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庆云县主组织的宴会既然已然完事,陆远自然第一时间就回了府去。
  半夜,官道上一辆马车正在缓缓行驶,驾着马车的小童紧拽着缰绳,然后呼和出声:“驾。”
  马车这般不要命了的往前行驶,马车里面自然也晃悠的很,蒋大夫被晃的七荤八素,药箱也左右摆动,他废了好大的力气拽住那药箱。
  蒋大夫掀开车帘,果然街道两侧的灯笼已然暗了许多,一看便知是许多商家已然关了门。
  蒋大夫心有唏嘘,这些店家都要关门了,他却还要出去治伤,他看了看自己花白的胡须,然后叹了一口气。
  又过了一会儿,马车便到了地方,那驾车的小童小心翼翼的掀开车帘,面上带着笑:“大人,陆府到了,您快些下来吧,若是迟了可就不好了。”
  蒋大夫将药箱递给小童,然后下了马车,陆府前的两盏灯笼还在滴溜溜的转,他心下叹了口气,这样的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多少次他星夜前来,也不知陆远这次又是受了什么伤,治病救人要紧,蒋大夫抬起步子就往里走。
  陆远正靠在软枕上,他昨夜受了重伤,今日又逞强了一天,到了现下已然有些受不住了。
  蒋大夫进来就“诶呦”了一声:“陆大人,您这是又怎么了?”
  屋里面燃着好些蜡烛,将这深夜照的如同白天一般,蒋大夫纵然有些眼花也足够看清楚了,榻上的陆远面色苍白如纸,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右肩上还绑着一块纱布,那纱布全是血,看着就是伤的很重的样子。
  蒋大夫见了心里一沉,也不废话了,坐下就给陆远看诊,先是好好的把了脉,然后又揭开纱布去看伤口,现下他已经不用对陆远说要忍着的话了,毕竟这些年下来,他还从未听过陆远哼过一声,蒋大夫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这般小的年纪,就有常人所不能忍的耐力,也不知道背地里都遭过什么苦楚。
  血色染成的纱布下伤疤狰狞,血肉肌理可见,蒋大夫仔细的瞧了瞧,有条不紊的从药箱取出各种药,然后小心地给陆远上药包扎。
  这期间二人一句话都没有说,房间内寂静无语,一边儿候着的程临却已经冒冷汗了,大人又受了这般严重的伤,可幕后真凶还没揪出来,他又一次失职了。
  过了良久,蒋大夫才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好了,现下无事了,”他顿了顿又道:“你是不要命了,这是第几次了。”
  这般疼的情况下,陆远却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他甚至轻笑了下:“正是因为这么多次了,我才不怕,”他早已习惯了,在这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挣扎求活。
  蒋大夫见状就没有劝陆远了,陆远有他自己的主意,他不过是一个大夫,哪里能劝得动他呢。
  蒋大夫处理完了伤口,此刻也松懈了下来,有心思开玩笑了:“你这次的伤还算可以,只不过瞧着好像是上过药的样子,也幸亏是如此,若不然你怕是会失血过多,就挺不到老夫来救你了。”
  陆远闻言想到了顾初宁,她费尽了力气才将他抬进屋去,又给他用热水消毒,上了金疮药,这回还真是多亏了顾初宁,说是她救了他的命也不无不可。
  程临也放下了心,他小心翼翼地问:“大人,您交代的事情属下已经派了心腹去办,只不过还需要些时日,再过几天定然能揪出真凶。”
  程临想起今天去到庄子时的情景,他一得了陆远的消息就派遣了手下最为精锐的探子围了庄子,定能揪出那真凶。
  程临想到这里暗叹了声,果真还是陆大人厉害,若不是今日陆远逞强装作无事,那幕后凶手也不会露出狐狸尾巴,大人真是有远见急智,够他学几辈子了。
  陆远点了点头,能捉住真凶就是好的。
  陆远想起昨晚的事,夜色浓重如墨,他孤身一人遭到了十个顶尖杀手的围攻,他虽成功逃脱,可也受了重伤,不得不逃进水里,顺水而走。
  清河虽然水流不大,可他当时已然半昏迷,若不是顾初宁,他怕是还不知道要怎么样,饶是陆远,他现下想来也有些后怕。
  蒋大夫就瞧见陆远一副想起什么人的样子,他缓缓地合上药箱:“过会儿我就给你写药方子去,记得药要按时喝,外敷的伤药也日日不能落。”
  这时候屋里的血腥味儿已然去了不少了,蒋大夫乃是医者,鼻子最是灵敏,他忽然闻见了一股子清香的味道,像是果子香,陆远的府里可从来没有这种味道。
  蒋大夫好奇道:“怎的,你这屋子放了什么时兴的果子吗?”
