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穆牧反问了句:“你们女孩子结婚是一定要有房子的么?”
  “起码得有地方住啊,一起还房贷也行啊,我总不能跟你四处流浪罢。”莫桦手起刀落片着兔肉,回答得非常坚决。
  穆牧又叹了口气,“所以啊,我在想什么时候付得起首付啊。”
  莫桦手里的刀顿了顿,她愣了愣,“你们才在一起多久,就到买房这一步了?”
  “她想要……”穆牧抿抿唇,仿佛十分苦恼。
  莫桦看了他一眼,“商量一下嘛,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她咬咬嘴唇,犹豫着道:“我觉得……你要小心一点,别被骗了,新闻里说过好多类似的事。”
  穆牧愣了愣,也转头看了眼,半晌点点头,算是接受了她的好意。
  俩人似乎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起来,于是都默默的不说话,直到叶佳妤到了。
  叶佳妤进了门先是和沈砚行他们打过招呼,然后就进了厨房欲要帮忙,“还有菜要准备的么?”
  她的声音打破了莫桦和穆牧之间的沉默,俩人竟是同时松了口气,莫桦转向她笑道:“这边都差不多了,你帮忙端出去罢。”
  叶佳妤应了声好,和穆牧一起端了食材盘子出去。
  锅子是沈砚行准备的,炉膛内放了已燃木炭,开水的热气已经渐渐升起。
  涮锅这种东西叶佳妤多是吃羊肉,兔肉还是第一次吃,莫桦片的兔肉又薄又均匀,叠在盘子里煞是好看。
  水开了,沈砚行率先起筷,可涮好的第一块肉却不是自己吃,而是照顾似的放进了叶佳妤碗里。
  叶佳妤忙道了声谢,蘸了调料后看着肉粉色的兔肉,叹了口气:“兔兔那么可爱……”
  沈砚行眉头一跳,停下筷子看了她一眼,接着就听见她继续道:“……味道肯定也很好。”
  他不由得失笑,“好好吃饭,别作怪。”
  这话说得十分熟稔,且有些嗔怪,冯薪看了他一眼,似乎捕捉到他藏在平静清冷面色后面的宠溺。
  这点感情太过细微,或许连说话的人都没察觉罢。
  他笑笑,又继续低头吃肉,听见叶佳妤忽然又说话了,她问沈砚行:“涮兔肉是不是就是拨霞供?”
  林洪所著《山家清供》一书中记载:游武夷六曲,访至止师,遇雪天 ,得一兔,无庖人可制。师云:“山间只用薄批,酒酱椒料沃之,以风炉安座上,用水少半铫。侯汤响一杯后 ,各分一筋,令自筴入汤、摆熟、啖之,及随宜各以汁供。”
  这段记载是第一次将涮兔肉记载得如此详细。
  “浪涌晴江雪,风翻照晚霞。据说是林洪将热汤中的肉片中反复拨动,见到肉片色泽宛如云霞,便将此佳肴取名为拨霞供。”沈砚行笑着点点头。
  辜俸清笑了声,“以前啊,就数这群读书人会吃。”
  莫桦递了他要的麻酱过来,接话道:“那是因为他们才会有这种闲情逸致啊。”
  辜俸清接过,笑了声,又继续往里放肉,“这兔肉好吃,口感有点像野兔的?”
  “就你嘴刁。”沈砚行啧了声,“本来莫桦打算买羊肉的,结果看到有人卖兔肉,说是野兔,看着不错就买回来了。”
  叶佳妤抬起脸来,笑嘻嘻道:“下次我们可以做冷吃兔,小莫哦?”
  莫桦听了就对着她比了个v,两人眉来眼去,明显就是一拍即合。
  沈砚行好笑的转头打量她,见她被热气熏得脸都红了,就连白皙的耳朵也变了色,心道这拨霞供怕是有另一层意思,没见吃着吃着白生生的脸都红了么。
  他目光一转,落在了叶佳妤伸出去夹菜的手上,她左手还将青菜盘子递过去给冯薪,他溜了眼,发现她两只手都光秃秃的。
  “你那支镯子呢,怎么不戴?”他记得叶佳妤平时总戴着一支水头极好的老坑玻璃种贵妃镯,而今天却不见她手上有这物。
  叶佳妤原本欢快的神色一下就变得沮丧,“别提了,今天在拍摄的时候不小心磕坏了。”
  因春节要放假,她得多拍两支视频在春节时更新,拍摄时手忙脚乱的,她怕碰坏了手镯,一般先摘下来等拍完了再戴上,今天忙得晕头转向,从包里拿出来时不小心掉在了地上,碎成了三截。
  叶佳妤哭的心都有了,这支手镯是老爷子在她十八岁成人礼时送的,费了不知多少功夫才寻摸来,结果她一不小心就几乎报废了。
  她的眼尾都耷拉了下来,鼓着脸像是只颓废的兔子,辜俸清和莫桦他们连忙安慰她,“拿去修一下就可以,又不是碎得很严重,肯定能修得好。”
  也只好如此了,这支手镯实在是好,叶佳妤舍不得不要,虽然明知可以补救,但心里的沮丧感仍然强烈之极。
  沈砚行侧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若是信得过我,那就将它留下来给我,我替你补好它,怎么样?”
