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豆腐西施,”这名字还挺讽刺的,她年轻守寡,长的又好,免不了有些闲言碎语,何况有段艰难岁月,她为了生活,做了些许不检点的事,名声坏了,倒也怨不得人,只是自己心里苦,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儿子说。
  暑假儿子去西河玩,结果不小心落了水,好在被好心人救了,救回来以后医院躺了好几天,好了以后倒像是变了个人一样,神神叨叨的在家休养半个月才好了,如今对她虽然仍有些生分,但恭敬的很,心又细,懂得心疼她。
  陆佳意透过门缝看了看,这才回到床上来。
  在他那个时代,不孝可是重罪,无论身份高低都要受到严惩,譬如国家要员,王公贵族,犯了别的罪或许还可有特别优待,但不孝罪绝对不行。他是不懂,这世上的人怎么可以对自己的父母不恭不敬不爱。
  他打开床头灯,从包里掏了书出来,又看到了他捡到的那只钢笔,他拿出来在灯下细细打量,见上头刻着“戚杨,金榜题名”几个字。
  果然是恩人的笔。
  只可惜被踩坏了,也不知道怎么修。
  他把那支笔放到一边,拿了书开始学习。现代的学生,也没比他们那时候舒服多少,陆佳意晚上一般要学到十一点,第二天五点就要起床了。
  其实书本上的字,他如果一个个仔细辨认,也认识个七七八八,除了个别字繁简字体完全不同以外,有许多字形都没有变,还有些虽然变了,但字形类似,也能猜得出来,只是些许字意思和古今不同,他也不够习惯,这是思维问题,得慢慢来。
  好在他也继承了一些原来的陆佳意的一些东西,譬如现代生活他接受的很快,普通话和家乡话也俱都会说等等,文字含义,包括数学生物什么的,也都隐隐约约带着点印象,比起那些什么都不懂的文盲还是好很多的,像都烙在他的潜意识里,等待被唤醒。
  他别的优点没有,就是读书沉得下来心来,头悬梁锥刺股不在话下,不觉就学到了十一点,这才熄灯就寝了。睡在床上的时候,忽又想起戚杨来,脑子里都是他沾着血的脸,在跳动的火焰里明明暗暗。
  他不是大富之家出身,但家境也算富裕,身边总跟着书童仆人,成日里不是学馆便是书房呆着,还真从来没有见过打架斗殴的,如今见了,只觉得惊心动魄。新同桌虽然冷漠,但侠肝义胆,是个英雄好汉,儒生讲恩义,以后他也要敬他爱他,有机会好好报答。
  戚杨骑着车在外头溜达到了半夜才回去,到了家里以后,他爷爷奶奶果然已经睡下了。
  他将车子停在院子里,轻手轻脚地开了门,用手机的微光照着朝卧室走,到了卧室开了灯,便将书包扔在了地上。
  打架的时候不觉得疼,在外头逛了这么久,身上的伤口便开始疼了,他照了照镜子,嘴角有淤痕,头上被那群人的砖头砸了一下,流了点血,如今额头上的血迹都干涸了,他拿了纸擦了一下,便去浴室洗澡。
  他们家的浴室在外头,靠着厨房搭建了一个小屋子。花洒下面一站,白地板上不一会便流了一片红色的水,最后血迹都冲淡了,大概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洗完了澡他又将沾了血渍的衣服洗了一下,搓的只剩下淡淡痕迹,这才搭在了院子的晾衣绳上,有血迹的一侧面墙,手机照了照,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这才回屋来,结果刚走到客厅里,就见他爷爷奶奶屋里亮着灯,老太太站在门口,开了一条缝:“怎么才回来?”