  程临微楞:“没有,大人受了伤,现下还不敢让下人进来。”
  蒋大夫喃喃叹了句:“奇了怪了,”他这只鼻子,自幼时就闻遍百草,更遑论这些子香味了,他细心闻了会儿,最终才发现那味道的起源处竟是陆远。
  方才他凝神给陆远处理伤口,只闻见了浓重的血腥味儿,现在才确定这香味起于陆远。
  陆远就看见蒋大夫看着他的目光很是狐疑,他道:“怎么了?”
  蒋大夫捋了捋胡子:“无事,无事,”心里却想了起来,陆远是个从不熏香的人,这香定然是旁人染到他身上的。
  蒋大夫提起药箱往次间走,更奇的是,这香味熟悉的很,他好似在哪里闻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次间里,小童研了磨:“大人,您写吧。”
  蒋大夫接过了小童递过来的狼毫笔,然后提笔在宣纸上写了药材的名字,忽而,他放下了笔,面上是一派恍然大悟的模样,倒把那小童给弄得糊涂了,蒋大夫这是又怎么了。
  蒋大夫终于想起来了,怪不得那香味如此熟悉,他分明就是闻见过,那次去济宁侯府,给那位国色天香的小姑娘诊治时闻见的就是一样的味道,都是那股子极香甜的清香。
  怪不得,怪不得,原来是那小姑娘身上的香味。
  那陆远又是如何染上这股子香味的,自然是那小姑娘的原因,这说明这俩人定然是接触过的。
  蒋大夫想到这里大笑起来,想他上回还为陆远老实的做派着急,没想到人家陆远私底下竟是个行动派,想必今日是英雄救美才染上了那小姑娘身上的味道,果真孺子可教也。
  那小童就看见蒋大夫状若疯狂的笑了起来,更加摸不到头脑了,他有些害怕,蒋大人不是中了邪吧,他小心翼翼地道:“大人……您是怎么了?可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
  蒋大夫就道:“是开心的事,”若是能瞧见陆远这个小娃娃成亲自然是好事。
  想他上回还在想这两个生的极好的生出来的小娃娃会有多好看,没成想竟这么快就又进了一步了,离他看见那小娃娃的日子不远了。
  蒋大夫又捋掉了一根胡子。
  第29章
  庆云县主组织的宴会已然过去了一段时日, 济宁侯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小院儿里,顾初宁靠在秋香色素面锦缎迎枕上发呆,她穿了一身青碧色的纱衣, 满头乌发只用了一根白玉簪挽上,再无钗环。
  可就是这般素净的打扮,也掩不住顾初宁满身风华,珊瑚微楞,姑娘着实是太好看了些,按她说,姑娘这身素净的打扮反而更好,任谁第一眼瞧见姑娘都移不开眼睛。
  珊瑚正在这儿胡思乱想, 忽然就瞥见顾初宁花瓣一般的红唇开合:“珊瑚,现下几时了, 怎么天儿还这么热?”