  叶佳妤愣住,但其余人都高兴的叫起好来,穆牧道:“老板的技术很好的,碎得只剩三四片残片的青瓷长颈瓶都补得好,而且感觉比原来更好看。”
  叶佳妤仍然有些不明白,冯薪便道:“沈二学过锔瓷,现下又学了金缮,技术很不错。”
  听到金缮二字,叶佳妤的眼睛一亮,忙看向沈砚行,“沈老板,大家说的是真的么?”
  沈砚行点点头,冲她笑了笑。
  叶佳妤的神情立即就恢复了愉悦,“那就麻烦你啦,沈老板真厉害,金缮都懂,我听说很难的。”
  她的夸赞显然很由衷,从她的语气和眼神里流了出来,沈砚行微微一笑,忽然觉得她的表扬很让他受用,心口熨帖得让他觉得很舒服。
  第24章
  那晚离开延和居时,叶佳妤将用丝巾包裹着的玉镯碎片小心递给沈砚行,又从他手上接过了没来得及吃的蛋糕。
  然后有些期待又有些担忧的走了,沈砚行并没有跟她保证一定修复如初,毕竟他连玉镯的损坏程度都还没鉴定过。
  第二日的阳光很好,春节越来越近,也不过还有将将不到半月的功夫了。
  沈砚行拿了几张旧报纸,慢条斯理的在条案上铺好,又把装了工作的小木箱放在上边打开。
  面前是叶佳妤那碎成了三截的玉镯,沈砚行仔细端详过,断面很完整,属于易于修补的范畴,实属不幸中的万幸。
  他拿起一截残片对准了从旁边窗棂漏进来的日光,在日光里质地细腻的翡翠纯净无瑕,颜色是紫色和绿色共存,是难得一见的春带彩,在光的照射下残片呈半透明至透明状,已是翡翠中的极品。
  沈砚行内心既咋舌又可惜,他早知叶佳妤这支手镯的珍贵之处,否则也不会她一日没带就被他察觉,但如今原本完美无瑕的玉镯变成这样,内心的遗憾多少都是有的。
  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有些感慨,这样一支堪称极品的老坑玻璃种春带彩,但凡略识货的都能领会到它的价值,可见叶家将叶佳妤看重到了何等地步。
  他呼了口气,开始专心致志的修补这支有了残缺的极品。
  大漆调好,小心的涂在两截断面之间,断口接好之后,沈砚行将镯子小心翼翼的放进阴干箱,又在旁边放上湿毛巾保持湿度,等待大漆将干未干的时机到来。
  大漆干燥的特性俗称阴干,需要空间里有足够的湿气,温度越高,越是吹风,则干得越慢,因此梅雨季才是沈砚行工作速度加倍推进的时候。
  可惜此时已是冬季,天干物燥,空气寒冷,他只能使出等字诀。
  完成这个步骤,已经是下午三四点,叶佳妤拍摄任务繁重,料想今日不会出现了,他便拍了张照片发给她。
  隔了一个小时之久,她才姗姗来迟的回复了个哭脸,“都丑成这样了,它还能抢救得回来么?”
  沈砚行失笑,认真的回复她,“这才是第一步,等修复全部完成,或许会好看些。”
  在有些漫长的一周多时间过去之后,沈砚行在周末这天邀了叶佳妤到延和居,他要给这支玉镯进行贴金了。
  因为镯子已经完全断裂成了三半,如果按照金缮修复的基本做法,只要用大漆黏合两个断面再加以描金或贴金就够了,但是考虑到它的牢固度,沈砚行选择用桑蚕丝在断裂处进行了缠绕,如此一来,贴金的面积就此原有的一条小缝隙宽了些许。
  但他征求过叶佳妤的意见,得知她日后还是会常佩戴,为了不再造成不必要的损坏,也只能这样修补。
  叶佳妤坐在椅子上,面前是莫桦给她冲泡好的花茶,茉莉龙珠的香气氤氲在空气分子里,她的目光一动不动的停留在不远处的男人身上。
  周遭的一切他恍若未闻,外间有人走过传来的说话声,旺财着急无聊偶尔发出的呜呜声,她和莫桦时不时的对话,全都无法让他分心。
  他一手镊子一手玉镯,小心的贴金描金,通透的春带彩在他指尖渐渐多了金色的光影在流动。
  叶佳妤有那么瞬间看得痴了,她知他生的极英俊,此时垂着眼睛,平日里偶尔稍显锐利的眼神被长而密的睫毛掩藏住,恍惚间,竟有一丝温柔的味道。
  莫桦没有再来打扰她,此时的延和居里一片宁静,叶佳妤垂眼呷了口茶,忽然生出些隐居闹市的错觉来。
  她想到有做房地产的旧时同学曾经在班群里讨论,说现下安静之处的房子贵,闹中取静的房子更贵。
  那时她不解,而今想来,不过是人们既要方便,又要安静罢了,总想两全其美,那必要付出许多,金钱或者其他。
  在春节之前,叶佳妤终于取回了金缮好了的手镯,沈砚行眼含笑意的看着她兴高采烈的将镯子重新套回腕上,“怎么样,补得还合心意罢?”