  “嗯。”戚杨冷冷地应了一声,直接进自己房间关上了门。老太太撇撇嘴,说:“不叫人省心,厨房里给你留了吃的,饿了自己去吃。”
  戚杨进了屋就往床上一躺,头发沾湿了枕巾,他就扣着双手垫在脑后,躺了一会,忽然又起身,从书架的暗格子里,掏出一盒烟来,抽了一支点上,然后又坐到床上,闷着头抽了一根烟,这才关了灯躺下。
  就是额头靠后的伤口有点疼,明天估计得去买点药。
  他打架打习惯了,常常不记得自己都跟谁打,为了什么打,打架也是发泄的渠道,说是救人,其实也是自己发泄,好像心里鼓着一股气,单靠打篮球发泄不完,是戾气。
  不过这一回倒是记住了他救的那个人,是他的新同桌。
  在此之前,他对陆佳意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下午打球的时候,江潮问:“陆佳意是不是找人堵过你?”
  大概是打了太多次架,他还真不记得有什么陆佳意。
  江潮了然,说:“也是,你把谁放心上过。不过估计他正提心吊胆,怕被你报复呢。”
  戚杨都不知道陆佳意是什么时候逃走的,他只顾着应付眼前那群混混了,再看到陆佳意,就是他高举着扫把,呆呆地站在巷子口。巷子口有个路灯,倒是看的清晰,见自己望着他,便讪讪地将扫把放了下来。
  戚杨扯扯嘴角,觉得他新同桌那样子很好笑。一个塑料扫把,能管什么用。
  作者有话要说:  戚杨:我媳妇笨笨的倒也很可爱
  第5章
  陆佳意做梦了,梦里他还是方清焰,半夜不睡觉,卧在花窗下听雨,丫鬟在旁边帮他煮茶,荔枝碳冒着清冷蓝色火焰,不紧不慢。黄灯笼照着窗外一池子荷花,灯色里雨滴啪嗒作响。
  “一夜雨声凉到梦,万荷叶上送秋来。”他吟。
  一阵急促的铃声打破了这份惬意恬淡,陆佳意还没有习惯闹钟的铃声,突然被闹铃惊醒的时候,吓得他魂儿都掉了一半。他揉了揉眼睛爬起来,见外头窗户还黑着。坐在床上鼓捣了半天,才把闹铃关上。
  但外头已经有了些微声响,他穿上衣服出了门,见客厅的灯亮着,外头石磨声传出来,林秀英已经在磨浆了。
  “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
  陆家豆腐都是手工石磨豆腐,在富川已经算比较少见的了,现在都是机械豆腐比较多,不过这也是卖点,纯天然,原汁原味。这年头,越传统的制作手法,大家反而越喜欢。外头竟然下雨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石磨上方的遮阳棚上,滴滴答答作响。
  “妈,我帮你。”
  林秀英见他出来,赶紧说:“别了别了,你赶紧洗漱去上学吧,我这马上就磨完了。”
  “没事,还早呢,今天下雨,肯定也不用上早操了。”
  陆佳意还是执意要帮她,好在只剩下最后一点功夫,林秀英便站到了一旁,很欣喜地说:“你有这个心就好啦。你不喜欢这豆腥味,别再呕的你早饭都吃不下。”
  陆佳意小时候是很喜欢磨豆腐的,后来大了,突然就不喜欢了,而且还反感豆腐的味道,说闻了豆腥味就头疼。
  他没干过活,手掌很嫩,推了一会磨手就红了,痒痒的疼,不过他还是帮着林秀英把磨好的豆浆倒进瓦翁里,这才回房去洗漱。
  洗漱完五点半,他背着书包出了门,林秀英见他蹙着眉头在那鼓捣了半天也没打开雨伞,便过去帮他撑开了:“伞都不会打啦?”