  珊瑚闻言给顾初宁倒了一碗茶:“姑娘, 您先喝茶压压火气,”她顿了顿又道:“如今已经入夏了, 最是炎热,这时节不过是下午时分, 正是热的紧的时候呢,您且忍忍。”
  顾初宁痛快的喝了一碗茶,她热的心慌, 自从入夏以来就仿佛下了火一般, 她是如何也不想动弹, 这不, 连宋老夫人都传话说姑娘们下午不必去上家学了,只在自己屋里读书写字就好,教授课程的先生也很是感激,谁都不愿在这大热天里忙活。
  顾初宁在迎枕上晃来晃去的,估摸着宋芷她们也是如她一般热的发慌,反正她是连门都不想走出去一步。
  正在此时,外头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听这动静还越来越大,竟是有人来了小院儿。
  顾初宁立时就从榻上起身,方才那副模样可不能叫旁人看见。
  珊瑚也有些惊讶:“姑娘,这大热天儿的,是谁冒着暑气过来啊,难不成是二姑娘?”
  顾初宁理了理衣襟:“应该是,”她这小院儿位置偏僻,只与宋芷的住处较为相近,故而宋芷时常来,再加上宋芷与她关系最好,所以宋芷来的次数也最多。
  次间儿的穿珠帘被掀起,缓缓走进来一个穿着品红色绣牡丹花纹襟子的姑娘走进来,她眉眼姣好,看着十分温婉秀丽,竟然是宋芙。
  顾初宁有些惊讶,实在是这还是宋芙第一次来她这屋子,自从她搬进济宁侯府以来,府里的姐妹们或多或少的来这小院儿瞧过她,但宋芙从来没有。
  宋芙乃是侯府的嫡长孙女,身份矜贵无比,又兼着平日里素有威望,故而很得府里人的敬重,就是活泼的宋芷和宋莹见了宋芙也乖巧的很,这或许就是长姐的威望。
  顾初宁琢磨着是因为宋芙平日里除了上家学还要同二夫人学着掌家,想必是忙的不可开交,自然就没时间来她这小院儿了。
  只不过今日宋芙竟然来了,还是冒着这样大的日头,顾初宁想到这里立时就出去迎宋芙:“大姐姐,今儿的天这么热,你怎么过来了?”
  宋芙眉眼带笑:“正是因着天热,做什么事都静不下心,我思来想去,正好趁此机会来这儿与你说说话。”
  顾初宁引着宋芙坐下,然后又命珊瑚烹茶,虽说都是一家的姐妹,但礼数还是不能少的。
  宋芙就在一旁坐着,看顾初宁忙来忙去的,她笑道:“麻烦这些做什么,快好好坐下吧,”然后拉着顾初宁的手坐下。
  宋芙一边说话一边打量顾初宁,今日的顾初宁穿的简单极了,周身上下只有一身青碧色的纱裙,旁的再也寻不到了,然而那张脸还是那般美,越发显得唇红齿白。
  宋芙心下暗叹,好个美人儿,她这些年见过的小娘子竟没有一个能比上顾初宁的。
  宋芙就道:“上次庄子的事,我是前几日才知晓的,这才过来瞧你,你可别怪我来的迟了,那杜曼珠一贯就是这个性子,有些时候还是要多担待些。”
  顾初宁一听就想明白了,原来是因着上次小佛堂那事,顾初宁立时说了一大堆话表示自己没有什么事,与杜曼珠不过口角误会。
  宋芙听了却有些好奇:“那日的事情我总归没亲眼瞧见,倒是听闻那时你与表哥同处一室……正在求签。”
  顾初宁愣了下,然后道:“只不过是巧合罢了,那日我在佛寺里到处逛,正好走进一座小佛堂,表少爷就在里头,然后杜曼珠就领着一群小娘子过来了。”
  顾初宁这回就看明白了,原来宋芙此番过来也不是为着她,是想知道那日的具体情况,想来是为着陆远……
  顾初宁着实有些想不明白,如宋芙这般出身高贵又教养良好的如何也会对陆远有些意思,这些时日她也看明白了,陆远当真是个香饽饽,旁的不说,就是那杜曼珠也心悦陆远,可陆远看着好似对谁都没有特别的意思,这些姑娘怕是要单相思了。
  宋芙叹了口气,眉毛蹙了起来:“杜曼珠就是这般强势,若不是碍着当今太后,谁要给她脸面,”她继而又道:“这么些年了,满京城都知道杜曼珠舍了那张脸一直跟在表哥后头,背后有多少人将这事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我都为表哥心烦。”
  顾初宁默不作声,此时她只需要听着就好了,原来宋芙是为着陆远打抱不平,顾初宁想。
  宋芙又扯着顾初宁说了好一会儿话,然后才离开,顾初宁亲自送了宋芙出去。
  整个谈话的过程没头没尾的,就只是宋芙拉着顾初宁说了些关于杜曼珠的事,再没有旁的了。
  珊瑚有些搞不明白:“姑娘,大姑娘冒着大日头就是来与您闲话杜曼珠的?”
