立仇家。
  他刚刚那一席话也不过只是在敲打她,不代表着他真会对她做些什么,落得个吃力不讨好,得不偿失的结局。
  回到府上,正好碰上卫檀生不在。
  走了一整天,又对上了鲁深,惜翠也确实有些累了,回到屋里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刚睁眼却对上了一张秀美的脸。
  卫檀生不知何时回来了,正坐在床侧,注视着她。
  惜翠撑着手坐起来,困倦地问,“卫檀生,你回来了?”
  “翠翠,今日陪娘去空山寺后,你去了何处?”他往里面坐了一些,揽过她肩头,低头亲蹭她肩上的肌肤。
  有关鲁深,惜翠没有打算瞒他,原原本本地全都告诉了他。
  卫檀生扶着她肩头,愣了半秒,脸上慢慢地浮现出一抹歉疚之色来,“抱歉,翠翠,是我没保护好你。”
  惜翠摇头,“这事和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