  陆佳意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原来是按这个啊。”
  他撑开雨伞走了几步,忽然又回过头来,说:“妈,白天不准再只吃月饼了,你也做点饭啊,要不去买点吃的。”
  林月英愣了一下,笑着说:“我那是爱吃月饼,你就别管我了,自己要用脑子,学校里千万要吃好,饭卡里钱如果不够了你跟我说。”
  “够的。”
  那边陆佳意刚出了家门,唐三儿就戴着个大帽子进来了。林秀英说:“下着雨,你也不打把伞。”
  “没事,就这一小段路。”他说着便卷起袖子,帮林秀英把开水拌好的豆浆往布袋子里灌:“你撑着袋子就行,仔细别溅你身上。”
  林秀英笑了笑,伸手帮唐三摘了水漉漉的帽子。
  .
  外头的雨好像又大了一些,因为阴雨天,天色还是黑漆漆的。陆佳意撑着伞,走过繁花里,就看见戚杨骑着车子从路口出来,下着雨,他没打伞,只戴了个棒球帽,陆佳意才要打招呼,他就骑着车子,箭一样蹿过去了。车轮子碾过地上红红白白的花瓣,溅起了细碎的水花,泛着路灯的幽幽寒光。
  昏黄的路灯底下,雨丝下的稠密,一场秋雨一场寒,风也冷飕飕的。陆佳意担心自己再迷路,就追着戚杨的背影一路小跑。背后的双肩包一颠一颠的,文具盒在包里哗啦作响,他忽然察觉戚杨回头,赶紧停了下来,扭头去看墙壁上攀沿的花,等到戚杨回过头去,赶紧又捂着书包一阵狂追。
  越临近一中路上的人越多,身后忽然有人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回头一看,是周杨柳。
  周杨柳穿的很暖和,他个头不高,穿了厚衣服整个人都显得有点笨重,撑着伞跑过来,说:“你今天也起这么晚。”
  陆佳意“嗯”了一声,他知道他周杨柳不喜欢他。对方的敌意释放的很明显。
  “你这次怎么回事,怎么考这么差,肯定是发挥失常了吧?不过不要紧,下次好好考,争取再把你的位子抢回去,加油哦。”
  陆佳意看了他一眼,见周杨柳脸上很得意地看着他,便说:“你很喜欢我那个位子么?”
  周杨柳愣了一下,说:“我凭实力得到的呀,想选哪个选哪个!”
  “如果你喜欢,就给你坐啊,我下次考好了,也不跟你抢。”
  他倒是真心实意的,一来他一个状元郎,还会一直做学渣?他早晚是要做学霸的!
  二来他觉得他不管坐哪里,该学好还是会学好啊,这个周杨柳,那么喜欢第三排那个座位,他也没必要去抢,何必呢。
  周杨柳的脸色就有些难看,说:“不要说的好像你让给我的一样,你有本事就考过我去,再抢回来啊。”
  旁边有人叫周杨柳的名字,周杨柳便过去了,俩人说说笑笑地进了学校大门,要从教室前门进去的时候,周杨柳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陆佳意觉得奇怪,他觉得这个周杨柳,得意形于色,还挺叫人不喜欢的,不就是考了一个全校第一么,这算什么,充其量也不过是个秀才的水平,得意个什么劲。
  不过周杨柳的人缘却比他好多了,可见原来的陆佳意,应该更讨人厌。
  他在廊下收了伞,甩了甩上头的雨水,挨着其他一溜五颜六色的雨伞放到了一起,这才从后门进去了,戚杨已经在座位上趴着,好像又在睡觉。
  陆佳意悄悄坐下,将书包放进桌子里面,才想起戚杨的那只钢笔忘了带了。他本来还想亲自道声谢,结果见同桌在睡觉,便作罢了。
  今天下雨,六点十分的早操就没有了,七点之前都是早读课,整栋教学楼都是嗡嗡的读书声,教室里听着声音更大,大家都在背诵。陆佳意不会读英语,就拿出语文课本念,吟诵起王勃的《滕王阁序》。
  戚杨早晨只要不训练就是睡觉,刘红民都懒得管他了。教室里闹哄哄的读书声,反倒成了他最佳的催眠音乐,只是这一回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丝不和谐的音符,说是背诵不是背诵,说是唱歌不是唱歌,他就皱着眉头睁开眼睛,就见他的新同桌摇头晃脑地用着很诡异的韵调念:“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
  他的眼睛是闭着的,摇头晃脑的很不正经,但那神色却又极为正经,腰板尤其直,书不是像其他人放在桌子上,而是拿在手里举着,江潮和宋辞都扭头看过来。
  “喂。”
  江潮拍了一下陆佳意的那摞书:“你干什么呢?”