  “好看,我很喜欢!”叶佳妤抬起手腕冲他晃了晃,歪着头道,“你替我补好了手镯,我要怎么谢你才好?”
  若是换了旁人,大约就是将修缮的费用给他,毕竟上面用的金粉金箔都是真金,且这个过程要花的心力巨大。
  可是叶佳妤不是旁人,沈砚行笑笑,目光有些闪烁,“或许……我可以请你陪我去买些年货?”
  叶佳妤愣了愣,没来得及问就听见他继续道:“我家几位长辈老的老忙的忙,我大哥也忙得很,只有我游手好闲,可说实话,我实在不是行家。”
  “好啊,那我就给你当参谋,我家的年货可都是我备的呢。”叶佳妤笑了起来,脸上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来。
  沈砚行笑着点头同她约时间,说话时目光不由自主的飘向她的手腕。
  春带彩里的春来源于紫罗兰色,总是带着一丝妩媚与神秘,配着通透的绿,更加显得柔情似水,他以描金沿着裂缝绘了兰草纹,又在这份婉约里增添了三分的雍容华贵。
  那抹迎着光线闪烁着暖光的金色,扣在她的手腕上,愈发显得她肤白如玉,莹莹生辉。
  她仿佛天生就适合这种名贵之物,它们的光芒无法盖过她本身的风采,只是一个恰到好处的配角,将她的骄傲衬托得淋漓尽致。
  沈砚行不由自主的露出抹笑来,莫桦远远看着他,心里忽的一动,像是意识到什么,却偏又没有抓住。
  等她眨了眨眼睛再看过去,沈砚行又恢复了一贯的平淡清冷,眉宇间依旧波澜不兴,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可让他激动的。
  转天是周日,叶佳妤和沈砚行定好了去年货市场买东西。
  置办年货这件事,在大多数家庭都被自动划归主妇名下,叶家是没有主母的,周蕙在早在两个星期之前就回了娘家,叶佳妤自然也不可能求助于母亲。
  因此她早早就将这件事拿了起来,历年来叶家过年要用的海产干货、瓜果红封和酒水饮料都是她一手准备的,通过网络和市场,全方位的撒网搜罗。
  对比之下沈家要简单得多,穆教授倒是主妇,但她忙得很,常常是去了市场随意备些待客用的东西以及走亲戚的礼品就作罢,按她的话说,反正到了大年初七初八市场和商场就营业了,要什么都有。
  近两三年她逐渐将这种事交给两个儿子,沈砚书倒还能躲一些懒,到了年底,他大半时间都在同要参加春节晚会演出的学生和同行在一起。
  唯有沈砚行这个在父母眼里闲得什么都不多就时间多的没法躲,穆教授一个电话打来就说一句去买年货,他连一句话都没说那头就挂断了。
  “这边是菜市场,来订鸡鸭鱼,回去了你放在冰柜里冻上。”叶佳妤一面说一面领着他往里走。
  说实话沈砚行是没怎么来过菜市场的,上一次来都不知道是几时了,他小心翼翼的跟着走,努力的忍耐着菜市场特有的腥臭,还要避开拥挤的人群。
  他抬眼看去,走在前面的叶佳妤却仿佛安步当车,慢悠悠的,一家接一家档口看过去,显见是常来。
  “阿姨,你这儿廿九的时候还开不开门,我让人来取。”人多嘈杂,叶佳妤说话都要提高音量。
  得到档主的肯定答复,叶佳妤拉了拉旁边的沈砚行,让他将联系人和电话告诉店里的老板娘,然后付了定金离开。
  离开菜市场,叶佳妤指挥着他去另一条街,“现在我们去买海产干货,还有瓜果干果,酒水这些我就不帮你了,你懂得应该比我多的。”
  “要准备这么多东西啊?”沈砚行走了一趟菜市场,觉得自己实在长见识,又觉得有点害怕。
  叶佳妤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的道:“肯定的呀,虽然春节就休市一周,可总要吃饭的,而且家里会来客人罢,不好不准备的,难道你家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