  顾初宁也有些不清楚:“许是吧,咱们都能看出来大姐姐对表少爷有意,许是看见了杜曼珠如此纠缠于陆远,有些看不过眼。”
  珊瑚闻言觉得顾初宁说的很对,然后叹道:“这男子生的太好也不行,像表少爷这般,简直是惹了全京城小娘子的相思泪。”
  顾初宁默默点了点头,珊瑚说得对,有时候男色亦可误人啊。
  屋外头,宋芙的贴身侍女一见了太阳就打开了油纸伞,好奇道:“姑娘,这天儿这么热,您何必这么老远来同表姑娘说话,同奴婢们说那杜曼珠也可啊,满京城的姑娘放在一起,就没有杜曼珠更嚣张的了,就是奴婢也看不惯她。”
  宋芙笑着摇了摇头,她这回来根本就不是为着杜曼珠,她失神的望着从油纸伞透进来的日光。
  其实旁人都没有注意到的一点,那就是陆远从没有与一个女子同处一室,就算是偶遇,那也是陆远同意了的,才能叫顾初宁与他同在一屋,这说明他对顾初宁有些不一样。
  宋芷想到这里就觉得心里好似有一团火在烧,可是这么说实在合理,就顾初宁那般的相貌,莫说男子,就是女子见了亦心醉神折,陆远若是对她不一般也实在情有可原。
  正是因着这个原因,她才来了这小院儿,好在,与顾初宁交谈的过程中,顾初宁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不对劲,顾初宁是对陆远无意的,宋芙看见了也放下了心。
  这样子,她就还有机会。
  宋芙笑道:“快些回去吧,都热的冒汗了。”
  屋里面,顾初宁又靠在迎枕上,她扯了扯衣襟:“这天儿实在是太热了,就是咱们在屋里都有些受不住,也不知道瑾哥儿在外头读书又会如何。”
  珊瑚一想也是,想来少爷在外头怕是吃了不少苦。
  顾瑾是男娃,于读书一事上头是必须刻苦的,哪里能歇着,自然不能似顾初宁几个一般说不上家学便不去了,故而就是这般热的天气,顾瑾也要在外头读书。
  顾初宁就坐了起来:“再过些时辰瑾哥儿就回来了,给他做一碗姜蜜水消暑吧。”
  珊瑚福了福身:“是,姑娘,奴婢这就过去弄。”
  顾初宁叫住了珊瑚:“等等,记得那姜要老姜,切的丝要细细的,在水中要多熬一会儿,待水温了以后再放蜜,可不能在水还热着的时候就放蜜。”
  珊瑚抿着嘴笑了起来:“姑娘放心,奴婢都记住了,少爷有您这般关心就觉得开心了。”
  顾初宁道:“这天头喝些姜蜜水去暑气最好了,”她仔细想了片刻又道:“差点忘了,待都弄好以后用井水镇上,待瑾哥儿回来以后就能喝了。”
  珊瑚一连声儿的道:“姑娘,您就放心吧。”
  也是时候正好,顾瑾回来的时候,这姜蜜水已经镇的很凉了,珊瑚将盛着姜蜜水的粉瓷汤碗从冰凉的井水中拿出来,顾初宁先尝了口,很是解暑,她冲着珊瑚道:“过去叫瑾哥儿过来吧,这姜蜜水都镇好了,他也累了一天了,正好歇息一下。”
  珊瑚听了就转身往顾瑾的屋子里去,可顾瑾一回屋就把书本放在了书案上,整个人趴伏在软枕上,一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