  陆佳意睁开眼睛,:“怎么了?”
  “你在鬼念些什么东西。”
  “我在背滕王阁序。”
  “我知道你在背滕王阁序,可你呜呜呀呀的唱什么。”
  陆佳意不懂江潮在找什么茬。也不是不会像他们那样生硬地念古诗,但是古诗词就是要带着韵调摇头晃脑地慢慢念,才会体会那个味道呀。这群无知的读书人,真是……
  他也不管江潮,继续按他自己的念。教室里乱哄哄的,除了周围这几个,其实没人听的到他。江潮回过身去,说:“没和学霸一起混过,原来学霸都是这么背课文的嘛?”
  戚杨又把眼睛给闭上了,听着陆佳意在那抑扬顿挫地背诵着,一开始确实别扭,但听的久了,渐渐竟察觉出味道来,那青涩又亮堂的声音配着古怪的韵调,悠悠然把他送到梦里去了。
  这摇头晃脑地迂腐劲,倒跟他举着扫把的呆样很搭配。
  第6章
  六点半的时候刘红民就过来巡视了,陆佳意正摇头晃脑地读着,忽然感觉后门口站了个人,回头一看,就看见一个精瘦矮小的男人双手交叉在背后,正眯着眼巡视全班,把他吓了一跳。
  是班主任刘红民。
  他以前在学堂读书,老夫子也喜欢这样“偷窥”,看来天下的老师都是一个样,优良传统都保留下来了。
  他知道老师都爱读书起劲的同学,于是便读的更大声了,正摇头晃脑着,刘红民忽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你出来。”
  陆佳意就跟着刘红民出去了,在走廊下站定。外头雨很大,刘红民让他贴墙站着,问:“这几天一直没空找你谈谈,怎么回事啊,这次考试这么失常,是不是身体还没好?”
  陆佳意就说:“ 已经好多了,老师放心,下次考试我会好好考的。”
  刘红民笑着说:“这就好,老师对你很放心。你现在坐后边,环境比较杂,不过你也不要被他们影响了学习,要是他们打扰你学习,或者欺负你,你就跟我说。”
  其实这次陆佳意虽然考了个倒数第一,也几乎没人觉得他真是退步了。因为考的太差了,如果说七百分的人突然考了六百,那叫退步了,可是七百分的人突然考了个七十分,那显然是有原因的呀!
  “好了,回去读书吧。”刘红民笑眯眯地说。
  陆佳意就回到了座位上,不一会刘红民就从前头进去了,他正想要不要叫醒戚杨,戚杨就自己坐起来了。
  陆佳意为他这敏锐的感知啧啧称奇。
  天色渐渐地亮了起来,七点整开始今天正式的第一课,是英语。后门开着,风夹杂了水汽涌过来,有点凉飕飕的,陆佳意体质怕热也怕冷,但是后门坐的不止他一个,他也不好私自关门,正犹豫着呢,就感觉旁边一黑,教室后头的门就被戚杨关上了。
  他胳膊长,关门都不需要出座位,长臂一挥就把门关上了。
  “咱们今天先接着把昨天的课文讲完,如果还有时间咱们再讲试卷。大家翻到unit 5,canada-the true north。咱们上次讲到哪儿了,有没有同学跟我说一下?”
  “讲到20行了。”周杨柳在回答的同学里头声音最大。